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对霍长英的冲击,甚至比周晓月拒绝他投入卫沉的怀抱带来的刺激更大。
他甚至都没有争辩周晓月的那些指控,也没有追问周晓月有什么证据。
听完一连串的质问,霍长英只是对周晓月轻声问了一句。
“你觉得我错了?”
他自认比这里的任何人都更了解周晓月。
周晓月可以怜爱每一个人,却很难真正憎恨一个人。她的善良、柔软在他宠爱呵护之下美好得闪闪发光,周晓月永远也不会主动攻击、伤害别人。
可是,自从遇到卫沉之后,周晓月就再也不是是霍长英熟知的那个周晓月。
霍长英洞察到周晓月一点一点的变化,但是他自负能够永远管住她,直到一切脱轨,无法挽回。
周晓月瞪着他,失望中带着一丝难过的愤怒。
“霍长英,你在伤害很多人,这是错的……”
霍长英微微睁大了那双深邃的眼睛,眼里全是不甘心的疑问,此刻他脸颊一半红着,烙着指印,反而加重了那几近疯狂的偏执带来的压迫感。
这是周晓月第二次看见他狼狈的样子。
上一次,霍长英被卫沉揍了一拳唇角流了血,但那次是他故意算计卫沉在周晓月面前动手,从始至终都冷静得可怕。
然而这一次,霍长英精心准备了再多,也没有想到,周晓月会动手打他。
他真正意义上的愣住,从那个高高在上指点所有人的完美霍长英跌落下来,变回到那个年轻的少年霍长英。
“晓月。”
霍长英轻声地念着她的名字:“周晓月。”
以前他们都是连名带姓地叫着对方,自然而正常,只有遇到很重要的事,霍长英才会叫“晓月”。
后来霍长英越来越亲昵地喊她,却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他侧了侧头,看向周晓月:“我以为,你至少会在这件事情上认同我……你知道霍家做的事,你知道霍家有问题,可你还是觉得,我错了?”
周晓月胸前轻微起伏着,她卸完力气呼吸微微急促,这让她看上去多了一丝仓皇。
但是卫沉就在她的身后,沉默无声,但永远都在。他没有冒然插话,尊重周晓月自己的想法。
这场对霍长英的反击和反抗,本就该由她完成。
周晓月知道,卫沉会帮她,但周晓月不想让卫沉救她。
她得从这个牢笼里拯救自己。
“我永远也不会认同那种排戏一样地把所有人算计进去的手段。霍长英,我受够你了!”
周晓月的话掷地有声,认真而坚定。
霍长英抵住唇齿,颊肉紧绷,高耸的眉骨跳动一下,在额边太阳穴微微凸起青筋,撕裂这张俊美的脸。
“你和霍家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吗?”周晓月压着他问。
“你用你在霍家学到的一切来对待我,把我看成可以摆布的玩意,牢牢地控制在手里。
你甚至学得比霍家每个人好,都能反过来把他们也算计一遍……可是到头来,你错得更加糟糕!”
周晓月甚至觉得讽刺。
“不。晓月,你是不一样的。
我没有想要操控利用你,我只是不想你被其他人和事物污染,我是想要更好的保护你。”
霍长英急切地解释,高折叠度的脸部构造带来强烈的明暗对比,他表情变化,脸上的阴影也随之扭曲。
“你口口声声‘为我好’,但你用的手段,和对付阿沉,报复霍家做的,也没什么区别……”
周晓月抿了抿唇,又张口:“霍长英,你连行使爱和恨的方式都那样相似,是你自己出了问题。”
周晓月戳穿“完美”背后一层又一层的虚伪面具,把霍长英的温柔假面摔得粉碎。
完美无缺的霍长英永远善解人意,八面玲珑,可是唯独吝啬于表达感情。
霍长英从来没有真正说过一次“喜欢”与“爱”,他只会说“是我选中了你”,“你是我的”。
他对感情的认知,是从属和上下的分级,不是尊重和理解。
这样建立起来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拥有好的结果。
霍长英看着周晓月清明的双眼,忽的默然。
“……真不公平啊,晓月。”
霍长英缄默半晌,突兀地发出轻柔的叹气。
“你认识霍沉,连我们在一起百分之一的时间都不到,可是你已经信任到,愿意接受霍沉过去带来的所有问题和未知风险。你就不怕,他也是错的?”
