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魏箩对梁玉蓉道:“听说梁大哥今日猎了一头鹿和两只兔子?我刚才问了常弘,他什么都没猎到。”
梁玉蓉点点头,颇有些与有荣焉道:“我哥哥从小练习射箭,至今已有七八年,这点水平自然不在话下。”
魏箩笑道:“那让常弘向梁大哥讨教讨教行么?一晚上时间虽然学不到什么,但传授传授经验也是可以的。常弘这次若是连只兔子都猎不到,回去后定要难过很久。”
梁玉蓉痛快地答应下来,“自然可以!我这就让人去哥哥说一声,晚宴结束后便让他教教常弘。”
阿箩说太好了,两眼弯弯:“不如直接去后院湖畔吧?那里地方宽阔,教起来也好上手,不会束手束脚的。”
去哪里都好说,梁玉蓉当然没什么问题。她立即让身边的丫鬟去前厅跟梁煜说一声,让他晚宴结束后到后院湖畔一趟,教魏常弘狩猎的经验。
魏箩连连道谢,说话间已走入花厅。
花厅已到了不少人,除了李襄以外,还有高丹阳和高晴阳两姐妹。姑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场面颇为热闹。
李襄见到魏箩时,用鼻子轻轻哼了哼气,将头扭到一边,没打招呼。
倒是高丹阳上前挽住魏箩的手,一副十分热络的态度,含笑将她领到八宝榻上坐下:“阿箩妹妹也来了,到这里坐吧。你们来得太晚,别的地方都坐满了。一会儿开宴以后才开始入席,先在这里将就吧。”
这份热情让魏箩受宠若惊,她眨了眨大眼睛,“高姐姐?”
高丹阳身穿天蓝色绉纱衫,下面配一条油绿绉纱裙,外罩一件月白色锦绣披风。她是在场所有姑娘里最大的,二十岁是女人模样最美的时候,褪去懵懂和稚嫩,娇媚与天真融为一体,浑然天成。她丝毫不介意自己的年龄,笑容得体:“我与你见过几次面,却总没有机会交谈。如今总算能坐在一起好好说几句话,想想委实不容易。”
魏箩抿唇,笑容恰到好处:“高姐姐客气了,只是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高丹阳亲自倒了一杯茶送到她面前,闻言感慨道:“怎么会不记得呢?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在宫里,靖表哥要把我送他的小猫送给你。我当时气坏了,差点没跟靖表哥吵起来。”
魏箩捧着茶杯,但笑不语。
少顷,她慢慢问道:“那三只小猫呢?还在么?”
高丹阳看她一眼,惆怅道:“早就不在了,第二年便全死了。”
魏箩遗憾地哦一声,很感同身受道:“真是可惜。”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大部分是高丹阳在说,魏箩在听。魏箩跟她不大熟悉,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只客气地陪着她。这些年韩氏良好的教养使她脸上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反而看起来听得十分认真。
其实魏箩心里清楚,高丹阳不喜欢她,这种感觉不需要证实,全凭女人的直觉。
从她说起那三只小猫时,魏箩便察觉得到她对自己的敌意。
这种敌意为何而来……暂时还不知道。
不多时宴席开始,魏箩起身向高丹阳告辞:“玉蓉在等我。高姐姐若是还有别的事,改日见面我们再说吧,今日我先失陪了。”
高丹阳笑了笑,大度道:“阿箩妹妹去吧,我们改日再叙。”
魏箩踅身离开。高丹阳坐在八宝榻上看着她的背影,笑意渐渐收起来,陷入沉思,许久未动。
*
席间,魏箩左边是梁玉蓉,右边是魏筝,再右边便是李襄。
李襄一直有些心神不宁,不时地向自己的丫鬟使眼色,让丫鬟去外头打探情况。那丫鬟进进出出,时不时附在她耳边低语一两句,想来什么都没打听到,否则李襄的脸色也不会越来越难看。
魏箩托着腮帮子,唇畔含笑,假装没看见那边的异动。她夹了一筷子翡翠鱼翅给梁玉蓉,故意问道:“方才金缕跟我说,常弘没见到梁大哥,梁大哥去哪了?”
梁玉蓉停箸,下意识问:“我哥哥不是去了后院湖畔么?”
常弘确实有意想梁煜讨教经验,不过他根本没提要去后院湖畔,全都是魏箩编出来的。魏箩倒也编得像模像样,面露诧异:“他去后院了?”
