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妙玄真人从容问道,“既然只有宗内弟子才能出入,为何他会现身于此?”
寂玄和尚一顿,随即叹道:“师兄他正是奉了师命上山,调查当年霜风剑柳长空死亡之真相,并且拆穿明净峰戏弄众人之把戏。他是为了事情水落石出,才深涉险境,至于丧命。”
妙玄真人问道:“霜风剑之事暂且不论,你是如何判定明净峰手中已无剑谱的?”
寂玄和尚默了片刻,才回答。
“恩师乃霜风剑当年至交……霜风剑曾经亲口向他透露,那本明澈剑法,被分成上下两部分,分别传授给两位弟子。”
竟有此事!
这可是从未听闻过的绝顶秘辛,不仅台下人神色各异,连泠琅也惊讶地望了过去。只见寂玄和尚神色平静,而陈长老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霜风剑学一部分,而顾长绮学得另一部分。二人各自凭借半本剑谱修习,从而打败对方,夺得掌门之位。”
“明澈剑法玄妙无穷,威力无尽,即使只有半本,仍能叫人功力大涨,若能修习全本,便更是无法预料了。那一天,霜风剑同恩师见面,说出了心中担忧,他觉得顾长绮恐怕会冲着另外半本剑谱动手。”
“于是他做了一件事——”
全场寂静,只有浅淡日光洒落,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等待接下来的话。
寂玄和尚平静道:“他烧了那本剑谱,当着恩师的面。”
“只有被毁掉的剑谱,才不会落入他人手中。内里招式已经被全数习得,若要传授继承,再默一遍便可。”
泠琅睁大了眼,竟然有这样的渊源?
若所言为真,难怪他们敢堂而皇之地说出这些,原来是笃定如今宗内剑谱只有半本,并不完全。
就连妙玄真人也带上讶色:“竟然如此?”
陈长老怒目圆睁,显然气极:“一派胡言!若我宗没有剑谱,怎会昭告天下举办论剑大会?”
寂玄和尚施了一礼,眼中无悲无喜:“那请问长老——剑谱在何处?”
“自然是在……”陈长老咬牙,“在被掌门保管着!等前三甲定出那一日,她自会取来相赠。”
“可据我所知,贵宗掌门已经昏睡不醒多日,届时她真的能平安醒转,告知剑谱在何处么?”
陈长老面色几经变幻:“你竟窥探掌门居室……”
他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反复平定后,才对一旁的妙玄真人行了一礼。
“如真人所见,这群人包藏祸心,一开始便是不怀好意上山打探,”他诚恳道,“掌门虽身体有恙,但并非病重,从前这般也不出十日便能醒转,绝不会耽搁比剑事宜。”
寂玄和尚也道:“出家人不打枉语……贫僧今日所说句句属实,绝非妄议。”
妙玄真人眉头紧锁,似是陷入思考。在这当下,台下议论又起,陷入另一轮嗡声中。
“难怪如此!因着只有半本剑谱,顾掌门已经多年未出世,连门下弟子也收之甚少,原来早已经是勉力支撑——”
“这种话不足为信,若真的拿不出剑谱,明净峰何苦召开比剑大会?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你此前没听那和尚说的?所有参赛者都被严加看管着,若要暗中行事内定三甲,实在是简单不过。”
“比剑大会是假,稳定人心才是真。毕竟此前江湖上已经多有流言,说明净峰江河日下,再无人才。他借着所谓比剑,只是想展示实力,破除谣言……未曾想撞上了个晓得真相的……”
泠琅听着论声,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事情的发展走向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她转过头,观察近在咫尺的凌双双的表情,女孩儿正垂眼注视地面,似乎不像之前那么激动了。
而江琮仍坐于原处,手中捏着瓷杯不住把玩,不知在思量什么。
终于,台上的玄妙真人说话了。
“在座各位都是为了明澈剑法而来——”他拂尘一甩,转过身面对台下众人,沉声道,“无论如何,顾掌门定下的规矩是‘前三甲’有获得剑谱的机会。”
“事已至此,再多纷争也无意义,掌门未醒,任何说法都是一面之词,当下最重要的,是将比剑大会进行下去。”
“陈长老——你此前说顾掌门定会及时出面,给出剑谱,这话可能保证?”
陈长老肃容道:“鄙人以性命作保!”
妙玄真人颔首,转而看向寂玄和尚:“你此前所言,也是确保句句皆真?”
