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玠心情很愉悦,薄唇噙笑,好整以暇地问道:“忠义伯找到自己的名字了么?”
宋柏业心中惶惶,绞尽脑汁儿也想不清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本册子是赵璋的东西,上头不仅记载了所有跟他私底下来往过的大臣勋贵名单,还记录了他们曾经合谋过的事情,大到私藏兵器,小到贪赃枉法,桩桩件件都写得一清二楚,让人想忽视都不能。这个册子本是赵璋随手一记,免得自己忘记的,后来上头的事情越记越多,不知不觉便成了他的死穴。一旦落到别人手里,不止是他,连同他手下的大臣都要遭殃。
赵璋把这个册子藏得很深,除了他自己根本没人知道。
如今这个册子竟在赵玠手里!他究竟怎么拿到的?他们还能有活路么?
宋柏业赶紧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些年跟着赵璋究竟做过什么事,会不会也记录在册?不想不知道,一想竟是一身冷汗,看着面前镇定自若的赵玠,几乎有些喘不上气。“王爷……”
他这些年为了保全忠义伯府,做的事情可不少。大部分无伤大雅,有几条却是致命的,他只能祈求赵玠目前还不知道。
可惜了,佛祖大抵没听见他的祈求。赵玠依旧是那副闲散的姿态,语气淡淡的,轻描淡写便能掌控他们一家的生死:“没记错的话,私藏兵器这件事跟忠义伯脱不了干系吧?你们藏在哪里了,徐州菖南山么?那地方三山环绕,只有一条出路,倒是个好地方。可惜有些远了,真要打起来,只怕光是运送兵器,便要花费好些时日。”
宋柏业此时已经不会说话了,他竟然什么都知道!他将他们的所作所为了解得一清二楚,甚至有空帮他们分析局势,他手中究竟握着他们多少把柄?
宋柏业头一回领教了赵玠的厉害,难怪时人都说他心机深沉,手段老辣,得罪谁也千万不要得罪靖王赵玠。他看似无声无息,实则早已纵观全局,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宋柏业顾不得擦额头的汗,惊慌失措地跪到赵玠面前,语无伦次道:“王爷饶命,菖南山的兵器与我无关……我只不过去了一次而已……”
赵玠不为所动,笑着问道:“既然与你无关,那你去做什么?”
宋柏业哑口无言,想编排一个好点的理由,然而“我”了半天也,也依旧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兵器是真的跟他有关,他虽然不是主谋,但也勉强算个共犯。这些年赵璋找人打造兵器,都是他从中周旋的,每个月能从里面抽成一两分,维持忠义伯府的开支。如今这事儿被赵玠知道了,若是再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他不保证自己还有活路……
思及此,更加畏惧。
赵玠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很是从容:“忠义伯若是想保全自己和家人的命,便听本王的话,退了跟英国公府的亲事。”
宋柏业不知所措,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么?退了英国公府的亲事,他便有活命的机会?他捧着那本誊册,如同捧着烫手山芋:“靖王殿下为何不准忠义伯府与英国公府联姻?”
赵玠看他一眼,漆黑乌瞳冷光幽幽,暗含警告:“这是本王的事,轮不到你多问。”
宋柏业被他看得一怵,只觉得背后一阵冰凉,顿时连连点头道:“是……是宋某僭越了。”
该说的事情说完了,他左右权衡一番,这门亲事怕是不能继续维持了。靖王赵玠亲自开口,就算舍不得,也得下狠心断了关系。毕竟跟魏箩相比,还是忠义伯府阖府上百条人命更重要一些,媳妇儿没了可以再娶,命没了可就续不回来了。他诚惶诚恐地答应下来,告辞时仍道:“那本誊册……”
赵玠不以为然道:“你若是想要便拿去,本王既然能誊写一本,便能誊写第二本第三本。”
他哪敢要,额头上滴下豆大的汗珠,忙道:“不敢……王爷若是没别的事,我这就退下。”
赵玠不置可否,顺道不忘提醒他:“一个月内,必须将这么亲事退掉。”
下个月便是魏箩十四岁生日,等魏箩满十四岁以后,他便准备到英国公府提亲。只要解决了宋家,别的事自然不成问题。
宋柏业连连应下,直到走出靖王府,才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般。太可怕了,这靖王府他再也不想来第二趟!
