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便被高阳长公主瞪了一眼。他立即噤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笑着道:“回来了就好,襄儿累了么?你哥哥在堂屋等着,爹爹特意给你准备了一桌菜,全是你喜欢吃的。”
一行人走向正堂,快到正堂门口时,汝阳王李知良高呼:“颂儿,你娘和妹妹回来了,你怎么也不出来接一下?”
堂内,酸枝木太师椅上坐着一位穿靛蓝菖蒲纹直裰的少年,眉目清隽,模样跟以前相比没什么变化,只不过仔细看去,似乎少了一些乖张桀骜。他眼角下有一个浅浅的胎记,抬眸,露出一双乌黑深沉的眼睛。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翡翠金蝉簪收入袖中,站起来,走出门外。
☆、第080章
饭桌上,李襄不可避免地提起赵琉璃笄礼上的事。
“真不明白那魏箩有什么好的,让皇后娘娘那么高看她……”李襄喝完一碗蟹黄豆腐,还是有些忿忿不平,嘟嘟囔囔地抱怨道。
高阳长公主自是不断地安慰自己的女儿,担心她吃不饱,又把一碟茯苓糕推到她面前,好言好语道:“别想这个了,先填饱肚子再说吧。背了一晚上的书,这会儿肯定饿得不行了。”
李襄刚回来时确实很饿,不过这会儿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她摇了摇头说:“我吃饱了,娘。”扭头见李颂握着筷子,若有所思地坐在对面,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她开口问道:“哥哥,你在想什么?我见你一直坐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吃。”
李颂恍然回神,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平静地夹了一块萝卜糕咬了一口,淡声道:“没想什么。”
高阳长公主见他这样,忍不住关怀:“是不是手又疼了?这几天没用左手练武吧?大夫说的话你都记着么,好好养伤,不要急于这一时片刻。”
他“嗯”一声,“都记着。”
自从定国公府回来后,他的手受了伤,这段时间便一直没有出府,待在家中老老实实地养伤。汝阳王和高阳长公主一心想查出是谁害了他们的儿子,然而查了这一个多月,始终没有任何结果。
因为是在定国公府出事的,是以定国公对此深感愧疚,一个月便来看了李颂四五次,还帮着汝阳王府一起调查那日出入竹林的人。可惜那天在场的人太多,真要查起来是十分不容易的,再加上那片竹林隐秘,根本没有多少人注意,以至于到了今天,仍旧没有查出来究竟是谁人所为。
高阳长公主曾经问过李颂一次,李颂却对此只字不言。
后来长公主见从他嘴里实在问不出什么,只得放弃了,只能当做他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这件事到现在,一直没有头绪。
好在大夫说他的手受伤不大严重,只要好好养伤,恢复成以前的模样是没有问题的。要真是恢复不过来,恐怕高阳长公主也不会像今日这么冷静。思及此,高阳长公主亲自盛了一碗人参乌鸡汤放到李颂面前,叮咛道:“一会儿把这碗汤喝了,对你的手有好处。你别嫌娘啰嗦,我都是为了你好。”
李颂终于牵起嘴角笑了笑,用右手接过青釉冰裂纹碗,“我何时说过这种话?娘不要诬陷我。”他用勺子搅了搅乌鸡汤,旋即端起来一饮而尽,喝完后放下碗道:“我吃饱了,出去走走。”
说着,没等几人回应,便踅身走出厅堂。
高阳长公主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门口,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颂儿这阵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成日魂不守舍的。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说,似乎一下子跟我们生疏了许多,让我心里怪不好受的。”
汝阳王见不得娇妻难过,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他不是一直都这样么?脾气古里古怪的,你别想太多。孩子长大了,总归会有自己的心事。”
话虽如此,但高阳长公主的心情却丝毫没有好转,面对着一桌子的菜,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那头李襄咬着筷子,心思转了转,道:“我好像知道哥哥在想什么……”
高阳长公主诧异地哦一声,立即看向她:“你倒是说说,你哥哥想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李襄沉吟片刻,慢吞吞地说:“那天哥哥从定国公府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翡翠簪子……”
她把那天看到的情况跟父母说了一遍,还说李颂当时紧紧地握着这个簪子,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继而又道:“这几天我去找哥哥的时候,也经常见他拿着那个簪子看……应该是哪个姑娘送给哥哥的吧?只不过他不说,我也没敢多问。”
高阳长公主一听不得了,儿子长大了,难不成有了喜欢的姑娘?这可是好事,他为何不跟他们说?若是两家门当户对,互相满意,结为亲家,早早把他的亲事定下来未尝不可!儿子马上就十六了,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她想了想问:“襄儿,你知道是哪家的姑娘么?能让你哥哥看得上的,应该十分出众吧?”
