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张瑞云却注定不会有这么好的命的。那个女人深得公婆的欢心,更有父兄撑腰。然而,她什么都没有。她在林家一直都是个透明人,别说讨得公婆欢心了,就连丫鬟都能骑到她头上来。
她的父亲不久之前因为说错了话而失势,林家上下如今正巴不得能够甩掉这颗烫手的山芋,好早日迎娶新妇,那个如今相比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她高贵不知道多少倍的女孩。儿子竟然能够获得那样的大人物的女儿的青睐,林父高兴都来不及,哪会怪罪?
想起那对张瑞云耗费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却被人当成了擦手巾的枕套,陆秀一阵苦笑。那对枕套代表的又何尝不是她这个人呢?留下来干什么?留下来像那对枕套一样被人揉做擦手巾吗?
只有离开这里,她才有机会继续活得漂漂亮亮!
林凤麟果然不想让她走,每次提到那些钱,总是百般推诿。让之前还以为替张瑞云出了一口恶气的陆秀郁闷不已。她好像,又不小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虽然郁闷,陆秀却并不后悔,有些事做了才能无愧于心,不做,绝对会后悔一辈子的。知道你以后肯定过不好,我才能安心!
就算林凤麟不给钱,陆秀也还是得走。因为,距离那个一尸两命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她可没这个胆子留下来赌自己的人品。
张瑞云虽然也攒了一些私房钱,加上衣服首饰,当一当应该也能支撑一段时间。可惜,要撑到孩子出生,却是万万不够的。林凤麟这分明是故意釜底抽薪啊!
还好,张瑞云的娘家就要来人了。林家都要“休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张家那边当然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张父不方便,所以来的是大哥张若望。
张若望奉了母命,自然劝和不劝离。把两人叫到了一处,说着一日夫妻百日恩之类的话。陆秀没胆告诉他其实他们两个早已签了字,画了押,一直等着林凤麟开口。也不知怎么回事,林凤麟那边竟也默契地选择性遗忘了那茬。
大概是林凤麟暧昧不清的反应让张若望产生了误会,聊完,那家伙满面春风,一脸大事已了的表情。
“大哥,等一下!我还有几句话想跟你单独聊聊。”陆秀当然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见他起身欲走,连忙拉住了他。
她都强调了单独二字,林凤麟立刻默契地走了。
“大哥,我想回家……”林凤麟前脚刚走,陆秀这边一直酝酿着的情绪顿时便到了爆发的边缘,瞬间泪如泉涌。
张若望原以为他们两个已经没事了,看到妹妹这副表现,顿时大惊失色。
“大哥……呜呜呜……我在这边已经活不下去了……”陆秀连忙发挥演技,哭哭啼啼地细数这段时间受到的怠慢,从辛苦绣的枕套被当成擦手巾,到丫鬟的冷言冷语,再到海棠被抢,再到连碗燕窝都不给喝,要多凄惨有多凄惨,直说得张若望拧紧了拳头,目眦欲裂才停下来。
四个哥哥一个妹妹的家庭结构最容易产生妹控,虽然张瑞云长大之后,母亲王氏便以男女有别有名,严格限制兄妹几个的交往,但张瑞云小时候却没少在几个哥哥身边撒娇。跟几个哥哥虽然不像后世的兄妹那么亲密,却也算得上亲厚。
长兄如父,张若望这个大哥从小看着她长大,当初之所以极力替林凤麟说好话,也是觉得那家伙跟自己志同道合,肯定不可能让妹妹受委屈,做梦也没想到最后竟会弄成这副样子。看到妹妹哭得那么凄惨,顿时心如刀绞,恨不得当即带着她离开。
可惜,母命不可违。
“小妹,我知道你委屈,可是,这事……”张若望长叹了一口气,“想回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得等爹回来。”
等张启明回来,她尸体都凉了。
陆秀倒是记得后续关于这件事情的记载,张启明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可能白白让人糟践死了,后来狠狠闹了一场,恨不得把林家赶尽杀绝。可惜,那时候人都已经死了,林凤麟当时又风头正劲,最后终究还是没能把他怎样。不仅没把他怎样,因为有些人的煽风点火,甚至还倒霉背上了一个煽动门生,以势压人的恶名。
陆秀还记得评论里面的一句话:林妻子偕丧,世间哀莫大于此,为翁者不恤其哀情,反落井而下石,雪上而加霜,咄咄逼人,恨不能生啖其肉,此其君子之道乎?