*
盛京城的天气一连热了好几日,这日终于下了点雨。雨虽不大,但总算凉快一些了。翌日起床天清气爽,凉风阵阵,魏箩站在廊庑下伸了伸懒腰,接过金缕递来的五彩菊花纹杯子漱了漱口,颇有兴致地问:“许久没出门了,我们去街上走走吧?”
最近天热,她一直懒得出门,每日不是躺在碧纱橱里睡觉便是躲在树下纳凉。除非要去上课或者拜见长辈,否则她连动都不想动一下,一动便是一身的水。
也正因为如此,旁人一到夏天或多或少都会晒黑,偏她依旧双颊白嫩,仿佛能掐出水来。
再过不久便是她和常弘的生日,她的礼物常弘早早准备好了,可是常弘的礼物她还没有头绪。魏箩想着,正好今日去街上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常弘的东西,若是有,她便买回来送给他当礼物。
金缕命人准备好马车,用过早饭她去跟魏昆说了一声,魏昆点头答应下来,她便出府了。
今儿天气好,路上行人不少。街道上穿梭着衣服各异的贩夫客商,还有跟魏箩一样出门妙龄少女,或是戴着帷帽,或是乘坐马车,人来人往,热闹鼎盛。
一辆朱轮八宝车停在玉器铺子门口,一个穿蜜合罗衫,白罗彩绣花鸟纹马面裙的姑娘走下马车,只见她肤白胜雪,花容月貌,引得路人忍不住纷纷侧目。魏箩想着只去铺子里转转,便没有戴帷帽。她牵裙走入铺子里,铺子里有两个穿粉蓝襦裙的姑娘,也在挑选东西,人不多,还算清净。
掌柜见她模样气度不凡,忙上前亲自招待:“不知这位姑娘想要什么?”
魏箩视线在店里转了一圈,偏头问道:“我弟弟要过生辰了,有什么适合少年的东西么?”
掌柜连连点头,领着她往左手边的黑漆描金格走去,“这里都是男子配饰,姑娘请看看。”
魏箩停在描金格前,上头玉器琳琅满目,目不暇接,最中间摆着一个紫漆描金五福纹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白玉龙首螭纹玉笄和一个镂雕蟠螭象牙坠,两个东西都做得十分精致,魏箩一眼就看上了。她拿在手里看了看,两个都喜欢,不知道常弘喜欢哪一个?再一想常弘尚未及冠,不能束冠,那这玉笄是用不上的,只能送他象牙坠了。她向掌柜询问价钱,掌柜举起一个手掌晃了晃:“姑娘诚心想买,便收你五百两银子。”
倒也不是太贵,魏箩正准备让金缕付钱,忍不住又指着玉笄问道:“那这个呢?”
掌柜道:“这个贵一些,要七百两银子。”
魏箩真心喜欢它,白玉细腻,摸起来又滑又润,一看到这个她便想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八个字。她心里想起一个人,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勾勒他戴上这个玉笄的样子,犹豫一番,询问道:“我出一千两,你把这两个都卖给我可以么?若是可以我便都买下来。”
掌柜面露踟蹰,好不容易有比大买卖,这个姑娘出手阔绰,给的价钱也不是太低,这么算下来还是他稳赚不赔。于是便佯装痛心道:“既然姑娘诚心喜欢,那就这个价钱给你吧!”