李襄摇摇头,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看那簪子的模样应该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戴的,想必也是什么世家千金吧。娘若是好奇,自己去问哥哥就是了。”
高阳长公主心里却犯了愁,“我担心他不肯告诉我……”
高阳长公主的担心不无道理,李颂确实不会说,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承认对魏箩是爱慕之情。
他离开厅堂,回到自己的院子,没有回屋,而是立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榕树下,许久不动。
榕树粗壮,很像他住在景和山庄时院里的那棵树。
那时候他和魏箩就站在树下,她毫不犹豫地拿簪子刺入他的胸口,让他至今都没缓和过来。一看到手中的翡翠金蝉簪,便不由自主地胸口一痛。
饶是如此,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拿出来端详。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魏箩的东西么?
他眼眸深了深,拢起手心,把手中的簪子握紧。真想也往那个小姑娘胸口也刺上一下,让她尝一尝他目前的滋味。表面上的伤口愈合了,心里的伤口却好不了,一天一天变得溃烂,不知道何时才能痊愈。
他心里藏着一个人,放不下,割舍不掉,又不能让被人看见。只能把她深深地藏进心里,腐坏变质,只有他自己知道。
*
两天以后,是赵玠离京前往陕西的日子。
他出发前没有再见魏箩一面,不知是琐事繁忙,还是因为答应了魏箩给她好好考虑的时间。他答应她在她考虑好以前,都不对她动手动脚。他不是柳下惠,既然心爱的姑娘已经明白了他的新意,他便忍不住想对跟她亲热。与其见面以后控制不住自己,倒不如暂时不见面。
是以这日他离京时,魏箩还在后院花房提壶浇花,根本不知他已经出了护城河。
此时正值深春,大部分的花都开败了,只剩下牡丹和芍药两种花灼灼绽放。
韩氏新调了一种胭脂,取名为红颜赋,颜色自然,若是面容憔悴时涂一些在脸上,立即光彩焕发,丝毫看不出苍白之色。魏箩虽然不常用胭脂,但是觉得这个东西很具有实用性,便想让韩氏做一盒送给自己,放在妆奁上以备不时之需。
这种胭脂正是用牡丹花中的一种——朱砂垒制成的。
魏箩浇完花后,从白岚手中接过竹篮,准备一朵一朵地掐花瓣时,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抢过她手里的篮子,举得高高的对她说:“阿箩姐姐,你要摘哪朵花?我帮你吧。”
她低头一看,魏常弥身穿宝蓝麒麟纹衫子,圆圆的小脸挂着笑意,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自从上回魏箩在李襄面前保护了他一回后,他这阵子见到她愈发亲近了。这么小一点儿,倒是很清楚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
魏箩讶异地哦一声,“你知道我要摘什么花么?你不是来给我添乱的吧?”
魏常弥连连摇头,表示自己是认真的,“我不添乱,阿箩姐姐让我摘哪朵,我就摘哪朵。”
他模样一本正经,魏箩忍不住弯起一抹笑。见他兴致高昂,便没有拒绝他,让他帮自己摘花瓣。可惜小家伙还是太小了,不知道怎么摘,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放上去,把一整朵花都揪秃噜了,根本没法用。
末了魏箩实在忍不下去,只好让他在一旁看着,自己动手。他闲不住,便在一旁帮她提竹篮,好在篮子并不重,凭他的力气绰绰有余。
不多时一大一小摘好大半篮子花瓣,送去韩氏住的兰桡院。
回来的路上,恰好遇见二房的外室女魏宝珊。二夫人至今都不承认她是英国公府的小姐,以至于她如今只顶着一个魏家的姓,却没有按照魏家姑娘的名字改名,依旧用的是原来的名字。而且她虽住在英国公府,但是算不得英国公府的小姐,没有排行,下人见到她,也只是客客气气地叫她一声“小姐”。她在英国公府,地位倒是挺尴尬的。
魏宝珊穿着月白色折纸梅花纹短衫,下配一条珊瑚红百褶如意群,身后跟着一个穿蓝色褙子的丫鬟,大抵是她从外面带进来的。她步履轻盈,身姿曼妙,如弱柳扶风,自有一股楚楚动人的风骨。
她比魏箩大一岁,因为瘦弱,身材不怎么凸出。美虽美,只不过少了一种女人的娇媚,看多了容易乏味。
她见到魏箩,虽比魏箩大一岁,但还是让到一旁屈膝行礼道:“见过四小姐。”
