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药膏是老夫人专门让人特制的,擦上后明天就能消肿,”蒹葭叹了口气道,“秦师傅是严厉了些,但她也是为了姑娘好,姑娘还不要心中生怨才是。”
后面这句话着实有些多余,也是蒹葭见无双今日罕见的沉默,还在镜子前站了这么久,才会多说了一句。
说完后,她便偷眼去瞧无双,谁知无双却似乎没有听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郿无双觉得自己应该是死了,不然不会吐那么多血,玲珑也不会惊骇成那样。
玲珑是纪昜给她的宫女,她能看出对方不是普通的宫女,她也从来没见过向来镇定冷静的玲珑露出过那种表情,所以她应该是死了。
可是怎么死的,死了以后为何又回到这里来,却让无双怎么都想不明白。
而且现在是什么时候?
她仅能通过秦师傅和蒹葭的存在,推断出这是她未出阁还在长阳侯府的时候。
……
就在无双更了衣,想让蒹葭下去,留自己独处安静会儿,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瓜子脸的丫鬟。
她柳眉凤眼,左侧嘴唇上还有颗小黑痣,看起来十分俏丽。一进来,就忙不迭地道:“姑娘,你猜我又打听来了什么?”
无双一个恍惚,下意识问:“什么?”
“据说那位魏王殿下以前就娶过两个王妃,可那两位王妃都是进门没多久,便莫名其妙地死了。”这丫鬟似有些犹豫,又似十分畏惧,所以话说得很慢。
“有人说是这位殿下打死的,这位殿下年少时便有躁症,因此打死过不少宫里的宫人,当年去边关,就是因为此事。因惧于皇家威严,两位王妃的娘家也不敢多说什么,所以这位殿下至今还未娶妻,不光是因为他常年在外征战,也是京里无人敢将女儿嫁过去。”
郿无双一愣。
旁边的蒹葭花容变色道:“那照白露你这么说,咱们姑娘不是惨了……”
说到这里,蒹葭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下意识住了口,而白露也迟疑地看了无双一眼,虽嘴里没说什么,但犹豫的目光已经很能说明一切了。
郿无双理了理杂乱的心绪,正想说点什么,这时有个小丫头走进来禀道:“姑娘,大姑娘来了。”
正说着,一名少女走了进来。
正是长阳侯府的嫡长女,也是郿无双的长姐郿无暇。
她年方十七,身形单薄纤细,穿一件淡青色绣竹叶暗纹的对襟夏褂,下着月白色的褶裙,浑身颜色素淡,只腰间系了条翠青色的丝涤,给她增添了抹颜色。
她肤色白皙,长眉细目,长得十分清秀,虽容色称不上上佳,但胜在气质出众,如同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濯清涟而不妖。
“无双。”见气氛有些不对,郿无暇诧异地看着主仆三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无双还在想怎么答她,白露嘴快道:“大姑娘,三姑娘好奇那位魏王殿下的事,奴婢便去打听来告诉姑娘,可姑娘好像有些被吓到了。”
话说完,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看了无双一眼。
郿无暇皱着眉,似乎没看见白露的举动。她复杂地看了无双一眼,微微地叹了口气,道:“行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
几个丫鬟都下去了,屋中只留了姐妹二人。
郿无暇叹了口气,来到无双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道:“无双,你可是怕了?”
