叶思睿最后朝着赵氏说:“沈夫人,本官没有证据,你对翠柳有恩,翠柳不会出面指证你,参汤和蒙汗药你想必也都处理了,本官只想问一句,你把沈兆鑫养到这么大,当真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搀扶赵氏的丫鬟吓得身体颤抖,赵氏还是温和地笑道:“妾身真的不懂大人的意思。”
“既然如此,告辞。”叶思睿微微点头,示意衙役押着还在冷笑的李清河和默默哭泣的珠儿离开,丢下一片残局。
叶思睿在衙门等到快不耐烦时,夏天舒终于回来了。
“沈夫人已经病逝了。”他开门见山地说。
叶思睿挑眉盯着他看了半天。“沈兆瑜哄好了?”
“他会活下去的,毕竟他娘还在。”夏天舒慢慢地说。“其实我觉得,赵氏不能生育并不是偶然。”
“不管是不是偶然,都已经查不出来了。”叶思睿流露出一丝罕见的犹豫“你觉得,沈兆鑫对李清河的感情……”
夏天舒迟迟不见下文,便发声:“嗯?”
“是认真的吗?两个男子之间,真的会有男女之情吗?”叶思睿说。李清河显然视两人关系为耻辱。沈兆鑫怎么想,他却看不出来,但不管怎样,沈兆鑫喜欢女子,玩弄丫鬟,留恋青楼却是事实。
夏天舒想了一会,才回答他的问题:“我觉得,有没有感情,取决于遇到的是什么人。”
“不管了,终于解决了案子,今晚请你吃饭吧?”叶思睿抛开了令他烦恼的问题,笑吟吟地看向他。
“算了,还是我请你吃面吧。”
晨起,夏天舒在院子里练剑。
他很少用剑,用的委实也不怎么样。但他握住了别人的剑,便不敢有丝毫大意,一套剑舞得行云流水,毫无凝滞,连带着周身都显得肃杀起来。
只可惜了满地新生的绿芽,付与了闪闪银光。
收剑,扬手,鸟儿扑棱棱飞起来,匕首擦着它的翅膀飞过去,没入柱中。
夏天舒走过去,拔出插入寸余的匕首,若有所思。
叶思睿早已穿戴好,端端正正地坐着,充满威仪的凤眼中满是温暖笑意。他笑眯眯地看着头顶两个包子发髻,穿着明绿色袍子,白白嫩嫩的小童拒绝下人搀扶,稳稳地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躬身行礼,沉着声说:“给睿叔请安。”
软软糯糯的童音非要沉下来学大人的腔调。叶思睿失笑。
他还没拜下去叶思睿便扶起他,“旷儿过来,给睿叔抱抱。”
“不要,我已经长大了。”叶旷挣扎了一下,有点脸红,眼神别扭,声音却正常起来。
“好好好,旷儿长大了。”叶思睿抿着嘴,吩咐下人摆饭。两人吃饭时没有什么言语。用罢了饭,叶思睿方才开口:“旷儿这几日字写得怎么样了?”
叶旷不过七岁,开蒙两年,四书关还没过,比之常人已有些晚了。叶思睿怜他年幼,也不愿他考科举,故功课上不忍催促他。他请了东安县当地一个举子在家教他读,自己偶尔也指点指点。唯独叶旷字写不大好,他平时也会帮着看看。
叶旷挺挺小胸脯,稚气的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我写了不少字呢。”说着噔噔噔地往书房跑,叶思睿跟过去,果然看他案头散了很多纸。叶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盯着他看,叶思睿忍着笑拿起几张看起来。叶旷年龄小,手腕没什么力气,现在写字也只是对着他先生的笔墨临摹而已。叶思睿一边看一边随口夸赞几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几日写的字怎么笔力虚浮,反不如从前了?”
叶旷低头站着,张嘴就是道歉:“侄儿这两日偷懒,没有好好写字,请睿叔责罚。”与方才精神的样子截然不同。
叶思睿心里觉得奇怪。然而他到底不是叶旷父亲,对他的教养不可过于严苛。所以只说:“你知道错就好。只是圣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自己还得严加要求自己。”说罢接着翻看,翻到其中一张却不着痕迹地皱皱眉,“旷儿,这一张也是照着先生的字写的?”
“对啊。”叶旷笑起来,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又低下头看他写的字,又仰起头看叶思睿。“睿叔,‘慧极必伤’是什么意思啊?”
叶思睿看着他纯净的小脸和好奇的眼神,眼神莫测,片刻后才慢慢说:“这个词的意思是人不可过于聪慧,否则反而会对自己有损伤。”
叶旷眼里流露出一丝茫然,“聪慧不好吗?”
叶思睿莞尔,“聪慧当然好,可是过于机敏,事事猜忌,自然会劳神伤体。”他看叶旷还是一脸懵懂,摸摸他的头,继续笑着说:“你再长大点,才能体会。”
叶旷没有再多问,叶思睿便叫人抱他下去歇着,果然被他推拒,自己蹦蹦跳跳回屋里去了。
叶思睿沉思了片刻,其实他还想得更多,慧极必伤,慧极必伤,过于圆满总容易成缺憾。他回过神来,拿着那张纸,朝着叶旷的先生周徽屋子走去。
不出意料,周徽果然在屋子里坐着,低头写文章,叶思睿站在屋门,叫了一声他的表字:“奉之?”
“大人。”周徽起身,微微拱手示意。周徽不过而立之年,看上去却极为老成。他中举不久,家中却无银钱供他入京赶考,所以在叶思睿家中教书,兼为准备科考。叶思睿也是科举出身,不时也会看看他的文章,或褒或贬一针见血,二人相互切磋。
“这是你写的?”叶思睿把那张纸拿给他看。周徽微微变了脸色,“是我写的。”
“你怎么想起写这个?”叶思睿缓和了语气。
周徽已经恢复了常态,“学生悼念早殇的兄长有感而发,不想竟被旷少爷临了去,请大人赎罪。”
叶思睿却没有问责,反而关切地问道:“你有一兄长?”
“是的。”周徽垂下眼,仿佛不愿说起,却又娓娓道来:“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第8章 慧极必伤(一)
周徽小时候一直不喜欢哥哥周兴。
周家家道中落,正值壮年的父亲撒手人寰,只留下兄弟俩,在母亲的庇护下长大。可是人人都说,周兴是周家的福气。
周兴十三岁考取生员,十六岁中举。虽未能进士及第,中举的名次也不高,但就年龄而言已经十分难得了。因他年龄小,母亲也不放心让他独自赶考,决定再过几年举家迁至京城。在周徽的记忆中,兄长在家时母亲总是笑盈盈的,街坊邻居时而登门拜访,一面夸赞周兴一表人才,日后定能光宗耀祖,一面又暗暗地向母亲打听他是否定了人家。
周徽只比周兴小了四岁,却与兄长截然不同。他生的灰头土脸,不似哥哥斯文俊秀,又无心读书,整日与邻里的皮孩子厮混,十三岁了连童生试的边都摸不上。街坊长辈见了他都连连摇头。母亲看着他时也每每唉声叹气。
周兴十八岁的时候娶了亲,夫人出身书香世家,远近闻名的贤良淑德。成亲不久便有喜。人人见了他们母亲都要称一句好福气。母亲整日喜气洋洋,与宗族长辈商量,规划着孩子出生入谱后就搬至京城,也给周兴好好找个先生。
然而就在母亲打点行装时,周兴出事了。
他们一家人再见到周兴时,他刚刚被从河里打捞上来,已经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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