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德回来已经是很晚了,他带着一身疲倦问陈怡玢是否休息好、吃好,陈怡玢都说好,塞德说:“看你这焦急如焚的样子怎么能吃好,你要时刻记得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你不是一个人。”
陈怡玢摸着肚子,到了晚上,小乐昭似乎困了,动静很小了。
塞德又请陈怡玢跟他一起少吃一点,他说:“我听人说,孕妇都是很爱饿的,多吃一点没有问题的。”
塞德又说:“今天东城区那边的平城图书馆在日本人的轰炸之中烧毁了,三十多万的书册都烧得精光,在东城区的路上好多穿着长褂子、戴眼镜的读书人在大骂日本人的行径。平城图书馆是亚洲这边数得上名号的图书馆了,里面有很多珍贵的古书,它被毁了真的很可惜。”
陈怡玢听了沉默了半晌,想到那些前人先辈们传下来的古籍珍本就这样在战火之中被烧毁了,更是痛恨战争,她说:“之前我托朋友从图书馆里借来一些珍本的复刻本准备拿到我的印刷厂里扩大印刷的,没想到竟无心插柳之下,竟把这些复刻本保存了下来,只是可惜了那些古籍珍本了。”
塞德道:“东城区那边不止图书馆被毁掉了,连一些华人开的商铺都被破坏殆尽,”他叹了一口气,“这就是残酷的战争。”
此时此刻的王绶云自然在战斗的最前线,从日本挑衅平城开始,他就已经将情况如数汇报给宋定海,宋定海在电话那边却要求他:“务必不要将战争扩大化,日本的要求也尽量满足。”
王绶云道:“委座,我愿意用我的鲜血和生命保护我们的家园和祖国。”
宋定海道:“我何尝想让日本人在自己家里撒野,但是我们两国的巨大悬殊在那里,一旦日本发动了全国性的战争,我们届时难道等着亡国吗?我们一时的忍让也是为了群众。”
王绶云挂下电话之后就开始筹备迎战事宜,自从日本人占领了奉昭城、占领了东北之后,他就一直在等这一天了,平城是华夏的经济中心,是整个东南最重要的重镇,日本人早晚有一天就吞下这块肥肉的。
他没有跟陈怡玢说这些事,因为他的主战,宋定海后来还特意打电话申斥他,说:“你要知道国家与个人感情的轻重!”后来干脆还下了调令命王绶云与苏州守备军互调,结果,还没等王绶云将调令的事告诉陈怡玢,日本人的战火就烧来了。
王绶云感觉自己全身的热血都仿佛在沸腾,都好像渴望着用日本人的鲜血来浇灭他心中的怒火,他手下的第四师将士在这两年的操练之下,兵肥马壮,王绶云作为宋定海的心腹自然能在别的军区发不出粮饷的时候得到拨款,而且他从来不克扣粮饷,所以在他手下当兵的士官们都很喜欢他,在这乱世里,遇到这样的长官是颇为不易的。
可是就算王绶云早有准备,面对航母和轰炸机交织的日本部队,他们第四师还是损失惨重,从苏州调来的第九师也在战乱之中一起加入到抗战之中,第九师的吕师长与王绶云分头迎击日军,王绶云将战况汇报给宋定海,请求南京政府派兵抗战,但是他们的电报都石沉大海。
平城开战的第一天晚上,整个平城的老百姓都仿佛能听见机关枪、步枪、炮弹交织在一起的声音,大多数人的夜晚也许都是失眠的。
第二天,塞德联合美、法等国与日本和华夏交涉调停,李少雍作为外交部长自然责无旁贷,宋定海的集团内部对于这场在平城的战争乱了阵脚,甚至有人斥责李少雍作为外交部长不作为,却被李少雍骂了回来:“我原来拜访法国、美国等国大使,他们都是热情相待,可是这次我在人家的客厅里坐了半个小时也没有见到人,弱国无外交这个道理还用我跟你们说吗?”