梁玉蓉点点头,还以为魏箩不相信,准备招呼丫鬟去找人:“我让人去找找他……”
魏箩忙拦住她,让她不用着急:“算了,又不是多要紧,吃过饭再说吧,让常弘等一会儿也没什么。”
梁玉蓉只好重新坐下,心中纳闷不已。方才明明让丫鬟去跟大哥说了,他为何没有去?
一边,李襄听罢两人的对话,心思飘远,也没有了用饭的心思。她坐了片刻,食不知味,半盏茶后终于站起来向众人告辞:“我吃饱了,先走一步,各位姐妹慢用。”
说罢转身离去。
魏箩在她身后慢慢露出一抹笑,笑里藏着狡猾。
不一会儿梁玉蓉没忍住,还是让丫鬟去打听了一下梁煜的下落。很快丫鬟回来,说梁煜正在前厅用膳,并没有去后院。
梁玉蓉有点生气,对魏箩愧疚道:“我哥哥言而无信……”
魏箩一点也不介意,笑着说没什么:“或许是被酒席绊住了,怪不得梁大哥。不过我担心常弘还在后院等着,我过去看看他。”
梁玉蓉点点头,不放心地问:“外头天快黑了,我陪你吧?”
她说不用,又道:“我跟金缕一起去就行了,若是半个时辰后还不回来,你再带人去找我。”
景和山庄占地巨大,后院跟前院相距甚远,来回便要两刻钟。如今天色已晚,四周寂静,独自走在路上委实有些吓人。
魏箩越走越远,很快便来到后院。她立在一颗榕树后面,月色迷蒙,隐约能照到湖畔上。那里立着一个人,正是李襄。
这时候梁煜当然不会过来的,因为他一到前厅便会遇见常弘,只要问一问常弘,便知道根本没有后院这回事。他和常弘都不会怀疑什么,只会认为她们多此一举,最多不予理会罢了。而魏箩最终的目的便是要把李襄引到这里来。
不远处,李襄在湖畔等候片刻,始终不见梁煜的身影。她来来回回走了两遍,眉宇透出一丝不耐,往前方看去。不是说梁煜在后院么?为何她来了却没看到他?还是说他等得太久,已经走了?
丫鬟在一旁忿忿不平道:“小姐,那平远侯世子是不是诓您的?怎么这么久还不见人?”
李襄正了正色,担心其中有诈,便对丫鬟道:“不等了,我们先回去。若是旁人问起,就说我偶然路过此地,来散一散步。”
丫鬟忙点头。
主仆二人刚要往回走,便听一个娇软的声音从后面道:“李襄妹妹真有闲情雅致,散步竟能散到这里来,让我大开眼界。”
李襄蓦然停住,往身后看去,“谁?”
青石小路上立着石柱,每个石柱上都有一盏油灯,照亮一方天地。魏箩从氤氲烛光后面走来,身后镀了一层柔和微光,她明眸含笑,徐徐道:“自然是我,不然李襄妹妹以为是谁?”
李襄沉下脸,冷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跟踪我?”
魏箩不置可否,走到她跟前,“我跟不跟踪你重要么?目下重要的,难道不是你在等谁?”
李襄脸色一变,直勾勾地瞪着她。
她来的时候刻意避开所有人,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她是怎么知道的?还是说,她原本就知道?
果不其然,魏箩停步,缓缓露出恍然大悟,看着她问:“让我猜猜,是不是梁大哥?”
李襄咬了咬牙。
她慢吞吞地哦一声,粉唇微微扬起:“我猜对了?”
李襄狠狠瞪她,恨不得将她身上戳出两个窟窿:“那封信是你写的?”
魏箩双手背在身后,语调轻松,居然承认得很干脆:“是我写得又怎么样?你有证据么?”
魏箩丝毫不怕李襄把信上的内容说出来,更不怕她拿给别人看,因为到时候无论信是不是她写的,名声受损的都只会是李襄,而不是她。这个哑巴亏,从李襄来到后院的那一刻就吃定了。
果然,李襄咬着唇一言不发。
她敛眸一笑,余光瞥见不远处穿来微弱的光。举步来到李襄跟前,贴到她耳畔轻声慢语:“那个字条应该还在你身上吧?如果被人发现会怎么样?汝阳王府的千金夜晚私会男人,传出去不知会怎样轰动呢!”
李襄终于忍无可忍,抬手狠狠地推开她,怒斥道:“你这贱人——”
李襄这一下推得很用力,魏箩事先有准备,要站稳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她踉跄后退两步,故意毫无防备地摔在地上!
李襄举起手掌,狠狠地落下来,“卑鄙!”
