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琅失去了辨认话语的能力,也没有那个耐心,她疾冲上前,刀柄扣于掌心,内力汇聚,又是漂亮狠厉的一击。
然而,目标再次逃窜到一边,不过这一次,他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
够了,少女心中充斥着熊熊杀意,她低喝一声,双手持刀纵至空中,肃杀刀意汹涌而至,将地上人形锁入其中!
一簇鲜血终于迸射而出,来自敌人的左肩,她体会到快慰,想落地再斩出一刀,刚刚抬起手臂——
有人从身后靠近了她。
危险!
泠琅心中警铃大作,迅速回首,发丝随着动作飘了一点在口中,她咬着一缕黑发,刀柄狠狠向后顶——
那个人拥住了她。
如同利刃入水,所有尖锐都被绵密地包裹。
他用柔软回应着她的杀机,即使致命锋刃就在喉边,他依然先拥住她,丝毫不在意尖利会是否会给予创口。
“没事了。”
他低声重复:“这不怪你,泠琅,这不是你的错。”
她持刀的手被轻轻握住,她终于发现自己一直在颤抖,而手臂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十分疼痛。
身后的人说:“不必自责,你已经尽力了。”
“把手松开,听话,不要弄伤自己。”
泠琅试图松手,五指却僵硬到几乎麻木,虎口崩裂又干涸的伤口重新绽开,浸出新的嫣红。
江琮帮她把手指抚开,刀终于应声而落,砸在脚边。
无尽的狂躁绝望销声匿迹,视野中的鲜红也逐渐褪去,阳光清浅,蓝天澄澈,万事万物重新回到她身边。
江琮放开手臂,轻声道:“感觉如何?”
泠琅听见自己回答:“还好。”
“你背后有伤,要先处理吗?”
“不用。”
“她醒来了,在等你,去吧。”
泠琅目光落在地上,刚刚那个被她砍中左肩的人是寂生。
僧人捂着伤口,只对她微微颔首。
她迈步离开。
紫色的土地,如今经过了血的侵染,更加深浓厚重。石像倒塌,身躯委地,那些或高大或干瘦的躯体,再也没有重新站起的力量。
泠琅途径这一切,心头有种难以形容的空茫,她摸到自己袖子中有硬物,抽出一看,是一柄黯淡的九节鞭。
在此前寻找康惹的路上,她把它拼凑出来了。
而它的主人坐在石台之上,身边是匍匐了一地的尸首,女孩一动不动,听到脚步声,才缓缓回首。
泠琅停在五步之外,她声音很轻:“阿落。”
对方看着她,没有说话。
泠琅走上前,将九节鞭递到女孩手里,她垂着头说:“这是你的东西……你原本姓陈,从祁州来,你该叫阿绸。”
“我见过你的两个姐姐,她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这里的一切已经了结,我带你回去找她们,你可以回到自己的家,继续本该有的生活,她们都很想念你——”
“我知道。”
“……你知道?”
陈阿绸轻轻地笑了:“我知道这些,与其说这个,不如先回答我,你怎么在哭呢?泠琅,这不像你。”
泠琅愣愣地看着她。
陈阿绸轻声:“他们为了进行仪式,给我喂了一种药,用藤蔓和泥土烧制,我昏睡了很久,刚刚醒来时,反而回忆起了一切。”
“常罗山是我的叔父,那年,他带着我游历途径鹰栖山,偶遇山洪,便被困在此处。他半年多便去世了,而我也因为药物失忆,再也没能离开。”
泠琅说不出话,她迟钝道:“那,你,刚刚……”
陈阿绸握住了泠琅的手,她的面庞依旧消瘦苍白,但眼神已经和过去全然不同,坚定而温柔,像她的两个姐姐一样。
“你是因为这个在流泪吗?”她说,“何必自责?我不会因此难过,你更没有半点错。”
“可以愤怒,可以报复,可以让他们死,但永远无需为此惭愧绝望,”陈阿绸说,“人不会因为自己曾被偷窃而羞耻,那我便不必因此羞耻,陈家的女儿,本该如此。”
第114章 别离时
夜幕降临在这片山地。
残破的夕阳的尽头, 走来一群人。
她们大多衣不蔽体,瘦削干瘪,皮肤或苍白或蜡黄, 蓬松凌乱的发丝在晚风中轻轻飘拂。
为首的女人脸上有一道刀疤, 它一端在右眼,另一端在左脸,中间横越了鼻梁, 像一道裂谷劈开山脉。
她是持着火炬的唯一一人。
泠琅知道,常年呆在地底的人是不能轻易见光的,再和煦的光亮都会把她们的双眼刺伤,这也是她此前叮嘱天黑再出来的原因之一。
然而, 在天幕彻底暗沉之前,地下的囚徒还是站在了这里,甚至不畏惧用火光来指引方向。