第四师、第九师在平城积极抗战保护平城的举动让平城的老百姓都十分感动,尤其在许多爱国人士的号召之下,更是有许多人要捐款和物资给前线部队。
张少白也知道陈怡玢怀孕八个多月了,本是打算自己一个人揽了这一摊子事,结果陈怡玢还是过来了,她挺着大肚子在慈善管理处接待来交物资的老百姓和富商们。
很多人都是知道陈怡玢是王绶云的妻子的,师长太太在这里为前线筹集物资和钱款让很多人的心里出奇的安定了下来,尤其是陈怡玢冷静从容不迫的样子,她说:“我相信王师长,他的后方就是我们的平城,他不能退后一步,他说过,即使流干最后一滴血,也要为祖国和人民鞠躬尽瘁。”
很多学生竟自主的向陈怡玢鞠躬,说:“请替王师长收下我们的敬意。”
陈怡玢道:“这可不敢,他是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保家卫国,当不起大家的礼,他只是做到了应该做的。”
来捐赠的人之中还有沈应东,曾经在东半城称霸一方的沈应东对那里有深刻的眷恋和热爱,他身后站着的是‘和安西医学校’的学生们,他们身上穿着西医学校统一的制服,阴丹士林布料的立领褂子外穿着一件白大褂,本来白色大褂是他们在上医学课和解剖课程的时候才会穿的,这会儿都不约而同的穿了起来,看起来这些学生就像是一支白色的部队一样。
‘和安西医学校’的学生们集体穿着白大褂到这边来帮忙的景象让很多老百姓都看到了,他们不约而同的驻足,沈应东代表学生们请愿,他说:“张老板、陈老板,你们作为我们‘和安西医学校’创始人,我们的学生们想对你们汇报一下想法,他们想到战场上去帮助那些伤兵治疗。”
陈怡玢说:“他们还是学生,战场上枪炮无眼的。”
沈应东说:“可是如果平城失守的话,我们这些老百姓在日本人的刺刀之下还有什么好果子吃?现在不尽力什么时候尽力?”
沈应东的话得到了在场多数人的响应,和安西医学校的学生们集体请愿,学生代表管陈怡玢和张少白叫做“陈先生和张先生”,他说:“当年我们入校的时候就曾经签订过协议,如果毕业后从军的话我们的学费是全免的,这几年我们在学校里学习到了很多知识,国难当头,正是需要我们出力气的时候,否则我们学了这些年的西医又是为了什么?”
学生的一席发言获得了在场老百姓的叫好,有人甚至也纷纷响应想去从军,现场一下乱了起来。张少白跟沈应东说:“沈校长,这件事,我同意了,凡是去战场上帮助救援伤兵的,不仅学费全免,回来我还每人给五十块大洋!”
当天晚上,趁着战火渐歇,沈应东领着这群穿着白大褂的学生们上了战场。沈应东自己也穿着白色的大褂,他身上揣着当年在东半城叱咤风云时的驳壳枪,还有那把跟了他好多年的短刀,他摸着刀身说:“决不能这么窝囊着死了。”
这群医疗学生的到来为第四师和第七师带来了新的血液,张少白和陈怡玢募集到的物资也很快送到了前线,王绶云接到陈怡玢给他的一个红线穿着的小荷包,荷包里还放着一道平安符,王绶云无奈道:“嘉和也开始迷神信鬼了。”不过还是小心翼翼的放在衣服里贴着肉皮,心里想着:“嘉和等我。”
天亮之后,机关枪扫射的声音再一次响在平城外。王绶云领着士兵们冲在前面,脏污的脸上只有那双明亮的眼睛还能看到曾经那个英挺的将官模样,那些书卷气息的温和之感早已从他身上消失殆尽,他端着枪开始向敌人射击。
战争持续到第五天,以沙弗大使塞德里克为代表的洋人大使和国联终于调停成功,华夏和日本迎来了三天的停战修整时间。
王绶云在这个时候给陈怡玢打了一通电话,他说:“嘉和,我很好,不要担心,这次调停之所以能成功就在于我军的小胜,我已经向委座申请援军了,援兵很快就会到了。”
陈怡玢清楚的知道上辈子这场战争之中华夏是弱势的,尽管军民都在坚持抗战,可是华夏的伤亡却是日本的三倍那么多,最后还是用一些赔款手段止息了这场战争。她上辈子与王绶云本是不太相干的人,也没有特意去记得他的事情,可是现在却想起来,既然他已经官至师长,为何上辈子在这场战役之后来没有在报纸上看到他的名字了呢?