大意是,妻儿意外身亡,林已经够惨了,你这个做岳父非但不体恤也就算了,竟然还把女婿往死里整,算什么君子风度?
四个月的胎儿都已经能在肚子里划水了,哪里是想流产就能流产的?意外,呵呵,意外……这个时代想抹杀一个人,真是再容易不过了。
“大哥,我要回家……”陆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时间脊背甚至开始阵阵发凉,连忙抓紧了张若望的袖子,仿佛将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望着他。
张若望竟被她盯得眼圈有些发红,半天,才有些干涩地道:“我也想带你回去啊。可是娘……哎……”
他长叹了一口气,表情仿佛明知昏君下达的旨意会误国,却依然不得不奉诏的忠臣,一脸的痛心疾首:“娘……娘她让你,死也要死在林家。”
陆秀一声苦笑,彻底绝了回娘家的心思。一句话里有两个死字,根本就不打算给她丝毫的活路。大概在张瑞云那位读着女戒长大的母亲眼里,陷入如今这样的境地,她吊死在林家的房梁上才是最好的结局。
听过陆秀刚刚的描述,张若望当然知道林家不是能够久居之地,但王氏积威日久,连张启明都怕她三分,想让他鼓起勇气,反抗母命,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难怪,就算他想象力再丰富,也不可能想到只是耽搁这么几天,妹妹就会送了性命。从他的角度来说,最好的处理方式当然是等父亲回来再说。
一时间,相顾无言。
“大哥,你有钱吗?”陆秀也不想让他为难,直接切入了正题。
张若望一愣,随即仿佛明白了什么般厉声道:“小妹,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你可别犯傻!”
不愧是曾经留学剑桥的顶级牛人,这家伙的脑子倒是转得挺快的,陆秀连忙掩饰:“怎么可能?就是嘴馋,想要点钱买好吃的……”
谁家怀了孩子的媳妇不是被当成宝贝疙瘩,要什么有什么,听到妹妹竟然跟自己要钱买东西吃。张若望眼圈一红,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小妹,大哥对不起你……呜呜呜……早知道他林凤麟是如此狼心狗肺之徒,打死我也不会同意让你嫁给他……”
见他哭得那么惨,陆秀忍不住走过去搂住了他。
张若望先是一愣,随即抱紧了她,哭得越发凄惨。
等他哭够了,陆秀这才理直气壮地开始搜刮他。
原本她并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一搜竟然搜出了一百块大洋。别觉得这少,这个时代一块银元的购买力大概相当于一百块人民币,小学老师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十几块大洋。一百块已经足够穷人过上好几年了。
张若望身上带这么多钱,已经相当于后世富二代用百元大钞把钱包塞成板砖了。这大洋可比人民币重多了,他这一路带着,也不嫌重得慌。
“不够我过几天再给你带!”发现妹妹正用崇拜的目光望着自己,张若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连呼侥幸,其实这钱原本是他带来准备接济一个中学同学的。不过现在,相比同学,当然是妹妹比较重要。
“够了,够了。”陆秀笑着摇头,她可等不到下次。要走现在就得走,留下来夜长梦多,天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祸从天降。
送走了张若望,陆秀抱着银元,心情好到了极点。她曾经演过一部民国为背景的电视剧,知道这个时代上海的物价不高。上海的石库门一层楼,有电灯,自来水的,一个月月租也才十块钱。
有了这一百块,足够她过上一段时间了。虽然不一定能够支撑到孩子出生,但总会有办法的。
她正抱着银元憧憬未来,忽然听到有人在外面拼命踹门。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拿椅子顶住了门,不然这门说不定一脚就被人踹开了。
“你个淫妇!快开门!”
