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摸到凹凸不平,他面上笑意更深。
“我知道,你们右耳后面会有一个烙上的印记,”他微笑道,“象征着忠诚,服从?你有,高深也有,他死得那般快,你会害怕吗?”
青年缓声低语,犹如诱哄:“害怕被迅速地抛弃,丢下,就像一夜之间被迫自尽的高深一样。”
“这就是你想效忠的对象?”他微叹,“愚蠢。”
“现在告诉我,你们千辛万苦潜伏而来,是不是因为——北坡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那只是一具用于威慑的空壳。”
在最后一刻,江琮最终还是得到了答案。
剑起,剑收,鲜血迸出又溅落,逐渐失温,尘埃落定。
江琮望着地上尸体,漫不经心地想,目前还算顺利。
找到了人,得到消息,迅速灭口,干净利落到底,该瞒的人依然被蒙在鼓里,该用的刀却是出乎意料得锋利。
只不过,还是得费些脑筋,刀若是把玩不好,反而会弄伤自己。
怎么说呢?就说这人还藏着最后一手,为了自卫,只能把他杀掉,至于其他的,根本还来不及问出来。
他可是诚心邀请她,只不过突生变节,世事难料罢了。
从进门到现在,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一切可称完美,就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滴水不漏。
江琮负着手,慢慢走出门,凉薄月色洒在他肩,树丛在阴影中摇曳着发出轻响。
他忽然觉得,此夜的确还很漫长。
因为一柄刀正稳稳地指着他,刀面反射出月光,是胜过万倍的亮。
“夫君,”刀的主人柔声道,“什么印记,什么北坡?我好像听不明白呢?”
刀锋前进一寸,已经触碰到他脖颈,他往她脚边一瞥,尸首还在,她原来根本没离开。
“不想让我太生气的话,就老实一点哦?”
第32章 水下言
泠琅的手臂很稳。
即使片刻前她还在同一名高手竭力交战, 一记卷狂潮几乎将整间屋室的潮尘席卷一空,即使她掌心的伤口依然在隐隐作痛。
但她仍将刀举得很稳,甚至再过一个时辰, 也能这般纹丝不动, 恰如其分地抵在对方脖颈上。
足以让他感受到寒凉,又恰巧止在将将破开皮肤之前。松一寸不足以威慑恐吓,进一寸就过于剑拔弩张。
少一点对力度的把控, 都不行。
她知道对方懂她的意思,所以废话不必讲,一道刀锋足矣。
江琮垂眸,他看到她微翘的眼尾, 有类似于刀背的弧度,瞳孔即使在如此昏暗中也能有流动的光泽。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像是脾气不错, 也很好说话。
但江琮知道事实全然不是这般, 他啊了一声, 接着勾起唇, 露出一点笑。
“夫人都听到了?”他温声。
“不算都听到了, 有些话不是很明白,”泠琅耐心道,“还需要请夫君指教一二。”
江琮从容道:“请讲。”
他神情语气都十分随意柔和,望过来的眼神中甚至带了几分柔情蜜意, 好似此刻脖颈上并没有横着一把利刃。
只是在月色稀薄的晚上, 和妻子一同漫步私语罢了。
泠琅简直要叹服这份厚颜无耻。
她想,他绝对准备了千万句谎话来解释俘虏的死亡, 他会带着歉意说出了点意外, 什么都没问出来——
独自占有信息的同时, 还在明面上很对得起她。
在拆穿后,被一把杀器指着的当前,还能笑得这般理直气壮。若不是自己镇定一点,难道要被诓骗过去?
“清明十二针,暗器之首,早在先皇在位时就已几乎不知所踪,”她言简意赅,“江湖上遍寻不见,再无出世,但很少有人知道,它其实还有相当一部分被保存在——”
“皇宫之中,”她轻声,“为禁庭所用。”
江琮眼中笑意不改,他轻声赞许:“夫人见识广博。”
泠琅微笑:“这些事,难道夫君不知?明明晓得杀手或是归属于皇家,却要我把尸体搬回去,好让二殿下瞧见。”
“我实在好奇得紧呐,这桩桩件件,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好在外面等一等,听你们二位到底想说什么了。”她苦恼地叹息。
江琮也叹:“夫人始终对我心存顾虑,以至于去而复返,暗中窥听,实在叫我伤心。”
泠琅终于收起笑容,她翻了个白眼:“你的脸皮,比我想的还要厚上那么些许。”
“过誉。”
“哼。”泠琅手腕一翻,刀背往上一顶,迫使江琮仰起头。
“你是知道春秋谈的作用的,是不是?”她咬牙。
“夫人这样抵着我,实在难以叙话。”江琮低声道,喉结贴在刀面上,震震地颤。
泠琅笑了:“那你就别说了,正好一听你讲话,我心里就堵得慌。”
“我现在问你话,你只需要点头或摇头,懂了吗?”
