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奕不禁抬眼,往落地窗外望去。
入暮时分,天色比以往沉郁,像是随时堕入黑夜般。
雨势不仅没减弱,反而愈发大了。白雨跳珠噼啪敲在窗上,闷响声响彻得密集,听得令人有些心慌。
这个时节还能下这样的暴雨着实少见,九月底不是汛期,哪怕是临海城市,如今遇上台风恶劣天气的概率偏低。昨天气象局的台风喀什提醒,程奕也看到了,本是晚上八点后喀什席卷过境,没想会提前登陆。
另一边,顾亦徐打开电视,转到本市频道,台风黄色、暴雨橙色预警信号已经发布。
这是相当高的预警级别。若在平常工作日发布,市内中小学一概停课、停止户外作业和室外大型集会。
顾亦徐犹记得她小时候每次看到出现黑暴信号时,那种高兴喜悦的心情:因为意味今天可以不去上学,小朋友们凭白多了个假期。
然而,这种经历自从到大学后就再没有体验。
就算天上下刀子,她也得照常上课无误。
一时半会儿走不成,到了饭点,台风天气自然不可能还叫送餐。顾亦徐躺在沙发上,毫无形象地直嚷饿,一边直勾勾地盯着程奕瞅,只差没冲他喊:“做饭!”
她穿着家居服,短裤短袖,笑意狡黠机灵,又透露着憨劲,浑然不觉半屈着腿时,膝盖上边的短裤边缘滑到腿根处。
常年不见阳光的皮肤裸露,女性肌肤白皙柔软。
程奕眼神暗了暗。
他拎起沙发一角顾亦徐的灰色外套,往她身上丢去盖住。
扔衣服的刹那,他无意瞥过,却蓦地一凝——
若换作类似的场景,别的女孩无意泄露腿根内侧,光是一眼就令人浮想联翩。
然而,在顾亦徐身上。
让人生不出一丝一毫亵玩的欲念。
……
因为她腿部中央失去光滑,纵横交错。那是缝针后的疤痕,呈“y”字型,约十厘米长,凸出的缝合口狰狞可惧。
最关键的是,尾部“i”深埋进隐秘地带,难以想象旧伤到底延伸到哪。
程奕忽然想起工地受伤那天——
他送顾亦徐去医院,那位医生所说的话:
“患者韧带撕裂发生在四五年前。”
“手术后痊愈状况不佳,后续又进行了两次治疗。留有一定的后遗症,关节稳定性较差…”
匆匆一眼,外套落在顾亦徐身上,隔绝视线,包括程奕自己的目光。
顾亦徐怔愣,几秒后,像是明白了点什么,微微赧然,不自在地换了个姿势,盘腿坐起来,腿上盖着外套。
“谢谢啊。”
程奕沉默一瞬。
他忽有万般滋味,却不知从何开口。
·
·
晚饭自然还是程奕去做了。
分段掰开的芦笋焯遍水,放在一旁晾干,厨房内,程奕手里拿着柄菜刀,将解冻后的一块牛里脊肉切片。
他寻思明明是来做家教的,怎么改行当厨师?