卫沉的视线冷冷地射过来。
周晓月真想挖开霍长英的大脑,看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阿沉不是你,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
“是吗。”
霍长英的声音轻到快要听不清了,他低声说:“可就是我的错误,养成了现在这个周晓月呀。我有再大的问题,你却是我得到的,最好的周晓月呀。”
他眼中含着浅淡到几乎全无的虚假笑意,又带着深沉冰冷的真实恨意。
好像理智在抽离,可是情绪却在悉数崩溃。
“我原本可以更好的。”
周晓月说。
“霍长英,我值得拥有更自由、更广阔的人生,而不是只做你的周晓月。”
关于自我成长,关于梦想和未来,以前周晓月从来不敢想,但她现在迫不及待地畅想着。
那个未来里,没有霍长英。
无论她的选择意味着多大的困难,周晓月也没有退缩动摇。
霍长英笑容僵住,冻结成冰。
这是比周晓月亲手扇的一耳光更让霍长英痛苦绝望的致命打击。
十六年中霍长英最大的快乐和幸福,就是一直把周晓月带在身边,细心地照顾着。
他从来没有片刻放松。
他把她照料得那样好,排除了霍家那些令人烦闷厌恶的栽培戏码,浇灌出最纯粹的心灵。
如果不是因为抱错的身世揭露,他原本可以永远让周晓月活在自己的掌控和保护中。
她不需要学习任何东西,不需要适应任何交际关系,她只需要安然无恙、天真无邪地长大,最终成为他的妻子,他的所有物。
他们会有自己的家,扔下谄媚吸血的周家,踩着崩裂沉没的霍家,拥抱未来完美的全新生活。
他总是想得很多,很远。
但他一切的美好构想,都在周晓月那一句“不”里全然崩盘,化作乌有。
周晓月把他认为的“好”,全都否认逐一丢了出去。
她不要,她一点也不想要。
“晓月……你是为了气我才这么说的,对不对?”霍长英声音抖了抖,“我们在一起快十六年了,你不会真的不要我的……”
“我哪里做错了,你说,我可以改。”
现在的周晓月看着他,眼里再也没有憧憬和爱慕的仰望,只剩下难言的失望和悲悯。
其实她已经打开束缚的笼子,从控制禁锢中逃了出来。
出不来的人是霍长英,不是她。他陷在精神牢笼里面不可自拔,只是他把自己的笼子造得更大更精密,反过来吞噬外面的人和事物。
“霍长英,你该清醒了。”
周晓月轻声说:“不是所有的的错误都能买单,你对我做的,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对阿沉做的……”
周晓月看向卫沉,没有替他决定的意思,示意他说点话。
卫沉抿着薄唇,轻摇了一下头。
“不重要了。”
卫沉低低说,他紧紧握住周晓月的手,像是抓住了这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我已经得到我最想要的。”
他原本就一无所有,当然无所谓要不要。
那些是是非非哄闹了一圈,卫沉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有周晓月相关的,对卫沉是例外。
周晓月抬起头对卫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少女红唇绽开,在雪白的脸上开出绚烂的花。
她心里从未这么空明,快乐。
她没有再看霍长英,而是拉过卫沉的手,转身离开。
“周晓月!”
霍长英失态地大叫,他从未这样慌张,急切地连五官都微微扭曲,仪态尽失。他甚至步步紧逼地追上来,直至带着露台的走廊。
“你不原谅我,是不是因为他?”霍长英指着卫沉说,“你觉得我欠他的,永远还不掉,你觉得我没资格争……”
周晓月有些不耐烦了。
“够了。你还不懂吗,这根本不是最重要的。不是能不能争,是我自己不要你了!
霍长英,别再纠缠了!”
霍长英眼睛睁大,瞳孔缩了缩,然后骤然涣散。
少年脸上置起一个惨淡的笑。
他那么聪明,他怎么会听不懂。
但是。
他的人生本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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