无双怔怔地看着她,眼神恍惚,似乎透过她在看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看。
“长姐……”
郿无暇却以为她是被吓到了,想了想劝道:“其实你也不必听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市井流言多数是以讹传讹,魏王殿下在外头的名声确实不太好,但是……”
此时无双已经知道自己是回到什么时候了,正是纪昜即将回京,她和对方婚约被提上日程的时候。
她一直有份婚约在身,只是这件事从没几个人敢当真。
据无双所知,当年她爹曾在当时还是三皇子的魏王麾下做过游击将军,后来一次战役中,领兵在外的三皇子受到伏击,她爹带兵冒死相救,最后被围困的人救了出来,她爹却战死了。
得知她爹战死后,她娘就殉了情,彼时才五岁却成了孤女的她,被送回京中的长阳侯府,当时三皇子曾让人留过一句话,说是答应过她爹会照顾她,所以待她成年后,他会来娶她为妻。
只是这话实在匪夷所思,且两者年纪相差过大,再加上当时这话不是三皇子亲口说的,宫里也并无任何表示,所以长阳侯府这边也不敢将此事当真。
可到底有这么件事在,郿家人也不得不放在心上,当初请了秦师傅来教导无双,郿老夫人便是以此为借口。
一去多年,本来都以为这事不了了之了,谁知就在一个月前,魏王派人回京给长阳侯府传了话,说他近期就会回京。
其话意明显,人家要来履行承诺了。
第3章 第3章
03
此事发生后,侯府里其他人的反应且不提,反正郿无双是真慌了。
她是真没想过自己要嫁给一个皇子,且自打这件事出了后,府里免不了会有下人议论一些关于这位三皇子魏王的事情。
据说魏王在外面的名声并不好,可谓是声名狼藉。
据说他生性暴戾,十几岁还在皇宫时,便有屡次虐杀宫人的传闻,因此惹来太和帝大怒,将之发配到边关。
去了边关后,关于这位皇子的事迹倒是少了,可他那暴戾的性格似乎在边关格外如鱼得水,替大梁征战四方立下赫赫战功的同时,他杀人如麻的名声也传遍整个寰宇。
其所到之处,哀鸿遍野,被大梁周边诸多小国忌惮,于是‘人屠’之名也传出来了。
所以可想而知,这些消息传到素来胆小的无双耳里,会把她吓成什么样。尤其魏王还死过两个王妃,有个杀妻之名,方才白露就是被‘无双’使着去打听魏王的相关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巧,竟会正好碰见郿无暇来。
再看郿无暇的表现——虽她极力在替魏王说好话,但肉眼可见白露打听来的‘魏王死了两任王妃’的消息应该都是真的。
……
如果是以前的郿无双,这会儿大抵又被吓得六神无主、肝胆俱裂了,可现在的无双不是以前的无双。
再一次经历同样的事情,她又怎不知郿无暇打得什么主意?
她知道打从纪昜给侯府递了他即将回京的话,关于她听来的看来的一些事情,都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当然,并不是说这些消息是故意编造,换做郿无双自己出去找人打听,相信得来的结果也差不多。
就如同郿无暇所言,魏王的名声确实不好。
可先不提这名声好不好的事,如果魏王真的一无是处,郿无暇又何必费尽心机来吓她?
大抵是早就明悟了。
花了那么长的时间,甚至吃了无数亏、受了无数教训才明悟的事情,此时郿无双反倒并不诧异让自己羡慕敬佩了多年的长姐,竟会如此对待自己。
她看了看郿无暇年轻了很多的脸,脑海里出现的却是前世皇后的脸,以及她死的那日皇后招她去说的那些话。
“……如今已经这样了,你也不要想太多……爹一直希望能振兴郿家,如果郿家能出一个太子,爹肯定会很高兴,爹娘养育你十多年,视为己出……”
……
“长姐你说得对,我不该害怕,也许那些事都是以讹传讹。”
无双面色苍白,但还是强忍着害怕,显得乖巧懂事至极。
郿无暇嘴角的弧度僵了一下,看了看郿无双隐藏在厚重刘海下的脸。
以前让她满意至极的刘海,此时却让她突然觉得有些碍眼,这刘海挡住了无双的脸,让她面目在遮挡下模糊不清,却也同时让人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可转瞬间她又想,无双肯定是怕的,她素来胆小,怎可能不怕,只是在人前不好显露而已。
