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体贴地在她腰后垫了个软靠,她靠在上头,才感觉稍微好了些。
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看着眼前这座奢侈华丽的屋子,以及其中的摆设,还有那些训练有素的宫女太监,轻手轻脚又体贴入微地侍奉着她……不知怎么,赵见知就想到平时无双在国公府里的情形。
在国公府里,无双就像一个隐形人,明明就杵在那,却所有人都视她为无物,自然就提不上悉心侍奉,有的只是冷冰冰地走着规律罢了,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他。
他理解家里人的想法,那种忌惮却又羞耻,羞辱却又不能把厌恶表现出来的复杂,只有视她为无物,才能保存赵家人仅剩的自尊,就好像家里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可她却几年如一日的,每日都会去赵家晨昏定省,哪怕就是走个过场,她也要把这个过场走完。
妹妹说她虚伪下作,云裳说她是故意的,就连被她晨昏定省的母亲,都说她是故意恶心赵家,故意来羞辱她。
只有赵见知知晓,她不是这样的。
大抵是厌恶一个人久了,也可能是这厌恶在众多复杂中慢慢变了质,赵见知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开始关注起了郿无双。
可能是因为她总是占据了自己妻子的名分,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卖妻求荣’,他控制不住也没办法不去关注她。
开始是厌恶、懊恼、生气、羞耻、屈辱,可看得久了,慢慢也开始明悟,也许她并不是他当年想象中那样的女子。
只是当时他被设计不得不娶她,而他生性高傲,自诩端方无尘,最是厌恶这些蝇营狗苟的腌臜之事,便先入为主对她下了断定,生了恶感,遂敬而远之。
即使之后娶了她,也对她不加以颜色。
再加上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所以即使悟了,一切也都晚了。
晚了,时光不能倒退,两人也回不到最初。
……
“……云裳有了身孕,我想等孩子出生后,总要给他一个正身,所以我想我们还是和离吧。”
郿无双诧异地眨了眨眼。
她是真的诧异。
当初事情发生之时,她不是没提过和离,可赵见知却避而不谈这件事,后来她倒也明白了,不是他不想和离,而是他的家人是国公府其他人不想他们和离。
想想也是,赵家因站错队自身难保,那种时候怎会允许他们和离?后来她也真不去想这件事了,万万没想到赵见知会在这时候提出来。
可为何现在又想要和离?也许是现在时局已经稳定,赵国公府已经不需要她这个有辱门楣的奉天夫人了?
不管怎样,这都是一件好事。
无双默默地想着,将心里那些不舒服的东西通通咽下去,尽量去想一些好的事情。
“既然你已决定,那就这么办吧。”
赵见知去看她,想从她脸上找到些不平、怨怼、讥讽的神色,却一丝都无。
她很平静。
平静到似乎并不在意是否会跟他和离,平静到甚至有些如释重负,这些东西让他心里难受了起来,一种细细密密让人透不过来气的疼在他心口上紧缩,最后反倒让他不平静了。
他突然想起当初两人新婚之际,她面带羞红,却又难掩喜悦地看着自己,而自己回报给她的是什么?
是不屑,是厌恶,是觉得尊严受辱,是在知道母亲有意让他纳了表妹为贵妾,他便报复性地同意了。
那时他其实对表妹并无男女之情,却有意在她面前表现得恩爱,就是想告诉她,他只要他想要的,别人硬塞过来的,他一概不屑。
她当时是什么表情?
苍白、伤心、黯然神伤,努力去讨好他,讨好家里的所有人,可惜因为他的厌恶,她的所有讨好都是无用功。
直到——
赵见知的呼吸突然不平稳了。
而由于他的突然沉默,不光郿无双有些诧异,她身边的宫女也有些诧异。出于对夫人的保护,那个一看就不是普通宫女的宫女低声提醒道:“夫人,您该去歇息了。”
这是有意在提醒赵见知,既然想说的事说完,就该走了。
赵见知有些狼狈地站了起来,转身离去的脚步有些踉跄,有些匆忙。
他走了几步,转头看了她一眼,想要再说点什么,却有个太监迎了上来,做出了一个要送他的手势。
他苦涩一笑,跟着太监出去了。
……
屋里,郿无双也在回忆过去。
回忆她少女时期,回忆她一路走过来的点点滴滴。
她半靠在那儿,缓缓地想着她这半生,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良久,她缓缓叹了口气。
“其实这样也好,终究是我欠他的。”
她站了起来,宫女来扶她,她并未拒绝,刚走了两步,突然就见宫女惊恐地低头去看地上。
她也顺着看过去,却看到她的裙摆上有很多血。
她愣了一下,胸腔里翻腾起来。
可这一次这股翻腾却怎么也压制不住了,她下意识呕出了口什么,就看见宫女大张着嘴似乎在尖叫,而她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第2章 第2章
02
‘啪’地一声,少女下意识挺直腰杆的同时,低头含胸。
站在她面前的,是个手持竹条、面相严厉的中年妇人。
这妇人挽着一个油光水滑的圆髻,穿一身深蓝色的衣裙,消瘦的身形,挺直的脊梁,带着几道竖纹的眉心和下垂而紧抿的嘴角,显示她严苛不容人性格。
“三姑娘,你走神了。”
少女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在看清对方的脸后,眼中绽放出惊讶诧异的光芒。
可就在下一刻,她身体反应比脑子快,目光在触及妇人紧皱的眉头后,就当即缩了回来并低下头。
“三姑娘可是昨晚没睡好?”