魏箩停步,看了她一眼。也许是因为杜氏和魏筝的原因,以至于她对这种感情第三者和第三者的女儿都没什么好感,顿了顿,淡声道:“不用客气,起来吧。”
说罢,没有跟她寒暄的意思,举步便带着魏常弥离开了。
魏宝珊缓缓直起身,看着她的背影片刻,才踅身继续走路。
☆、第081章
最近魏箩闲在家中无事,魏常弥那个小牛皮糖三五不时便来找她,甩都甩不掉。每日不是缠着魏箩去花房浇花,便是去后院钓鱼,有一次居然还要她陪他一起去荷花池采莲蓬。
没几天魏箩就生了一场病,大夫说是染了风寒,不大要紧,卧床休息几日便能康复了。
她生病跟采莲蓬有关,那天陪着魏常弥掐了大半天莲蓬,累得手脚酸疼,晚上洗完澡以后顾不得擦干头发便睡觉了,是以第二天早上起来才会头昏脑涨。魏常弘认为这跟魏常弥脱不了干系,以至于后来几天,魏常弥再想来找魏箩玩时,常弘都把他挡在门外,不让他接近魏箩。
魏常弥年纪小,心思单纯,一旦知道是自己害得阿箩姐姐生病,顿时愧疚得不得了。他趁着常弘不在时偷偷溜进内室,来到床头,见魏箩还在睡觉,便没有出声叫醒她。他有模有样地摸摸她的额头,又给她拽了拽被子,“阿箩姐姐要好好喝药,喝药才能好得快。”想了想,低头喃喃道:“我以后再也不叫阿箩姐姐去掐莲蓬了……对不起,阿箩姐姐快点好起来吧。”
他以为魏箩睡着了,其实魏箩根本没睡,只是闭着眼睛休息而已。
这个小家伙居然会跟她说对不起……她还以为他什么都不懂呢,真是让她刮目相看。
魏常弥又念念叨叨地在她床头说了很多话,也不知道他是跟谁学的,小小年纪就有话唠的毛病。最后是常弘端着药从外面进来,见他站在这里,才一狠心把他拎出去的。
他被常弘赶到廊庑上,抱着常弘的腿呜呜耍赖:“我不走,我要陪着阿箩姐姐……”
常弘觉得他很烦,毫不留情地告诉他:“阿箩有我陪着就够了。”
他一听没希望了,“哇”一声哭得更加伤心,吵得屋里的魏箩都没法好好休息。好在没一会儿秦氏闻声赶来,千方百计把他哄得安静下来,他才肯抽抽噎噎地离开。
魏箩躺在屋里,心想小孩子真是太可怕了……常弘小时候都没有这么缠人吧?这魏常弥怎么回事?
不过看在他还知道认错的份儿上,她就勉强原谅他一次吧。
魏箩一壁胡思乱想,一壁昏沉沉睡去。
*
明日是梁玉蓉父亲平远侯的寿宴,魏箩没有办法前往,只好托常弘她把礼物转交梁玉蓉。
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叮嘱:“还有,让她别忘了我前几天跟她说过的话。”
常弘捧着茶叶盒子,问道:“什么话?”
她没有告诉他,只让他这么说便是。
至于什么话……当然是在马车上,她跟梁玉蓉说过的赵珏和向萱的事。好在常弘不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没有多问,照她说的去做了。
希望有了她的提醒,梁玉蓉会时刻关注向萱的举动。不让向萱有机会接触梁煜,自然也不会发生什么“酒后乱性”的戏码。
果不其然,第二天傍晚梁玉蓉便迫不及待地过来找她。
彼时魏箩的病情已经大好,刚喝完一碗药,正在吃常弘给她买的杨梅蜜饯。她便风风火火地走入内室,掀起璎珞珠帘,坐在魏箩对面的美人榻上,毫不吝啬地称赞:“阿箩,你真是料事如神!那向萱果然心怀不轨,想勾引我哥哥!”
她今日穿的是嫣红色月季花纹短衫和油绿绉纱裙,脸上又施了薄薄一层脂粉,明艳照人。
魏箩咬着蜜饯,把掐丝珐琅番莲纹碟子往她面前推了推,毫不意外地眨眨眼,配合地问:“她怎么勾引你哥哥?”
梁玉蓉憋了一肚子话,就等着跟她说,目下她问起,她自然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说道:“昨日我爹的寿宴上,我哥哥心情高兴,便被人灌着喝了不少酒……”
梁煜看似人高马大,英武俊朗,其实酒量却不怎么好。他被宾客接连灌了十几杯酒,便有些承受不住,意识变得混沌不清。他向众人告辞,准备回自己房中休息片刻,路上恰好遇见出来如厕的向萱。
向萱见他喝得醉醺醺,身边又没有一个小厮跟着,心思一转,难免动了歪念。
她上前,借口送他回房,跟着他一块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后,梁煜倒头就睡,丝毫不知发生了什么。向萱见他人事不省,打算脱光衣服在他身边躺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时,便可以诬赖他不顾她的反抗,强占她的身子,趁机要挟他不得不对她负责。
谁知道衣服才脱到一半,梁玉蓉便领着平远侯夫人和一干丫鬟推门而入,抓个正着!
梁煜睡得死沉,衣冠端正;她神智清醒,她衣衫不整。一看便知道怎么回事。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