想到这里,她从袖中拿出一张帖子。
“先不说这个,今儿月怡给我发了张帖子,半个月后宣平侯府的太夫人过寿,是时不光各府都会上门贺寿,京中也有不少贵女会到场,月怡被分派了招待各府贵女的差事,她素来与我要好,便请我帮她照应一二,到时你跟我同去。”
说着,她顿了顿又道:“赵国公府作为宣平侯府的姻亲,是时应该也会派人过去,恐怕到时那位赵二公子也会来,这下京中各家贵女恐怕又要春心萌动了。”
后一句话,郿无暇说得很轻,轻中还带着点随意的揶揄。
赵国公府二公子赵见知,京中出了名的青年才俊,不光学识渊博,本人也长得极为俊美,说是貌比潘安也不为过,是为京中众贵女如意郎君的首选。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位赵二公子看似为人随和,温文尔雅,却对任何女子都恪守着君子之礼,从不僭越。他越是这样,越是有无数贵女对其暗许芳心,无奈赵国公府对其婚事的态度一直很含糊,赵见知现年十八,至今还未订亲,也未听说赵国公府对他的婚事有任何打算。
若是换做以前,郿无双听到郿无暇这番话,大抵又要心虚脸红做一番矫揉之态,可之前也说了,现在不是以前。
无双一时只觉得心情复杂之际,她袖下的手悄悄地按了下方才秦师傅打出的那道红痕。
很疼!
她不是做梦,她是真的回到了过去。
果然是一环套一环,从根儿上就不愿放过她啊。
先是恐吓,再是放出赵见知的消息勾动她的心弦,以此时‘郿无双’的见识、眼界和心性,她在受到极端恐吓之下,不可避免就会产生逃避逃离的心态,这时候若是有人再想替她排忧解难,她自然会上当。
前世就是这样,纪昜突然让人传了话回来,两人的婚约被提上了日程,各种关于纪昜是多么可怕的消息四起,她被吓得六神无主、夜不能寐。
之后她又在宣平侯府里见到了赵见知,这个她暗中倾慕了许久的如玉公子,不可避免就越发寄情于他,也越发怨自己命苦。
就在她陷入绝望之际,突然有人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救她,她就宛如抓到救命绳索一般紧抓不放,却万万没想到这恰恰也开启了她不幸的半生。
……
“无双,无双!”郿无暇诧异地看着郿无双,“你这是怎么了?”
她觉得有些意外,因为这已经是连着两次,对方的反应超出了她的预计。无双在听到赵二公子的消息后,竟然不是欣喜,而是走神?
“长姐,我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了。”无双勉强一笑道。
其实她在想,到底是何等仇怨,以至于郿无暇要这么设计她,这些事她前一次就没想透,重来一次依旧想不透。
就先不提和纪昜婚约之事,难道长姐不知道,以长阳侯府的家世,是不可能跟赵国公府结亲的,她若是想嫁给赵见知,只有动用见不得人的手段?
前世就是这样,她听从长姐的安排,设计了赵见知,看着赵见知愤怒的脸,她既害怕又愧疚,却已经骑虎难下,心里还想着等她嫁过去后,一定会补偿弥补,好好当一个妻子。
却没想到事情根本没有这么简单,当时事情闹得太大(不闹大,婚事不能成,她也嫁不过去),两家都大丢脸面。尤其是赵国公府,一直对赵见知寄予厚望,没想到却被迫娶了个她,可想而知赵家人会怎么恨她。
还有赵见知,他本就厌恶被人强迫,却被逼娶了她,所以她从新婚之夜起就独守空房,至于婚后补偿当个好妻子,都不过是空想罢了,因为这事打从根子就坏的,后面自然也不会结出好果。
可以说她前世半生坎坷,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事。
长姐素来聪明睿智,难道真就想不到这些?
无双深深地又看了郿无暇一眼,似乎想透过这层皮相看到更深层的东西,可惜一无所获。
“累了?”
郿无暇理解地笑了笑,道,“你是刚上完秦师傅的课回来?秦师傅是严厉了些,可她也是为了你好,你以后若是嫁入皇家,宫里可不同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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