金缕上去付钱,掌柜亲自把两样东西放进紫檀浮雕莲花纹盒子里,递到魏箩面前:“姑娘慢走。”
魏箩拿着盒子,没有交给白岚,自己亲自拿着,心满意足地走出铺子。
刚要坐马车回府,金缕疑惑地“咦”一声,指着前面一处问道:“小姐,那不是银楼吗?”
魏箩停在马车前,循声看去,果见不远处有一个身穿秋香色褙子的丫鬟,正是魏筝跟前的丫鬟银楼。银楼从一家药房里走出来,往袖子里塞了一样什么东西,许是太过紧张,看了看四周,匆匆忙忙地离去了,根本没注意到她们。
金缕问道:“她去药房做什么?五小姐生病了么?”
魏箩踩着脚蹬走上马车,“回去问问吧。”
回到松园,金缕去打听了一下,魏筝果真染上风寒,正在屋里休息。
魏箩便没有多想。
*
另一边。
魏筝并非感染风寒,只不过假装生病,找了个借口让银楼出去,替自己办事罢了。
她见银楼回来,从榻上坐起来问道:“买到了么?有没有被人看见?”
银楼走入屏风,从袖中取出一个白釉青瓷的小瓶子,递到魏筝面前道,压低声音道:“没有被人看见,这是小姐要的东西,小姐请看。”
魏筝接过去,对这些东西不大了解,只见瓶底写着“娇”字,便知这是她要的念春娇。
银楼私底下认识一个平康坊的婆子,这次是跟那个婆子联系,才弄来的这个东西。此物有催情的功效,不是用来喝的,是当成熏香使用。只要闻上一会儿这个味道,便会催发情欲,使人的身体和神智不受控制,唯有男女结合才能排解。
魏筝受到宋如薇的邀请,下个月也要去紫御山庄。
她听宋如薇说,宋晖也会前往。
☆、第090章
宋如薇跟赵琳琅关系好,赵琳琅去紫御山庄便把她一块叫上了,还说可以另外带一个人,于是她就想到了魏筝。魏筝得知可以跟七公主走近,自然乐意至极,满口答应下来。
魏箩跟六公主赵琉璃关系好,魏筝眼红嫉妒,便有心也跟赵琉璃套近乎。奈何宫宴上赵琉璃很少露面,即便露面也几乎不跟人说话,只跟魏箩和镇国公府的两姐妹来往,对别人都是一副若即若离的态度,很不好接触。魏筝尝试过两三次,但都被赵琉璃忽视了,渐渐地也就歇了心思,认为赵琉璃是被魏箩挑唆了,才对她爱答不理的。其实不然,赵琉璃只是生性腼腆,不习惯跟旁人交流罢了。
如今有机会接触七公主赵琳琅,魏筝自然是高兴的。若是能跟七公主打好关系,她还用在魏箩面前低头么?
魏筝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这是她去紫御山庄的第一个目的,第二个么,自然是……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小瓷瓶。
宋如薇说盛京城的簪缨公子们会在紫御山庄后面的华府山举办一场诗友会,到时候宋晖和不少勋贵豪门之子都会前往,统共两天一夜,那一夜正好借住在紫御山庄里。
魏筝知道前几天忠义伯府的人过来了,是为了商量魏箩和宋晖的亲事。魏昆对魏箩的婚事这么上心,却从来没有替她考虑过!魏筝心里很不忿,凭什么魏箩总是得到最好的?明明她跟宋晖才更亲近,一个表哥一个表妹,就算要嫁也该是她嫁。
宋晖对她那么好,每次见面都笑得温和亲切,他也是喜欢她的吧?
魏筝这么一想,顿时觉得更加便宜了魏箩。
她自然不甘心,想去银杏园请教杜氏该怎么办,可是杜氏已经多年没有出过银杏园,对府里府外的事情都不清楚,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帮得了她?她从银楼口中得知有这样一种春药,思前想后,最终决定让银楼弄来,用在宋晖身上。
到时候身子都被他占了,他还能不娶她么?