“阿弥陀佛,”寂玄和尚敛目道,“贫僧亦愿以性命担保。”
“好!既然如此,眼下只需将比剑大会照常进行,相信明净峰定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交待,”妙玄真人道,“若真有差错,到时候再商讨不迟。”
陈长老沉痛道:“待掌门醒转,定会好好处理此事,是我疏忽大意,才让这群贼人趁机上山作乱,妖言惑众,扰了各位清净。”
他朝众人鞠了一躬,说:“今日是第三轮比剑,还有三轮,便能定出胜负,诸位稍安勿躁,三日以后一切都会见分晓。”
寂玄和尚也道:“三日以后——希望贵宗所表现不会让恩师失望。”
扔下这句叫所有人面色大变的话,僧人足下一点,掠身而去,几个纵跃,便消失在茫茫山林中。
其余僧人也随之离去,没忘记带走地上尸体。转眼间,台上便只剩明净峰众弟子和捻须不语的妙玄真人。
以及惊怒交加,几乎要厥过去的陈长老。
他始终恪守着掌门“万事礼待为要,切莫冲动行事”的告诫,见对方是层云寺僧人,更是客气到了窝囊的地步,未曾想——
还是将那个邪僧招了来!
那句话同威胁无异,几乎是在下战书,难道掌门一醒,就要面对如此局面吗?
他终究还是将事情办砸了,早知道,在那几个和尚出来的时候,就该叫弟子押下去再说,不,一开始就不该轻易让他们得以参加大会……
任凭如何懊悔,比赛仍要主持下去。
如此乱糟糟一通大戏过后,没比完的又开始上台舞刀弄枪,然而谁都看得出,不管是参赛者还是观众,现在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谁见过这种局面?一方是声名鹊起无人敢惹的邪僧,一方是传世已久已有颓态的剑宗。其间矛盾,也是被江湖人士翻来覆去讨论个没完的经典传说。
已经被淘汰的人想留又不敢留,成功挺进下一轮的想比又不敢比。他们动动脑筋便晓得,三甲选出之时,定有一场血雨腥风。
热闹虽好看,小命更重要。不少人已经打起退堂鼓,只想连夜下山。
泠琅默默观察着众人情态,只觉得怪异非常——
明净峰,怎得一点儿气性都没有?人都欺负到头上了,还是这般讲理,甚至可以用唯唯诺诺来形容。
或许是多年避世,更未操办过这种盛会;或许的确人才凋零,不敢拭层云寺众僧锋芒。
或许确有其事,被拆穿得猝不及防,一时间难以应对?
千头万绪,已经一团乱麻。能解开疑惑叫所有人信服的,唯顾长绮一人而已。
而如今她在何处?
泠琅不知道。
凌双双沉默了许多,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剑早已收好,只低头不语。
好歹不再是随时冲上去拼命的样子,泠琅稍稍放下心来,转而看向一边正欲溜走的黄公子。
她柔声问询:“黄公子这是要回去?”
黄公子哆哆嗦嗦:“正,正是。”
泠琅继续柔声:“回哪儿?住处还是杭州城?”
黄公子抖如筛糠:“先回住处,再回杭州城。”
泠琅唔了一声:“这是怕了?”
黄公子下意识就要梗着脖子反驳,但马上又缩了回去,瑟瑟道:“怕了,鄙人武功平平,再待下去恐怕会被殃及……”
泠琅却轻笑:“武功平平?你是邓如铁的弟子,不应该啊?”
黄公子一愣:“您认识家师?”
泠琅颔首:“不仅认识,还相当熟络——既然公子要回去,不若帮我一个忙。”
她缓缓走近他,在对方愈来愈恐慌的眼神中,倾身附耳,悄声说了些什么。
片刻后,她直起身,笑得温和极了:“这点小忙,难不倒公子罢?”
黄公子点头如捣蒜:“不难!不难,我家本就……”
泠琅微笑:“那我真是找对人了,公子路上小心。”
黄公子迫不及待地走了。
泠琅回头,望见苏沉鹤若有所思的眼神,他顿了顿,并未询问方才之事,只是说——
“我同层云寺的僧人打过交道,”他低声道,“他们不知修炼了什么邪功,能叫内里在短时间内暴涨,十分棘手。”
泠琅回应:“我晓得他们的厉害,所以……你还要留在这里吗?”
沉鹤一怔,随即眯着眼,轻松地笑起来。
“这是什么话?”他笑着反问,“你们一看就是要插手的模样,我怎会不奉陪到底?”
泠琅也笑了,她摇头低叹:“沉鹤……”
苏沉鹤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少年懒声道:“更何况我是冲着剑谱来,不亲眼看着真相大白,怎能安心?”
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落定,并肩作战多年的情谊在,很多东西不言自明,多说反而矫情。
泠琅笑叹:“你我之间无需多话,便这样罢。”
如此又说了几句,台上适时传来鸣锣之声,第三轮比试终于结束。
看着人头攒动的看席,泠琅心中想,明日再来时恐怕只剩一半了。
凌双双一直沉默到最后,直至分开时才低声道:“阿琅,今夜亥时,你来寻我。”
泠琅深深凝视眼前的女孩,女孩却只看着路面,并未抬头。
她轻拍了对方肩膀:“好。”
回到住处,天已经擦了黑。
泠琅关上房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江琮:“我的刀在哪?”
江琮说:“在柜子里。”
“你的剑呢?”
“也在那里。”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