顾亦徐向来吃得不多,她容易长胖,为了维持体态,一直有在控制饮食。但奈何中午程奕做得饭太好吃,加上她有意表现出很有食欲的样子,不知不觉就把饭菜吃了个干净。程奕却误以为顾亦徐胃口不小,于是晚上餐桌上多出了两道菜。
顾亦徐高兴又忸怩,兀自计算一番:吃完这顿饭后,明天只能啃面包了。
她欲哭无泪,只好安慰自己及时行乐,干脆自暴自弃填饱肚子。
相比一大群人围着桌子吃饭,她还是喜欢和程奕面对面,静静地,没有外人打扰。
——即使什么话也不说。
江大校内饭堂的味道不差,但菜色几年从没换过,顾亦徐吃了半年就腻味。
但她每周仍有一半以上的次数是在学校吃的,因为有蕙蕙的陪伴,即使饭菜不够美味,也会让人充满食欲——有人能跟她面对面的吃同样的食物,远比一个人对着静悄悄、空荡荡的屋子好。
·
吃过饭后,雨势没停下的征兆。
顾亦徐泡了壶柑柠水喝,在布艺沙发上看电视。程奕也在旁边,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新闻显示,持续性强降水将持续到周一,市民出行注意防范,尤其关注夜间和早晨的道路积涝情况。
顾亦徐听到后,道:“台风要明晚才走,这雨估计有得下了。”
程奕静静看电视,没吭声。
“学校那边地势低洼,连下三小时局部暴雨,估计公交车都停运了。”
这人没有反应,顾亦徐索性道:“你回不去了,要不住一晚。”
程奕终于侧目,定定望过来。
顾亦徐秒怂。
“当然……”
她心虚补上后半句:“——我只是提个建议。”
程奕蹙眉,不太认可地看着她。
“你知道总让一个成年男人留下,代表什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么吗?”
顾亦徐好奇他能说出点东西:“噢,你觉得代表什么?”
“代表越界。”
他像是有点生气:“难道你以前也随便让一个陌生异性留宿?未免太不自重。”
顾亦徐错愕愣住。
她从始至终,唯独只对程奕一人有过这样的心思。
顾亦徐没谈过恋爱,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应该如何相处才是正确选项。至于应柠教的那些方法,她没胆子尝试,只会笨拙地想方设法,让他们两人增加独处的机会。
她以为相处久了,和程奕一点点亲近,自然会有合适的契机出现。
——可惜毫无经验顾亦徐不知道,从朋友发展成伴侣,一味等待并不可行。
顾亦徐原寄望细水长流,终能水到渠成。
然而,谁知。
她所表现的主动和示好,在程奕眼里却是轻浮之举,以为她不自重!
程奕怎么能这么想她?!
顾亦徐气急反问:“你和我这算陌生人!”
“你不觉得行为有欠缺?”
程奕说话语调不变,却深深拧眉。
他想,顾亦徐非但不认为自己做错,反而开始呛声。
程奕能保证自己不逾矩,但不代表所有男人都能安分如此。在他的视角,顾亦徐一个女孩子在外独居,却三番五次将异性夜晚留宿,不是在给自己埋祸患?
顾亦徐脸都恼红了:“我只问你——你到现在,认为我们还是陌生人?”
“……”
“说啊。”
程奕长叹一声,无可奈何。
“不然,你认为是什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骤然令顾亦徐心头空了一块,凝噎失语。
这算哪门子回复…
所以,她这些天,到底在奢望什么?
顾亦徐呆不下去,起身回房,又气不过,顺手抄起个靠枕砸去。
程奕挡开,不悦道:“你朝我发脾气?”
程奕冷声:“我好心提醒你,不愿听,权当我没说。”
顾亦徐委屈极了,“程奕,你说这话……没有心的吗?”
程奕闻言一愣。
顾亦徐表现的如此反常,和以往的温软截然不同。
“没有别人,只有你。”
顾亦徐伤心道:“那间卧室,只有你住过。”
·
·
周赞元教授带的研究生们每周周六晚开组会。电脑屏幕被分割成几个分频,每个分屏幕上都有人脸投像,彼此间英文沟通。
周教授是会议发起者,软件自动将其设为主持人,投影在右上角。
居中一块最大的分屏,是东大研讨室内设备连接投影,校内学生都在研讨室开会,宋琦、季萱萱等人赫然在座。其余几个线上连接的,都是因事不在学校,或是正在国外大学交换的研究生。
程奕今晚没在校,现今正借用顾亦徐书房的电脑参会。
会议日常惯例:有项目的汇报进度,没项目的讲讲看了哪些文献,学到什么。
镜头前,程奕神色如常,实则心不在焉,汇报内容根本没听进几句。
——他在回想顾亦徐先前难过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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