陈怡玢一想到这些就恨自己上辈子应该多多关注政局和军队的,可是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王绶云在电话那头说:“嘉和,你放宽心吧,好好养胎、生下小乐昭,我就记你头等功!”
可是三天之后,日本人开始从本国增派了两艘巡航舰和水雷舰队,同时舰队还从本国运输来陆战士兵三千人投入到新的战争之中。而王绶云以为的宋定海的支援却迟迟未到,过了两日,一个炮兵团从南京运输到平城加入了战争,与日本人的航母、轰炸机、陆战队相比,第四师和第九师的战争更艰难了。
塞德里克虽然一直在为调停两国战争奔走,但是日本方面的回复却一直不容乐观。
陈怡玢这边一直设立了慈善捐赠处,她挺着肚子在里面工作,这样仿佛能忘记她对王绶云的思念和担忧。黄薇甜的电话常打到塞德这里来关心陈怡玢,但是随着战争的深入,电话线也被日本人炸断,她跟黄薇甜也失去了联络。
大批的老百姓捐赠着物资和金钱,可是焦灼的战局甚至连给前线送物资都变得十分危险,但是张少白手下的一些白相人还是担起了这个责任,这让张少白的名气在平城更响亮了,以前提起张少白那是下九流人物的第一把交椅,但是张少白的义举和战争之中表现出来的担当让平城老百姓都对他竖起大拇指。
在日本第二次从本国增兵的时候,陈怡玢生下了孩子,当时的她还在慈善处登记善款,可是起身的时候大腿之间流下了温热的液体让她知道羊水破了,很快就被送到了医院。
塞德赶来陪在陈怡玢的门外,当医生告诉他陈怡玢生了一个女孩的时候,塞德低声的道:“王乐昭啊……”
新生命的出生也没有给平城的战争局势带来曙光,日本第二次增兵的是陆军作战队,海军舰队的长时间与华夏焦灼的局面使日本方面失去了耐心,终于将他们的王牌陆军运到平城的战场上了。
而宋定海也将江西的第十六军调来投入战场,同时还有一队中央重炮团,这是宋定海一手培养起来重炮团,他们的登场使战局暂时倾向了华夏,但是日本陆军加入了战场之后,他们的坚枪利炮和坦克压平了东城区那些脆弱的军事掩体……
每天都有报纸在报道东城区的战局,陈怡玢看着已经褪了黄疸变得白嫩的小乐昭,她亲亲她的小脸蛋,说:“小乐昭,爸爸一定会平安的,他还没有看过你呢。”
战争又继续持续了半个多月,期间日本和华夏不断的增兵也不断的伤亡,终于在国联和沙弗、美国等大国的联合震慑之下,日本在伤亡四千人之后,也终于同意了停战,同时的华夏伤亡士兵为一万三千多人,这个巨大的伤亡数字让所有人都沉痛。
笼罩在平城头顶一个多月的战火终于停止了,但是东城区外遍地战死的士兵和百姓的尸体,东西城区的铁闸门打开了,可是东城区已经被战火破坏得几乎殆尽,在一片废墟之上,有人在嚎啕大哭痛失家园,有人在木然的搬掉砖头瓦砾,满目的苍凉。
陈怡玢以为尽管经历了一个痛苦的过程,但是阳光终究会穿透乌云的,就好像这平城的战争一样,就算战后要重建很久,但是战火终究还是停止了。
然而一个迎面的痛击让她疼得说不出话来。
王绶云战死在了沙场。
他在日本占领东城区火车站的时候带兵冲了上去,被日军扫射的子弹射穿了胸膛,他终于如他曾经的誓言那样:如果我要死,就死在与敌人作战的战场之中,我愿意为保护民族和国家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王绶云,王随庆,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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