江琮嗯了一声,竟顺从闭眼,一副毫不设防的模样。
装模作样,泠琅冷笑:“今夜这两位老兄,是圣上的人?”
江琮颔首。
“他们来找周厨子,是为了春秋谈?”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之前白鹭楼给出的消息,北坡密林倒数第二层的高深,也是同他们一伙的?”
对方没有动。
泠琅微微使力,刀背在他喉结上刮过,青年当即闷哼一声。
“夫君若是想不起来,妾身帮你好好回忆回忆。”她娇声道。
江琮声音有些哑:“他们是一伙的。”
泠琅眉毛一挑:“让你说话了吗?”
江琮苦笑着闭口不言。
“最后一个问题,”泠琅悠然道,“也是我最在意的问题。”
“你是知道春秋谈的作用的,是吗?什么只收到了任务,其他一概不知,全是假话,”她一字一顿道,“它同北坡重重关卡里面的宝贝有关。”
“并且,那样宝贝不见了?”
“你作为分舵主,得去和圣上争夺它?这里面似乎还有帝女皇子的角力?”
冰冷刀面与温软气息都附在江琮颈边,天差地别的两者,却是如出一辙地叫他心惊肉跳。
他第一次,真正生出了类似于懊悔的情绪,这毕竟是一个人,不是一把刀。刀未操弄好,顶多割伤手,人若是不顺心,那造成的麻烦要多得多。
二人之间的博弈与对抗,会比他想得更为漫长。
青年睁开眼,看见夜色中那双狡黠明亮的眸,刀背此时还顶在下巴上,但他仍旧一点点垂首,直到同她双眼对视。
他盯着她,沉沉地笑:“夫人,你实在过分聪明了。”
话音刚落,幽蓝光芒陡然激射而出,于这处黯淡廊道中迸发出星火。
叮叮咚咚,泉水激石般悦耳,一连串细密针尖触碰刀面,继而纷纷坠落于地,景致如梦似幻。
二人已经远远分开,刀与剑隔着五步距离对峙,中间是冷淡月色与寒凉夜风。
“真稀奇,”泠琅说,“夫君还会耍绣花针?”
江琮淡笑:“本来是说好了赠予夫人的礼物,被逼无奈,只好换了种方式奉上,望理解体谅。”
泠琅轻叹:“那一卷针还剩多少?”
江琮柔声:“夫人喜欢,要多少有多少。”
“真的吗?”
下一瞬,刀风破空而至!
在交上手的那瞬间,泠琅听到自己心中一声喟叹。
就是这种感觉,对得不能再对。
剑尖弹动出寒气,刀面反射着月色,它们交错,碰撞,散开后再次无休止地紧贴缠绵。
她扭腰避过一次斜刺,在剑锋落下的瞬间就地一滚,刀气挥出,却只割破了对方的衣摆。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把剑?
笔直,锋利,毫无拖泥带水可言,没有凝滞迟疑,也绝不委顿退缩。她的挥砍被依数化解,他劈刺的力度与方向也让她兴奋无比,几乎沉湎。
彼此过了不下五十招,从廊下到暗室,再到激流之下的山岩。水花溅湿了她的头发,也浸透了他的衣衫。
她看见他被黑衣包裹着的身体,腰腹的线条像夜豹一般流畅有力。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
她暴烈,他便隐忍;她追赶,他便引诱;她后撤一步,他的剑气便迅疾而至,要把她留住。
招数出了又解,毫无疲惫倦意可言。他双眼晦暗漠然,但剑锋却缠绵,他其实也不想太快结束。
明明已经交过那么多次手,对彼此可算熟悉看透,但她仍期待于他每一次出剑,总能惊喜,总能有新的挑战,这实在是过于奇妙了。
过于奇妙,坚硬金属之间,竟然能碰撞出柔软的敏感。锋锐到极处的时候,连对上彼此的眼神都如同被灼伤。
杀意冷锐,而心跳的热度却是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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