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奕站起身,走到书房窗前。
百叶窗卷帘位置升到一半,掩映半截夜色。
他眺望远处江景,向电话那头回道:“可以,没问题。我等会就给师姐发过去。”
周教授松了口气,觉得些许意外,但稍微一想,又是在预料之中。
他这个学生挑不出一点不好,唯一缺陷的,可能就是有些不合群。
和程奕同组的研究生们,除了冯嵩宇,和嘉芙那跳脱的小姑娘,其余人都不大和他主动说话。连季萱萱有求于人,也会嘟囔犹豫这个小学弟未免性子太冷情,不好亲近,于是央求导师搭桥牵线说好话,没胆直接找上程奕。
周赞元心底叹息一声:他的这些学生们——
年轻人啊……
知人知面,却不知心。
作为群居动物,人会下意识把身边的人分成两类,好人和坏人。
坏人会起防备心,时刻提防着他的行为,一般选择主动远离或维持表面关系。
可问题是,恶人不会在脑门上刻字,如果只是释放善意,就能博取别人初步的信任,被纳入“好人”的范畴中,那何乐而不为?
诚然,常人身边没有既那么多纯粹的坏人,也难得有纯粹的好人,多的是喜好厌恶皆而有之的普通人。
然而一个人的情绪价值有限,表现出来的善意多了,实际上,心底便凉了。
社会上多的是面善心冷的人。
外冷内热的,少之又少。
而能不被外表的坚冰所劝退的人,更是罕见难得。
周赞元如是想,暗叹一声。他回了句:“那你们私底下再联系,我就不插手了。好像…萱萱她还提到,在处理数据的时间序列上有点问题,这方面,你是专业的,看能不能帮得上。”
周赞元还记着程奕,“当然,不会让你白出力,我和萱萱已经谈过了,若是期刊发表成功,二作必须得加上你的名字。”
程奕听完,低笑一声:“这话说得有点早。”
——季萱萱人精一个,还没发表成功呢,倒会提前给人画饼。
周教授一想也是,不由乐了。
导师含笑说:“自然要往好的想,是吧。”
聊完几句,挂断通话。
程奕推开一条缝隙透气,淅淅沥沥的雨声混合狂风,呼啸斜打在窗台上。台风过境,黑夜之中,公园一片葳蕤森林被吹得起伏波荡,如幽暗绿海。
树叶不断交蹭,发出轻轻的摩挲声,低而温柔,像是林木们在窃窃私语。
即使不明说,程奕心底清楚导师对他格外厚爱。不仅花费大量心思培养,破格让他进入博士课题组,还将自己最新成果倾囊相授。
程奕寡言少语,随时随身自带生人勿近的孤高,偏偏人缘不错,且实力摆在那,否则换作旁人,其它学生见导师如此区别对待,定然是心生不满。
而且,除了肉眼可见的优待外,程奕能在导师身上,感受到那种他一直缺乏的,如父爱般敦厚宽广的关怀。
并不触手可及,但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所以,程奕一直对周赞元十分敬重。几乎不会拒绝来自导师的请求。
相比之下,记忆中那个威严如武士般的中年男人,说是生父,行径却堪称禽兽不如。
光是想想,真令人面目可憎。
……
摒弃那些封在匣子内的过往思绪,程奕忽然感受到凉意。
原来雨滴通过窗缝,溅落在胳臂、脸上。他合上窗,出了书房,屋内昏暗无人,只亮着几个照明灯。
顾亦徐已经回了卧房。
程奕本还在思虑怎样缓和气氛,但顾亦徐显然做得更干脆,给各自独处的空间。
程奕进了房间,去浴室冲澡,这儿没有备用衣服,没有男式睡衣,只有几款珊瑚绒材质的浴袍。这间房子是顾亦徐母亲找人装修的,徐苓君女士按照自己的审美,并兼顾女儿的喜好,设计布局和挑选家具。她在装修房屋时,自然没考虑会有异性和女儿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可能。
浴袍不分男女款,程奕挑了其中最大号的,对他来说还有点短,不过只能将就着穿。上次应柠喝醉酒,程奕送她们回来那晚也是这样。
洗完澡后,身上衣服不多,程奕顺便就在水池边洗了。
顾亦徐总是惊异,因为程奕看着实在不像会做家务的人,而事实上,程奕在很早以前就是一个人照顾自己。偌大奢华的别墅内,只住着他一个人。他不吃保姆做的饭,不准任何进入他的房间。
正常人有的基本技能程奕都会,甚至因为聪明,学什么都上手快,反而洗衣做饭时显得驾轻就熟。
屋内有洗衣机和烘干机,放在靠近书房的封闭式阳台。程奕把湿衣服放进烘干,一摸,烘干机竟然是热的,刚运作完不久。
不用想都知道,里面会是谁的衣服。
程奕打开,将顾亦徐的衣服拿出来。谁知,摸着手感不对劲。
程奕皱起眉头:什么东西,又软又硬的?