淫妇?她今天就只见了她大哥张若望一个,跟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见了一面就被喊成淫妇,这分明是借题发挥!
来人气势汹汹,陆秀能猜到要是进来看到她怀里的银元,会是什么反应,情急之下,她将银元全丢进了马桶里。自从林凤麟扬言要跟她离婚,就再也没有小丫头过来替她倒过马桶,她一点不怕丢在里面会弄丢。恶心是恶心,但也总比落到别人手里好。
藏好之后,她才抽掉挡在门口的椅子,回到床沿,抱着林凤麟借她的书,故意露出一脸惊惧的表情。
没了椅子的阻挡,果然,房门很快就被人踹开了。
林母房里的大丫鬟领着一帮家丁,气势汹汹地跨入了门内。
第5章
陆秀被一帮人领到了堂上,离开房间前,她分明看到有人开始翻检她房里的东西。顿时无比庆幸自己刚刚的举动,只是可惜了她的那些首饰跟好不容易攒下的私房钱。
这林家果然不是久留之地。
“跪下!”那帮家丁的动作十分粗鲁,根本没把她当成孕妇看。
陆秀很想反抗,害怕一尸两命,只能乖乖就范。
“你个不守妇道的淫妇!林家待你不薄,你怎么能做出那种猪狗不如的事来?”林母杀气腾腾他斥责。
肯定说什么都是错,陆秀懒得理她。
见她这么不配合,大丫鬟只能冷着脸接过了话头:“你不肯说是吧?菊花,来,告诉大家,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果然,是因为刚刚陆秀跟张若望的那个拥抱。
“你疯了吗?那是我哥!一母同胞的亲哥!”还没听小丫头说完,陆秀就笑出了声来,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事情。她承认之前抱住张若望安慰的事做得的确有些冲动,但没办法,谁让他哭得那么可怜?
“就算他是你哥,他也是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林母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没见过这么不守妇道的女人!来人,给我家法伺候!”
陆秀倒吸了一口凉气。终于知道前世到底是怎么意外流产的了……
眼看着家丁真的拿着棍子准备过来,陆秀忽然眼前一亮,手指林母:“我是淫妇,那你儿子就是天上天下最大的淫贼了!”
“大姐,你大概不知道吧!”陆秀冷笑着望向坐在一边看好戏的大姐,“你那个好弟弟,他跟你大女儿,二女儿,三女儿,四女儿,通通都有染!他不仅抱过她们,甚至还亲过她们!”
大姐最大的那个女儿也不过十岁,陆秀的指控的确有些无耻,但既然他们自己先无耻,她也不介意比他们更无耻。
“哦!他不仅跟外甥女有染,跟老太太也不清不楚,前些天我还看到他抱过老太太。跟自己亲祖母搂搂抱抱,这算什么?”陆秀没觉得自己有半点理屈,说得义正词严,“如果你们要对我动家法,那林凤麟岂不是应该直接被浸猪笼?”
“你……你……”林母被气得脸色煞白,捂着胸口,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趁着这个机会,陆秀取出离婚协议书,在几个家丁的面前展开。虽然不知道前世张瑞云到底是怎么死的,但她知道,现在她要是再不来点狠的,已经不可能有机会全身而退了。果然够狠啊,连孕妇都不肯放过。难怪后来林家会绝后!
“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离婚协议书,看清上面的日期了吗?是前天!昨天林凤麟就已经把这份离婚协议送去警察局存档了。我早已不是林家的人了,今天你们要是打了我,那就不是执行家法,而是故意伤人。我肚子里可是还怀着孩子,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不仅仅是故意伤人,而是故意杀人了。知道故意杀人罪是什么刑罚吗?死刑!”
陆秀嘿嘿一笑:“我的父兄虽然未必奈何得了林家,但是找几个替死鬼替我出气却还是办得到的!你们是喜欢砍头呢,还是喜欢枪毙啊?”