过了一会儿,少女才声如蚊吟回答:“是有一些,天太热,房里没有放冰,所以……”
中年妇人沉吟了一下,道:“营家之女……”
少女虽有些不解其意,但身体还是反应比脑子更快,下意识就答道:“营家之女,惟俭惟勤,勤则家起,懒则家倾,俭则家富,奢则家贫,凡为女子,不可因循。”
这几句话出自《女论语.营家篇》,讲的便是身为女子要该勤俭持家,不可懒惰、贪图享受。
所以这中年妇人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在提醒少女要俭省节约,不该因为房中没有放冰便心生抱怨,而是要无风自凉,自处安然。
“秦师傅,我懂了。”
少女知道这句话必须得说,不然秦师傅可没这么容易放过她。
果然,看她恭敬谦虚地接受教诲,这位生着一双细长脸、颧骨高耸、面相严厉的女先生,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转身回到座位上。
“既然今日三姑娘身有不适,那就早些放学,姑娘背诵一段《女诫》卑弱篇,就可下学了。”
少女紧张地抿了抿唇,开始背诵。
“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砖,明其习劳……”
……
清风习习,碧空如洗。
繁茂大树下的书斋中,传出少女细小微弱的背书声。
这种背书的声调,若是换做正经书馆和学堂,早就被先生训斥了,斥其背书声不够琅琅,缺少自信和坦荡。可坐在首位的女先生,却是面露淡淡的满意之色,显然十分满意少女的表现。
背书声差不多持续了一刻钟,可书声停了,女先生却并未让少女走,而是又训练了一番少女的走姿,且还是要边走背诵。
“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
此乃《女论语》的立身篇,讲得便是女子举止操守,这些东西郿无双背过千遍万遍,曾经甚至刻在了骨子里,再不敢忘记,所以明明时间已经隔了很久了,她还是能很熟稔地背出。
果然女先生更是满意,待少女这将一篇章背完,就让她停了下来。她来到少女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停留在对方的胸口处。
郿无双心里不想,却下意识低头含胸,似乎想将那明明已经藏在暗色衣裳下、却依旧高耸的地方隐藏了去。
女先生皱着眉,又看了少女胸口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
“姑娘可是忘了缠胸?”
郿无双心里一颤,脑中闪过一个片段,她嗫嚅着,低着头小声道:“天热,丫鬟昨日忘了洗那缠胸之物,我见上有汗味,今日便没有用……”
“这种常用之物,三姑娘还是多准备些,以免要用时无物可用。女子要想端庄得体,便不可蠢笨,臃肿便是蠢笨,行走之间乳摇臀摆,乃是大忌,是为低贱下作女子所为,姑娘即为侯府千金,切记不可犯忌……”
女先生洒洒扬扬说了一通,又摇头看了看无双:“罢,今天就到这里吧,姑娘可以回去了。”
无双这才向对方行了一礼,离开了书斋。
.
出了书斋大门,丫鬟蒹葭迎了上来。
郿无双本来想急着赶回住处,此时也不能急着走了,而是保持着平时惯有的走路姿势,一路含胸垂首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天气炎热,尤其方才无双又是练站又是练走,早已经出了一身汗,回去的第一件事便是擦身更衣。小丫头打了水来,大丫鬟蒹葭拿着帕子在盆中浸湿,郿无双则站在妆台前,有些发愣地看着自己。
镜中的少女约莫有十五六岁,打扮却极为老成古板。
她穿着一件油绿色对襟夏褂,靛青色的褶裙,按理说这般年岁的女孩,多是喜欢鲜嫩的颜色,偏偏她倒好,一身暗色的衣裙,既不掐腰也不收身,像大布袋一样裹在她的身上。
她头上似乎还用了头油,一头乌发梳得很紧,在脑后挽了个髻,额上盖着厚厚的刘海。那刘海又厚又长,不光盖住了少女的额头和眉毛,也让她的面目在刘海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配着她沉闷古板的打扮,若不是她皮肤白皙,身形纤细,还真要让人以为是个年纪轻轻就守寡的寡妇。
……
“姑娘这是方才被秦师傅责罚了?”
此时那红痕已呈现浮肿之态,配着郿无双白皙细嫩的皮肤,显得尤为可怖。
丫鬟蒹葭眉心紧皱,面色担忧且凝重,但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去柜子里拿了个小瓷瓶出来,替无双上药。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