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笑……夫人有些可爱。”
泠琅愣了一下,攥衣领的力度稍松, 表情如同见了鬼。
“你也中□□了?”
江琮低下头, 不着痕迹地轻嗅对方手指:“……或许是吧?”
泠琅说:“那浴桶都被我用过一次, 换过水后,药力散得七七八八,这你也能中招么?”
江琮轻轻叹息,呼吸落在她指尖:“夫人知道,我一向都是很没用的。”
泠琅大怒:“真是岂有此理——”
她推开身前人,提了刀便往外走,步子迈得极大。
江琮在后面温声提醒:“夫人可还砍得准?”
泠琅一声不吭,手中云水刀猛然出鞘,看也不看地朝右手边挥去——
桌案灯烛应声而灭,那半寸烛芯被生生斩断,周遭瞬时陷入黑暗。
江琮低笑一声,也披上外袍,拿了剑在手里,跟着气势汹汹的少女迈出门去。
一推开门,走廊暗淡无光,大堂寂静悄然,柜台意料之中的空无一人。
泠琅居高临下地环视一圈,心中无名火烧灼得更加旺盛了。
区区媚药,她并不放在眼里,江湖上盛行的那几种在她内力面前完全不够看。什么娇喘吁吁四肢酥软,毫无本领的寻常人中了招才会这样。
她当下虽有些不适,但什么也不做,只好好睡上一觉,它也能自行消退。至于所谓“必须阴阳调和否则爆体而亡”,更是天方夜谭。
泠琅咬紧了唇,手臂抬起,将刀刃横于胸前,顺着楼梯一步步往暗色中去了。
她自己瞧不上是一回事,阴沟里翻船又是一回事。因为药物引诱,害得她对王八夫君心猿意马一晚上,就更恼火了。
最最可恶的是,明明知晓是药力作祟,但他立在自己身后低语时,那止不住的心颤和渴念,简直让她气急败坏!
思及此,泠琅几乎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那店小二拖出来,用刀尖逼问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楼梯已经下尽。
她矮身靠于墙角,往身后瞥了一眼,只见暗淡之中,青年身形轮廓隐约可见,那把剑也已出了鞘。
哼,还算懂事,她别过脸,小心翼翼地探头,往转角处看了一眼。
那扇通往后院的门扉是开着的。
摆了明的请君入瓮,泠琅自然没这么傻,眼神一扫,见身旁货架上排列着几坛子酒,那封头红布松松垮垮,倒是可以一用。
还未动作,身后一只手伸出,往那酒坛子上一揭,红布被轻松取下,递到她手边。
泠琅又在心中哼了一声:勉强机灵。
接东西的时候,双方手指有一瞬间的相触。泠琅一边悄然抖开,一边漫不经心地想,他的手还有些烫。
果真是中了药?不中用。
她默然瞧着门扉,瞅准了方位,抬臂往那片黝黑中一扔。
用了点巧劲和内力,红布飘飞而出,如活物一般轻敏灵活,乍一看,就如一道鬼祟人影——
噗的一声。
有寒芒闪过,精准刺入红布之中,像一滴露水于高空坠落,快得没有一丝痕迹,难以捕捉。
但泠琅一直在等待这个痕迹,她早已断定它会来。
在红布飘落委顿于地的那一刹那,她已经闪身而出!
夜空之下,刀风比刀影更快,循着寒芒激射而来的方向,少女扬刀挥砍,瞬间斩破层层暗淡!
残月伶仃,这处狭窄昏黑的小院,被一柄刀背映得雪亮。
同时映亮的,还有院中老树之上,一个错愕惊慌的瘦小身影。
他扭腰一避,生生躲开了这道刀气,还未平定,却听足下传来树枝崩裂声响,低头一看——
一个青年站在树下,手中提着柄剑,是他将他赖以藏身的枝干一剑斩断。
来不及过多思考,树上人足尖往树干上一点,借力弹起,往屋檐之上飞跃而去。
“跑什么?”泠琅喝问,“住店费不要了?”