他拿出一看,是条……
额,内衣?
浅绿色半圆弧形,蕾丝边的bra。
程奕嘴角抽了下,像拿了个烫手山芋,飞快丢进洗衣篓。
他也不敢联想里面还有什么,一股气全拿完塞进洗衣篓,去敲顾亦徐的房门。里面不知在做什么,许久之后,顾亦徐才微微打开半边门。
熟悉的香氛气味随之扑鼻而来。
她手挡着门,轻声问:“怎么了?”
刚说完,顾亦徐才记起几个小时前两人不欢而散,顿时板起面孔,凶巴巴说:“你来干嘛?”
“你的衣——”
程奕忽然发现她脸上红扑扑的,卡住一半。
顾亦徐还等他说完,眼神疑惑:“嗯?”
“……你在做什么。”
顾亦徐跟吃了火药似的,“我和你又不熟,问那么多作甚!”说着就要关门。
“你衣服烘干了,拿走。”程奕指着脚边的洗衣篓。
“……”
顾亦徐把衣服抱走,不高兴地把洗衣篓踢到程奕跟前,“拿回去,别放这挡、道。”
格外加重最后两个字语气。
说的是洗衣篓,实则在指桑骂槐呢。
程奕被她轻慢的语气磨出点火气。
从傍晚开始,顾亦徐莫名动气,程奕至今都还没明白她闹别扭为哪样。
他脸色不太好看:“连句好话也没有,你就这态度。”
顾亦徐一听,即刻微有愠容。
她忿忿不平地想,这可是我家,我想什么时候拿就什么时候拿!她让程奕住时,程奕心不甘情不愿。那好,顾亦徐决定不再留他,等开完组会,程奕估计会直接走人。谁知程奕反而住下,现在又来怪她没及时收走衣服!
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这人怎么那么难伺候?
顾亦徐嗔视程奕,眼见又要闹僵,卧室内突然扑棱一阵声响,动静不小。
程奕听得清清楚楚,顾亦徐则是瞬间脸白了几分。
“那是什么?”
程奕惊疑,“你在里面——”
顾亦徐还嘴硬:“……用不着你管。”
程奕敛色,目光沉沉地凝视她。
他眼神太具压迫力,只片刻,顾亦徐头皮发怵,低头服软,打开门让程奕进来。
循着声响,程奕踏进更衣室,20多㎡的房间内,宽敞却不空旷,四周安置许多玻璃橱柜,墙角有靠背沙发,此外没有其他家具。
填满柜子的衣服,和下面的珠宝首饰不足为奇,而令程奕错愕的,是那一整面巨大的香水橱柜,高两米有余,上面瓶子摆得密密麻麻,没有一丝空隙。
整个房间浸润在无形香味中,每处空气都被裹挟,它是最浓郁的源头。
顾亦徐跟在身后,懊恼自己在程奕面前不够硬气,总被他牵着鼻子走。
正想着,那阵怪声又响起来,而且比之前在门口听到的更大声。
声音是从衣柜里传出来的,程奕走进衣柜,还没看清,一个黑漆漆的活物骤然扑到脸上!
险险擦着鼻梁飞过。
顾亦徐吓了一跳,跟着惊恐叫一声,躲在程奕背后直喊:
“啊啊啊——你快点把它弄走!”
程奕没看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只鸟。
一只鸟,也能怕成这样?
他感到无语。
“我刚刚不管怎么赶它,它都不走。门窗都关紧了,它是从浴室排气口飞进来的!”
当时,顾亦徐只开了盏床头灯,躺在床上准备玩会手机就睡觉。
谁知,一切静悄悄的时候,忽然传出诡异响声,那只鸟可能因为台风天缘故,钻进了到通风管道,一路顺着爬进顾亦徐的卧室。
顾亦徐忐忑之下,刚伸手去打开主灯,谁知一道黑影就“唰”地飞过床头,将顾亦徐吓得个半死,连滚带爬去开灯,这鸟又飞进更衣室,最后躲在衣柜不肯出来,神经质地撞击柜子的木板,把架子撞得叮当乱响。
这股疯劲把顾亦徐唬住了,不论怎么摇晃衣柜,这死鸟就是不出来!
黑灰斑纹的鸟扑棱着飞到那香水橱柜上,跳着前进原来是只麻雀。
麻雀没轻易妄动,好像也在忌惮人类。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