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修道:“去罢,本王今儿还得上趟衙门。”
他脱下布鞋,套上官靴,她瞧他坐着,走过来给他重新束了一下玉冠,这才同他一起并肩走出去,只到路口,各自要坐上轿子,她抱着熙儿对司徒修摆摆手:“快些跟爹爹告别。”
儿子睁着大眼睛看他,自然还听不懂,可小手也随着她晃,司徒修笑起来,一撩袍子坐入轿子。
裴玉娇带着儿子,很快便到裴家,太夫人看到曾外孙儿也来了,心花怒放,哎呀道:“快些抱与我看看。”
平时冷淡如裴孟坚,这会儿也忍不住围过来。
小曾外孙儿生得周正,不像那时候还红红的,如今皮肤早白了,欺霜赛雪,脸儿又圆嘟嘟的,见人就笑,眼睛眯成一条缝,怎么看怎么可爱。裴孟坚抱起他直笑:“生得像娇儿小时候呢,不过可比你乖!你啊,成天只知道哭,都叫大夫来看了几回,瞧这孩子多好。”
一听说像她,裴玉娇又有些担忧,可听说性子不像她,她又高兴了,生得跟自己一样漂亮,又跟司徒修一样聪明,那该多好啊!她笑嘻嘻道:“熙儿,你瞧瞧,难得祖父夸人呢!”
裴孟坚挑眉:“谁说我不爱夸人?”
“连爹爹这样的,您还总骂。”祖父脾气火爆,印象里,裴玉娇是见过他们父子俩常有罅隙的。
太夫人笑起来:“可不是,你这脾气得改改了!孙女儿都说你呢,大夫也说,咱们这年纪,要的就是平和。”
裴孟坚吹胡子瞪眼,但到底没再说,笑着抱曾外孙儿去逛园子了。
?
☆、第120章
? 裴玉英很快也带着儿子过来裴家。
两个小家伙这是第二次见到,不过第一次熙儿生下来不过三日,眼睛都瞧不清人呢,哪里会有什么反应,这回就不一样了。两人看到对面同样是小小的人儿,眼里都满是好奇,互相盯着瞅个不停。
大人们都笑眯眯的,太夫人道:“他二人将来正好做个伴,彦儿呢跟王爷学学武,熙儿就跟他姨父学文。”
“这样都是文武双全了。”因裴玉画成亲,马氏得以回来,柔声细语插一句。
这段时间她表现尚好,不再生事,二老看在儿子,孙子的份上,暂时饶她一回,不过裴孟坚私下与太夫人说了,要是再拎不清,可不只是赶到庄子上那么简单。因在裴孟坚心里,裴家的将来比什么都重要,万不能容个祸害精。
太夫人心里有数,怕裴孟坚太过绝情,提醒了下裴统,裴应鸿,父子两个都表示会仔细着马氏,不叫她犯错,而太夫人也逐渐把家里的事情都交予林初雪,教着她开始管理内务。
与长辈们说完话,姐妹两个才去裴玉画那里,她正百无聊赖的对窗出神,裴玉娇把帕子送与她,还有一对儿金雀镶南珠的步摇:“一早答应过你,比妹妹那帕子绣得还精心呢,你可满足了?”
果然上头绣得牡丹富贵秾丽,一双蝴蝶专用宝石镶的,光华闪耀,裴玉画满意的收回袖子:“娘娘绣得,我得挂起来裱着呢。”
“还贫嘴儿。”裴玉娇捏她一下胳膊,“趁现在得空,快些吃点儿东西,我跟你说,一会儿等全福夫人来了,绞脸上妆,上轿下轿的,还要拜天地,不知怎么累呢,也没空吃饭,我那天去到洞房,脑袋都晕了。”
“可不是,多填点肚子。”作为过来人,裴玉英也这么说。
裴玉画噗嗤笑道:“早吃了,我是这么委屈自个儿的人?来来,都坐下,咱们多说说话,这可是我最后一天当姑娘了。”
三人都有些伤感,围着坐一起。
窗外花开花落,就跟这岁月一样,从不等人,转瞬便是几年,她们一个个都嫁人了,像从大树上落下的成熟果实,去别处生根发芽。等到傍晚,霞光万丈,外面鞭炮放了起来,一声声炸响在半空,那是新郎来迎新娘了,马氏看着穿上嫁衣的女儿,哭个不止,拉着她衣袖不让她走。
众人都相劝,才叫裴玉画伏在裴应鸿肩头背着往外走,裴应麟跟在后面哭,叫着姐姐,姐姐。
裴玉娇不由湿了眼睛,挽着妹妹的胳膊道:“还是做男儿好呀,不用离开家。”
“男儿建功立业,哪里不用走了?”裴玉英笑道,“傻丫头,不管男儿女儿,都是一样的,咱们长大了,便得承担该有的责任。”她轻抚姐姐的头发,“听相公说,最近因废太子的事情,皇家不太安生,你要小心些,知道吗?”