魏筝将那个小瓷瓶收入妆奁中,谨慎地盖好,转身问银楼:“若是你敢将这件事说出去,我便把你卖到平康坊里。”
银楼既然认识平康坊的婆子,自然知道那里是什么样的地方,无非是秦楼楚馆、男欢女爱的场所。日子辛苦不说,每天还要接待不同的男人,哪里有当丫鬟好?银楼惶恐地跪下,连忙表态:“小姐放心,这件事奴婢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魏筝点点头,叫她起来,“方才魏箩身边的丫鬟问我怎么了,她应该是怀疑了什么。你一会儿去外面煎副药,旁人若是问起来,就说是给我喝的。”
银楼听话地点头,见她没什么吩咐,躬身退了出去。
魏筝坐在屋里想了一会儿,本打算去银杏园看看杜氏,然而转念一想,还是等事成了再去吧。只要能嫁进忠义伯府,她就把她从银杏园里接出来,接回忠义伯府去,再也不把她关在一个小院子里。
*
魏箩买了礼物回来,正准备回屋把玉笄收起来,拿着蟠螭象牙坠送给魏常弘,孰料恰好遇见魏常弘从屋里走来。两人在廊上遇见,魏箩下意识把盒子往身后藏。
魏常弘正要去薛先生那儿一趟,请教他几个问题。见魏箩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顺着她的手往下看,看到那个紫檀雕花盒子时,他眼神闪了闪,看着魏箩,慢慢问道:“这是什么?”
虽然还没到两人生日,但是魏箩的礼物他早就送出去了。魏箩一直没有送他东西,他虽没开口,但是心里一直都没忘。
魏箩知道这下瞒不过了,只好老实交代:“是送给你的礼物,我今日特地去街上买的。”
常弘抿起唇,弧度上扬,左脸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明显心情不错。“我能看看么?”
魏箩下意识摇头,里面除了象牙坠,还有一个白玉玉笄,若是常弘问起来,她该怎么解释?她把盒子护得紧紧的,眼珠子转了转,面不改色地说:“既然是生辰礼物,当然要过生日时才能送给你,你现在看了以后就不惊喜了。”
常弘看着她,提醒道:“阿箩,我把你的礼物都送给你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她现在送的意思。
魏箩还是不肯,想像小时候那样揉揉他的头顶,一抬手发现他都长得比自己高出一个脑袋了,顿时停住,很是坚定:“反正现在不能让你看。”
明明他们两个一样大,同一天生,怎么他比她高这么多?魏箩下意识比了比,发现自己才到他的肩膀。她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个人,赵玠比常弘更高,她站在赵玠面前只到他胸膛,每次他亲她的时候,都要弯得很低,或者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强迫她垫底脚尖迎合他。
想着想着,魏箩的脸红了红。
常弘有些失落,不过也没什么,反正礼物是他的,跑也跑不掉。他抬手摸摸她的额头问:“你的脸怎么有点红?是不是被魏筝感染,也受了风寒?”
魏箩摇摇脑袋,小脸儿依旧红彤彤,“不是……我只是有点热。”
不能再跟常弘站在这里,否则就该露出破绽了。她错身往旁边让了让,“你不是要去找薛先生么?时候晚了薛先生就该歇下了,快去吧。”
常弘多看她两眼,确信她真的没事以后,才往薛先生的院子走去。
魏箩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盒子,把白玉玉笄从里面取出来。当初买的时候头脑发热,目下买完以后便发起愁来,当真要送出去么?若是留在屋里,被人看到肯定会怀疑的,这一看便是男人的物件,常弘用不上,那能是谁的?
她正拿着玉笄胡思乱想,金缕端着一杯君山银针从后面走进来,见状随口问道:“小姐要把这个玉笄送给靖王吗?”
魏箩被吓一跳,偏头惊慌地问:“谁说我要送给他?”
金缕:“……”
小姐买这个簪子的时候,不就是想着送给靖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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