她们面容平静, 没有激愤或哀恸, 在倒伏了满地的尸体中间, 沉默地矗立, 像一尊尊苦难的神像。
火焰开始蔓延的时候, 所有人都没有动,火舌静静舔舐那些僵硬的手指和双眼。翠绿藤蔓蜷曲着化为灰烬,紫泥土呈现出焦黑,而那些可怖的石像早在火焰燃起前, 就被斩成碎片。
陈阿绸在它们身上做了些练习, 用那柄暗淡的九节鞭,她已经有相当长的时日没有触碰它。
但在它被再次挥舞的时候, 泠琅还是看到了银蛇游动般的曼妙凛冽。
一个二十年不曾摸刀的屠户, 在面对一头牛的时候, 依然可以轻易辨别它的筋肉脉络。
一个十五年不曾站立在山岗中的首领,再次嗅闻到血与火的味道,依然可以带领她的子民走出牢笼。
刀疤女人说,她是阿部的姐姐。
即使在远离尘嚣的深广山脉中,也会上演一些争权夺利的戏码。阿部无意发现村庄外的土地和藤蔓有神奇的效用,它们可以短时间能提升体能,借助于此,他可以轻松捕到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猎物。
他的长姐——当时泽布唯一的首领发现了这个秘密,阿部被迫献出方法,然而,她在服用药丸后,却昏睡了一个下午。
于是,一场不算高明的阴谋便展开,从泽布的女人能持着弓箭作战,到只能囿于阴暗石室,这场剥夺的过程只花了不到十天。
流了很多血,死了一些人,从那时到现在,已经有十五年。
泠琅相信,即使他们不曾偶然来到这里,她们也有再次站到旷野中的时刻。手臂可以枯瘦,可以遍布伤痕,但只要还有一只能执起火炬,便不会晚。
除了少数孩童,泽布已经没有男性了,但刀疤女人看上去并不担心,火光映亮了她消瘦静默的脸庞,她表达了谢意,说她们会重建家园。
“大山会永远注视着你们,远方的朋友,卡尔扎布的每一条溪流,每一棵树都会指引你们前进。”
鹰栖山在她们的语言里,叫卡尔扎布,意为太阳起落之地。
属于泽布的新的太阳又升起来了。
火焰燃烧了一整夜,天再亮的时候,深紫与翠绿都无影无踪,一片黝黑的焦土将它们取而代之。刀疤首领说,她们会在那上面种植作物,蓄养牲畜,用混合了族人血肉的土地继续繁衍生息。
晨风轻拂的山谷中,他们对彼此作别。翻越山丘,一行人站在高岗上,泠琅听见身后传来歌声。
歌声不明亮也不高昂,它沙哑而厚重,像极了沉默的山脉,被风送着才能传这么远。
首领送给泠琅一张地图,上面用简单明了的符号标注,依照这个路线,他们回到陈县需要三天。
泠琅的手被包裹得像个球,她用这个滑稽的球勉力翻看纸张,生怕走错了路。
寂生说:“施主何必辛苦?不如拿给我来看。”
泠琅说:“拿给你,我怕被带到阴沟里去……大师,你还记得此前的约定罢?”
“什么约定?”
“我们假装你未曾被发现,你把会主给的真正任务透露出来。”
“什么任务?”
泠琅放下地图:“你想装傻?正好阿绸要练练鞭,阿绸——”
寂生立即说:“施主何必急躁,分别之时,小僧届时必定如实以告。”
泠琅看着他笑眯眯的面容:“你最好是!”
江琮温声道:“大师修的是受苦受难禅,不受上几句就不肯痛快。”
寂生坦然:“小僧修憎欢恶喜禅,见不得谁在眼前日日情深意切。”
陈阿绸好奇道:“真有这两种禅?”
泠琅说:“当然是假的!”
陈阿绸抿着唇笑:“听你们说话好有意思。”
她一路上都牵着泠琅的手,即使自己力气也不算大,但依然尽力给予受伤的少女一些帮助。
泠琅觉得不好意思,但对方执意要这样,就像是昨晚,那双眼睛认真执拗地看着她:“泠琅,我该怎么回报你?”
“我们素昧平生,你却愿意做这么多,如果没有你,我的命运不知会如何……我该如何回报这份恩情?”
泠琅摇摇头:“不必说什么回报的,阿绸,你反而教会了我很多。”
她低声:“是我该感谢你。”
四个人在大山中跋涉,没有来时的艰难险阻,直到最后一个夜晚,天上才下了点细雨。
偌大的洞窟内,泠琅在看雨,江琮在闭目休憩,寂生在给陈阿绸喂招。
在旁人面前,他倒是很内敛沉静的模样,那些无聊的废话少了很多,站如静松,坐如卧弓。上挑,横扫,银白色的长棍划出风声,在静谧洞穴中清晰可闻。
陈阿绸在勉力应对,她记忆恢复了很多,但身手毕竟差了,即使对方只用了三成功力,她坚持了二十招后,已经气喘吁吁,
曼舞的银蛇呈现出颓势,终于无力再缠绕,锵然一声委顿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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