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璧淡淡道:“你要自取其辱,我不拦你,你问吧。”
卫庭舟微微启唇,紧接着却是哑然。
韩璧:“你自己都不信他肯选你,不是自取其辱又是什么?”
“要走便所有人一起走!”沈知秋在百忙之中回过头来,难得地出言喝住了这两人间无休止的争风吃醋——当然,这其中的机锋他是半点也听不出来的,只是大概听到卫庭舟提议要带他离开,便急得立刻要表明立场。
顿了顿,他又朝着韩璧低声说道:“你要是不走,我也不走。”
韩璧得了这句承诺,便等同于提前宣布得胜,遂神清气爽地朝卫庭舟瞥去一眼:“别浪费时间了,我知道你有其他办法离开。”
卫庭舟坚持道:“我要蛊母。”
韩璧:“你先带路,其余的事,出去再说。”
正是局面僵持之际,大批虫俑已从通道窜入——这批由卫庭舟制作的怪物与宁半阙所制的药人相比,远远一看更像是一群身材高大的兵士,井然有序地组成了出征的军队,但若是稍稍仔细看去,却会发现那一张张面貌生得阴沉可怖,粗壮发黑的四肢僵硬地挥动着,见人便杀,浑浊的眼底含着血光,显得麻木而残忍。
首当其冲的是卫庭舟的党羽。
他们虽然同样身怀武功,但若是要和虫俑们的铁臂相比,却如同蜉蝣撼树,手中的刀堪堪划过虫俑的皮肤,溅出数点火星,然而数砍之下,刀锋已是卷刃,虫俑亦是皮开肉绽,臂膀处连骨断开,然而它们完全不知疼痛,就连断臂都能握在手中当成趁手武器,结结实实地锤在敌人的胸口,便使其当场倒地不起,一动不动了。
宁半阙留给韩半步的驱蛊脂膏一下子便有了大用。
这些虫俑没了喉间破绽,更类人型,却仍然不失虫子的习性,闻到那股油脂的味道便不由得退避三舍,先前韩半步按着韩璧示意,在众人后颈处抹过一层脂膏,这气味使得虫俑极为忌惮,迟迟不敢动手。
与之相反的是,卫庭舟手下的人折损甚为严重,形势一时逆转。
眼见着这一幕,岳隐扛着宁半阙尸体的手臂下意识紧了紧,满脸的恍然大悟:“莫非宁半阙早知会有此一劫?”
赵铭川幽幽叹了口气:“大概吧。”
除了他,又有谁会知道蛊母能唤醒虫俑呢?然而如今人都死了,不管他心里有过什么盘算,答案都已是无处寻觅,空余一声叹息。
韩璧出言打断道:“别再多想,有话出去再说——”
原来是卫庭舟有了动作。
只见他挥剑断开岩壁上掩蔽的藤蔓,露出一道机关石门,上头刻有星盘,只见他不过低头拨弄一番,石门随之而启,地下河流恰好流经附近,激越的水声穿门而过,一听便知门后必有出路。
卫庭舟寒声喝道:“不过片刻以后,断龙石便会落下,你们带上蛊母立即跟我走!”
闻言,叶桃抿着唇间,一时没有动作,然而身后血腥冲天,唯独眼前还有一线生机,念及此,她深吸一口气便往石门里头抢先钻去,众人见她带头,纷纷咬着牙关跟上。
那石门狭窄非常,一次只能通过一人,然而待走进以后,却是宽阔得别有洞天。
沈知秋仍旧站在原地,许是因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对卫庭舟早已没了半分信任,此刻难免面露犹豫。韩璧见状,扣住他的手腕便是一扯,沈知秋不由得愣愣地往前踉跄几步,哑声喊道:“阿宣——”
我竟然有一点害怕。
这句话沈知秋最终却是说不出口。
韩璧哄他道:“若是里头有诈,我们大不了找个角落,就只有你和我,抱着一起等死。”
沈知秋一怔,旋即低头笑道:“好,不过还要带上半步。”
韩璧:“……都听你的。”
向来习惯在主人你侬我侬时候装哑巴的韩半步很少被人如此重视,心道“你们死便死吧何苦还要带上我”,遂苦大仇深地抹了抹眼泪,佯装啜泣道:“少夫人!您对我太好了,回去以后我就要改名叫沈半步,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
韩璧假惺惺地斥责道:“私下喊喊就算了,如今却是大庭广众,你太没规矩了。”
半步从善如流地改口道:“是是是,沈先生对我太好了,还请沈先生不要见怪。”
沈知秋被半步这么没头没脑地一喊,脸颊蓦地通红,低声说道:“……若是没其他人听见,倒也无妨。”
韩璧感叹道:“宝贝,你太可爱了。”
沈知秋:“……这种话,就不要说出来了。”
众人弯身钻过石门,断龙石赫然坠下,激起烟尘翻涌,石门狭窄,仅有一个不知死活的虫俑恰好挤了进来,张牙舞爪地朝着负责断后的萧少陵扑了过去,在它身后的一个则被压在断龙石下,当场便断了气。
只听萧少陵道:“你们先行一步,我收拾完这玩意儿就来!”
沈知秋点了点头。
萧少陵手腕翻飞,剑出如龙,还有闲暇回过头来,漫不经心地一笑:“你照顾好师弟们,不必担心我——尤其是岳隐,平日里没见过世面,如今恐怕快要吓死了吧?”
“乱讲!我不过是累的!”岳隐没好气地啐了一声,如今他肩膀上吃力地扛着一具尸体,手边还牵着一个虚弱无力的赵铭川,难免累得嘴唇发白,左脸写着气若游丝,右脸画着行将就木,确实是半条命都快没了。
赵铭川道:“少陵,你勿要托大!”
“您别担心,大师兄他平日里犯下那么多仇家,就差成为武林公敌了,还不是连条腿都没断过?更何况区区一只虫子。”岳隐叹了口气,语气中隐隐带着可惜。
“可是……”
沈知秋沉声道:“我相信师兄。”
连他都这般说了,赵铭川遂也不再坚持:“走吧。”
幽暗之中,萧少陵横剑于胸,恰好抵住那虫俑结结实实的一掌,继而手腕一转,绵力花去层层刚劲,不过挽开数片剑花,便洒落光华万千。
辛翟剑在他手中时而婉如灵蛇,时而力似巨龙,而后只听“刺啦”一声,剑尖破开皮肉,那虫俑中门大露,瞬间便被萧少陵一剑钉在断龙石上。
继而剑锋用力一滑,便是一路往下的开膛破肚,萧少陵运足真气,几乎要将它就此劈成左右两段,于是它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便就这样赫然断了气。
萧少陵有些累了。
他蹲下来调整了会儿呼吸,继而忽然一愣,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一片血腥之中,隐约还透着一股浓重刺鼻的硝石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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