她点点头:“我晓得。”
姐妹俩说得会儿,夫婿各自来接人,方才告别长辈回去。
裴玉画这一嫁,很快便到中秋了。
宫里这日又送了好些东西过来,司徒修带裴玉娇,儿子一同去拜谢父皇母后,当然,别个儿王府也一样,只因其中两位王妃有喜,而常佩有病重,一时王妃便只有朱玫跟裴玉娇二人,王爷则除了司徒澜,全都到场。
不过今年比起去年,多了个孙儿,司徒恒成还是很高兴的,一手抱着熙儿,一手牵着司徒彰,祖孙三个其乐融融,司徒宛则陪在裴玉娇身边,韦氏瞧着笑道:“宛儿倒很喜欢你,你如今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已经大好了,谢谢母后。”裴玉娇颔首,言简意赅。
司徒恒成这时与韦氏道:“只怕渊儿那里冷清,你送些月饼去,今儿叫他赏月,让伶人也助助兴。”
这是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司徒恒成表达了对大儿子的关心。
众人心里少不得都有些打算,司徒熠道:“父皇,金秋佳节,不如让儿臣几位弟弟去看看他罢,这样更热闹一些,好些年未见,也实在想念大哥了……”他说着有些哽咽,“也不知大哥如今是何样子。”
他方方面面总是表现的大度和善,重情重义,司徒恒成目光逐一掠过其他几个儿子。
司徒裕忙道:“三弟说得不错,不妨同席畅饮一番。”
另外两位,司徒璟,司徒修也一起恳求。
瞧着几人好像突然同心似的,韦氏嘴角翘了翘,一个个都会见风使舵,见着司徒熠提出来了,哪个会反对,自己大哥不求两句,便真个是冷血无情了,只她并不插话,毕竟那是她亲生儿子,她要求司徒恒成的话,早就说光了。
一时殿内寂静,外头秋风吹过,都能入了耳朵。
烛花忽地闪烁了下,发出噼啪的轻微声响。
裴玉娇不由有些紧张,情不自禁立起来,把手伸到身边司徒修的掌中。
小小的手里出了汗,不知她在害怕什么,他垂眸瞧她一眼。
目光冷静,又带着安抚的淡淡笑意,她稍许舒缓一些,其实她是想起司徒渊的死,而上辈子,并无众位王爷相求这一幕,是什么改变了轨迹?那么,今日,她也能看到这位兄长了吗?
过得半响,司徒恒成道:“你们既然有心,便去瞧一瞧罢。”
说完这话,他累了似的,背过身,负手往外走了去。
韦氏一颗心也落回胸腔,满怀欢喜,他当真相信渊儿是冤枉了吗?老天保佑,她的儿子很快就要重见天日了!她笑着吩咐宫人去和光宫设宴,端去瓜果,甚至还有伶人,去款待要去做客的王爷们。
裴玉娇小声问她:“母后,我也能去看大哥吗?”
韦氏一怔,随即笑道:“你是他弟妹,当然可以。”
司徒修有些惊讶,等出去后,轻声道:“你真的想看到大哥?”
“有一点好奇。”她凑到他耳边,“总觉得很可怜似的。”
被关了那么多年,有朝一日原是要放出来,结果到最后,还是死在那里,他这一死,还击垮了韦氏,她虽然不知道司徒渊到底是否真的犯了大错,可这样的人,总有些叫人同情。命运那么苦,儿子夭折,妻子早逝,这一生,好像没多少好的时光。
司徒修微微叹口气,也不知说什么。
众人前往和光宫。
那宫殿坐落在偏僻之地,四周并无旁的建筑,只孤零零一座,连树木都很少,在前朝,也曾有太子死在这里,远看竟好像是座坟冢,守门的禁军护卫也打不起精神,觉得整日在这里,沾了晦气,眼见有人来,才一个个站直了,躬身行礼。
门打开来,像是释放了许多年的孤寂,星辰落下来,闪耀在园中两只大缸中。
裴玉娇眼睛盯着前面,忽见一个瘦长的人影从里面慢慢走出来,穿着身半旧的秋袍,满是落魄,只等他面孔露出来,才有那么一点儿顿悟,到底是姓司徒的,五官俊逸出众,哪怕脸色惨白,浑身上下也仍有这皇家的贵气。
他声音低沉,又有点空,哂笑道:“原以为是做梦,没料到真是你们来了。”
司徒熠乍一看到他,也有些恍惚。
七年的时光稍纵即逝,原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但今日还真见到了,他想起司徒澜说得,消息不会有假,司徒渊早晚都会从和光宫出来。想起旧年他跟在他身边,司徒渊也教会他许多事情,眼睛忽地有几分湿润:“大哥。”他轻声道,“别来无恙。”
他们年纪相近,曾是很亲密的,不像司徒璟,司徒修,他们那时小,很少与司徒渊在一起,故而这等感情,很是复杂。
他一叫,别人也陆续称呼大哥。