此言一出,几个家丁果然犹豫了。
“好个牙尖嘴利的贱蹄子!以为我们林家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砧板上的鱼肉竟然还敢反抗,林母顿时暴怒了,“既然进了林家的门,就生死林家人,死是林家鬼!竟敢污言秽语,还顶撞长辈,来人,先给我掌嘴,让她清醒清醒!”
如今早已不是满清王朝,就算这帮家丁丫鬟再无知,也已经知道这天下换了主人。虽然他们不确定陆秀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也依然没人敢再上前了。
见没人敢动手,林母竟走过来,亲手甩了陆秀两个巴掌,那杀气腾腾的眼神,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怀了她林家骨肉的儿媳妇,而是杀父仇人。
陆秀倒是能够理解她的心理。她之所以敢这么嚣张,不过是吃定了张启明已经倒台,落架凤凰不如鸡。反正儿子休妻已经把张家得罪了,不如干脆得罪个透。外面一直都说这门亲事是他们林家高攀,想必她也已经不爽很久了,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当然要借机好好抖一抖家长的威风。
只可惜,她没料到张瑞云那么经不起折腾,更没料到张瑞云那个属小强的爹那么经得起折腾,没过多久就又重新复起,不仅没遭到打击,权柄甚至还远超往常。
前世虽然张父没把林凤麟怎样,但她的四个哥哥却是暗地里把林家整得七零八落。也因为这,林凤麟最终才没能抱得美人归。像许小姐那样的聪明人,怎么可能愿意嫁个破落户。
脸上火辣辣的疼,鼻子也有些酸酸的,陆秀伸手一摸,竟然摸了满手的血:“血……啊啊啊……血……”
她其实很想杀气腾腾地用父兄的势力威胁林母一把,只可惜,人在屋檐下,逼急了,对方说不定真的会做出一尸两命的事情来。
看到堂上烛火摇曳,她眼前一亮,一边尖叫,一边把鼻血抹得满脸都是。
“啊啊啊啊啊……我看到了!看到了!好多血……这里有血……好多血……”她就不信,林母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会不怕鬼。
她猜得到那个外室的儿子最终的结局,也知道林母为了稳固女儿的地位,曾经教过大姐类似的手法。她就不信,她们母女两个竟然能不怕鬼。
审这样的丑事最怕被外人知道,所以他们才选择了夜审。而现在,堂上摇曳的烛火,跟夜里呼呼的风声却成了陆秀最佳的道具。
“血……好多血……”陆秀惊恐地尖叫着,她虽然只是个n线的小演员,但好歹也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演技自然不俗,她脸上那惊恐到极点的表情迅速感染了现场不少的人。
“啊啊啊……”一个胆小的丫鬟冷不防被陆秀的眼神吓到,也跟着尖叫了起来。
这栋房子是上一代传下来的老宅,这个大厅不少地方的朱漆已经斑驳,夜风吹动堂上的蜡烛,引得现场的无数人影也跟着摇曳了起来,这个时代的门窗密封性不好,偶尔甚至会没来由的有阵凉风吹过脖子,再没有比这样的地方更适合讲鬼故事的了。
丫鬟的尖叫声响起,现场顿时乱成了一团。
“鬼啊……小男孩……有个浑身都是血的小男孩正在往那边爬……”陆秀手指向林母的方向,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般僵在当场,一动不动。
她的眼神缓缓顺着林母的身体往上走,就在所有人都被她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时候,她忽然尖叫一声,撒腿就跑。此刻,她真庆幸自己没有缠足,不然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跑。
“喵呜——”运气不错,她奔跑的动作竟然惊起了庭前的一只黑猫,黑猫尖叫一声,竟然没头没脑地一头扎进了刚刚那个大厅。
“啊啊啊……”猫叫声和尖叫声汇成了一曲优美的交响乐。
陆秀一口气跑回了自己房间,她关上门,却非但没有擦去脸上的血迹,反而拔下发簪,弄乱了自己的头发,甚至还换上了一身白衣。如果有人敢追过来,她保证吓他们一脸血。
果然不出她所料,所有的私房钱跟首饰都已经不翼而飞,只有马桶里的一百大洋还静静躺在原地,散发出阵阵恶臭。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