她脚下运力,两步蹬上围墙,借力高高跳起,身形如夜燕般轻敏无声。一个起落,已经站立在客栈屋脊之上。
残月如钩,白惨惨地映着这处无名小镇,街道沉寂默然,家家户户没有半盏灯火。
夜风很凉,江琮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少女身后,她站得很稳,刀被握得更稳,它映着稀薄月色,亮而冷。
而那逃窜的小二,立在屋脊的另一端。
他握着一柄细长铁钩,
那柄细长铁钩,泛着紫绿颜色,泠琅想起江琮的评判,这人习惯了用淬了毒的武器,所以才会那样握笔。
而铁钩主人脸上惊慌失措已经全然褪去,之前下榻接待时的懒散随意亦不知所踪。他没有什么表情,就这么看着,甚至可以用平静来形容。
泠琅熟悉这种平静。
它的源头不是像顾长绮的自信,也不是李如海的淡然,更不是江琮的故作高深。
它像是一种麻木,杀伐他眼中,没有搏斗交手的乐趣可言,对峙也毫无千钧一发之刻的痛快。
他持着自己的武器,表情却像在持着锄头——甚至农人还会热爱自己的锄头,他却只有死气沉沉。
泠琅慢慢地问:“你是个杀手?”
小二死水般的面容没有波澜。
泠琅又问:“药是你下的?”
小二依然不答话。
泠琅说:“你信不信,像你这种苦苦上工的杀手,在我手下走不出十招?”
小二终于动容,他说:“我走不出,那他们呢?”
话音刚落,头顶云层恰好散开,残月光亮陡然盛亮,泠琅眼神一凛——
只见周围高高低低的屋顶上,房檐阴影中,慢慢显现出了数道身影。
皆是黑衣,覆面,手持武器。匍匐低矮,是伺机而动的姿势。
泠琅只看了一眼,便举起刀刃。
“一起来。”她曼声说。
和杀手过招,是很没意思的事。
他们的武器千奇百怪,路数也不尽相同,但目的都是唯一:杀人。
杀得又好又快,就是他们毕生所求,至于杀的过程,便没那么讲究,更没那么多趣味。
泠琅遇见过的杀手数不胜数,杀过的杀手也数不胜数,她晓得他们的风格:干净、狠厉,力求一击致命。
她觉得无聊透顶,通常并不会有你来我往的兴趣。
就像当下。
云水刀刀光激荡,嗡鸣从刀身震至刀尖,她眼神漠然,如月色般凉,没有丝毫滚烫。
扬刀,落刀,转身,劈砍——
不只是谁的手臂应声而落,坠入黑暗的街道中,那手中还紧紧抓握着剑柄,瞧着可怜极了。
可怜极了,也无趣极了,泠琅闻见空中血腥气息,这味道也不能令她有所振奋。
月色和街道之间,他们在进行静默无声的杀伐。
又一个敌人的头颅被斩落,泠琅一脚把残躯踢下,听见而后传来呼呼风声——
弯腰避过,旋身抬臂,刀还未送出去,却又听得金属相激的嗡鸣。
青年一剑挑落了偷袭者的武器,他默然收手,宽袖在风中猎猎。在离去之前,他往她这边轻瞥,露出一段线条分明的侧脸。
泠琅看着他疾冲向另一处屋顶的身影,静默无声,剑起剑收,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凛冽干净得像雪原上的利风。
她觉得嘴唇有些干,心终于显出了烫意。
是了,她怎么忘了,这里还有个有趣的事物呢?
同样的干净利落,毫无花俏,但他和那些杀手迥然不同——
杀手是干巴乏味,而他的剑招,却是摒除了技巧后的简洁。没有意趣,却处处意趣,不显深刻,却叫人忍不住往内里探寻。
她当初,就是被这手剑弄得五迷三道,宁肯被北坡守卫发现,也要同他过上几招啊。
又有人袭来,泠琅连劈带砍,三招便送了那人去躺着休息,一扭头,视线直直落上对面房顶上,那道雪鹤般清渺的身影。
她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灼烧。
那迟迟没被唤醒的征服之欲,和被暂时压下的古怪药力,此刻正升腾弥漫,侵染了她心底,又向着四肢倾碾而去。
颇有燎原之势。
呼吸变得急促,那种莫名的心悸又来了。
而她很清楚地认识到,这一切只有一个源头。
敌人不断倒下,又有新的扑上来,泠琅知道对方有备而来,这样的鏖战漫长无味,没有尽头。
她知道有意思的在哪里,就在对面的屋顶上。
她转身,往后院疾掠而去。
江琮眼神一瞥,望见少女转瞬即逝的身影。
这是要去做什么?他一边想,一边将剑身一抖,血液混着凌厉剑气激射而出,霎时间穿透敌人的胸膛。
一个人倒下了,另一个人又攻来,他很有耐心地一一应对着,每一剑都足够尊重,保证对方死得很透。
已经不下十五人倒在这里,然而暗色深处的房檐下,还有一些眼睛在窥伺着。
他刺出一剑,心中却想,她一个人往那边去,会不会遇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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