不远处的人终于走到跟前,正好看到这一幕。来人似乎不止梁玉蓉一个,一道宝蓝色身影迅速冲到跟前,握住李襄的手,阻止她即将落下的巴掌,斥责道:“住手!”
魏箩偏头看去,就着灯笼的光,居然是李颂。
☆、第054章
来人除了梁玉蓉以外,还有不少不相关的人。
梁玉蓉在花厅等候多时,迟迟不见魏箩回来,还当她在山庄里迷了路,便准备过来找她。恰好前厅的少年邀请姑娘们到后院八角亭赏月行酒令,梁玉蓉担心自己也不认识路,便跟众人一起过来了。刚来到后院,她便看到湖畔有两个身影,她认出其中一个是魏箩,上前找她,未料想会看到这一幕!
李襄不由分说地将魏箩推倒在地,口出污言,甚至要伸手打她——
梁玉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单凭这一幕,就能看出李襄的教养实在堪忧!两个姑娘家能发生什么天大的事,犯得着如此大动肝火么?就算魏箩无意冲撞了她,可她也不能张口就骂“贱人”!毕竟魏箩的身份丝毫不比她差,就算真的生气,也该看在背后英国公府的面子上得饶人处且饶人,再不济私下里解决,不要摆在台面上动手动脚的。既降低自己的格调,也显得不够聪明。
不止梁玉蓉这么想,在场的人都这么想。
可惜李襄被魏箩气昏了头脑,一时间想不到那么多利害,见她摔在地上装可怜,不由得更加怒火中烧:“哥哥,你不要拦着我!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她心术不正,故意诱骗我出来,她、她太不要脸……”
话音未落,“啪”一声,重重地落在李襄的脸上!
李襄蓦地噤声,捂着半边脸颊,不可思议地向李颂看去。
李颂脸色难看,放下手,在袖中握了握拳,“你太不像话了,姑娘家满口污言秽语,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我看你是不习惯新地方,犯糊涂了。”说着叫来李襄的丫鬟琼枝,“小姐犯糊涂,你不知道阻止么?还带她来这种地方?先把她送回房间,等回府后我再处置你们这些下人!”
琼枝一脸愁苦,扶着李襄忐忑道:“小姐,咱们回去吧……”
李襄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从小大大一点伤都没受过,如今居然被自己亲哥哥打了一巴掌。那一巴掌力气不小,她至今都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脸颊更是火辣辣的疼,她委屈地咬着唇,眼眶含泪:“我看哥哥才是糊涂了,你竟帮着外人不帮自己的妹妹,我要回去告诉娘,让她教训你。”
她不敢说自己被魏箩设计了,宁愿承受这么大的委屈,也不能在众人面前把信的事情说出来。毕竟就算是魏箩设计她,那她眼下出现在这里,就是起了私会男人的念头,无论如何都说不清。
两件事情一比较,自然是她的清誉更重要一些。
只不过这样一来,就要担上一个无理取闹,骄纵野蛮的恶名。这对未出嫁的姑娘也是极有影响的。
她恶狠狠地瞪了魏箩一眼,恨得咬牙切齿。她真是设计了一出好戏,让她莫名其妙跳进去,连为自己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李襄不甘心地转身离去,气得眼眶通红。
*
湖畔。
魏箩原本只想假摔一下,没想到摔得太走心,脚底不甚踩到一个凸起的鹅卵石,狠狠崴了一下,一直疼到现在!方才人多,她没法查看伤势,目下人都散去,只剩下梁玉蓉和李颂等人,她这才忍不住碰了碰脚腕。那儿已经肿起老高,稍微一碰便钻心的疼,她忍不住嘶一口气。看来做坏事是要付出代价的,就是这代价有点儿狠,她快疼哭了。
跟梁玉蓉一起来的还有常弘和梁煜,常弘方才一直挡在魏箩跟前,俊眉拧起,脸色沉得可怕。若不是看在李襄是女人的份上,想必他早已愤怒地动手。
他听到魏箩的抽气声,连忙转身来她面前,紧张地问:“阿箩,怎么了?是不是摔疼了?”
魏箩指了指脚踝,泪眼汪汪道:“脚崴了。”
他听罢更生气,都是那个李襄害的,刚才真不该就这么放过她!他偏头狠狠剜了李颂一眼,对着两兄妹厌恶至极:“阿箩要是有什么事,我绝对不放过你。”
李颂倒是不介意他的威胁,目光看向魏箩,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意味,既矛盾又复杂,许久才硬邦邦道:“今晚是襄儿不对,我替她向你赔罪……”
魏箩毫不领情,冷声道:“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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