里头还夹杂着女人的声音,司徒渊看过去,见到朱玫与裴玉娇,后者倚在司徒修身边,明亮的眼睛柔和又温暖,在夜色里,格外迷人,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妻子,心中钝痛,忙移开了眼睛。
司徒裕见状,这时才找回自己老二的身份,笑道:“大哥,难得一见,今日咱们好好痛饮番,我记得,你酒量一直不错。”
司徒渊淡淡道:“已经好多年不曾喝酒了。”
司徒裕有些尴尬:“那咱们只吃点心,喝茶。”
众人陆续坐下,裴玉娇到底是女眷不方便留在这儿,告别一声先与朱玫离开了和光宫。
男人们一直待到戌时才出来,虽然久别重逢,然而众人各有各的心思,便是笑谈,总是隔着一层东西,又哪里能尽兴,司徒璟出来后,轻声与司徒修道:“大哥好像变了不少呢。”
“物是人非。”司徒修语气淡淡。
谁被关了那么久只怕都会变,更何况,是曾经一国储君,满怀野心想要纠正父皇错误的司徒渊呢!
司徒璟唏嘘。
二人说得会儿,他道:“我去看看许婕妤,你去吗?”
“不去了,上回许婕妤送了东西过来,我已当面谢过,五哥自己去罢,我接了娘子便回去。”司徒修并不多话,告辞走了。
司徒璟便独自往许婕妤那儿,将将走到宫门处,听见两个小黄门说话:“那叫馨儿的实在勾人,只可惜咱就瞧到一眼,娘娘成日将她藏在怀香阁里,门口还守着人呢,不知当什么宝贝!”
“谁知道呢,许是有用场。”
司徒璟一怔,当即便想起司徒修说得那宫人,又想到许婕妤推三阻四不给他看,他进入宫门,转了个身,直朝怀香阁走去。
两个小黄门朝里看一眼,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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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 怀香阁是长春殿其中一处侧殿,多由宫人中等级较高的居住,司徒璟作为王爷,便算来许婕妤这儿探望,寻常是绝不会去的,但现在却脚步匆匆,满怀好奇的走到了跟前。
八月中秋,宫人们也一样过节,门前设下案几,摆上瓜果月饼,原是围着谈笑,谁料突然闯入一人,只听后面有宫人高声叫道:“王爷,王爷,此地来不得!”
然而已经晚了,美人当庭立,月光落在她身上徐徐生光,司徒璟初一见到,惊为天人,呆若木鸡。恰巧晚风吹送,鼻尖又闻到淡淡的幽香,浑身更是难受。也不怪他失态,着实这段时间怕伤到孩儿,一直不曾碰袁妙惠,且她又不情不愿的,欲望不曾放纵,被这味道刺激,好似洪水般涌来,险些控制不住。
馨儿看他如此,心知要坏事,连忙转身避开。
司徒璟瞧着她婀娜的背影,此时方才明白为何司徒修会提起她,实在叫人难忘,倒不是说容貌绝世无双,而是浑身上下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好似他原先便认得她。想着又皱了皱眉,未免奇怪,因他也实在未见过此人,怎得却有这种感觉?
他去怀香阁的事情很快就传到许婕妤耳朵里,她大吃一惊,连忙差人把他请来。
儿子不听话,在宫里乱闯,她心里着恼,面上却未发作出来,关切问道:“怎的你到处乱窜?莫非今儿酒喝多了?”
司徒璟笑道:“哪里,一早听说有这宫人,委实好奇。”
许婕妤淡淡:“有什么好奇,你今儿也瞧见了,并无稀奇之处。”
这样的女人还不稀奇?想到刚才两个小黄门所说,司徒璟少不得有些疑问:“瞧着也有十六七岁了,我却从不曾见过,她原先便是在怀香阁的?”
“是,早就入宫了,只你出去开府,不便来此,自然见不到。”许婕妤并不想多说,这馨儿十岁入宫她就开始养着了,每日服用魅香,原就是尤物,她本是留做杀手锏。只没料到许家出事,如今司徒恒成不再信她,身边人难以送出手,又觉司徒修生了离心,十几年心血断断不想浪费,才生出这等主意。
馨儿又乖巧聪慧,到时去得楚王府,像裴玉娇这等性子远不是对手,到时司徒修还不是被牵着走?结果今日却不小心被儿子看见,不过天黑,又只匆匆一面应是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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