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用来做守夜人试炼的空间不知道有多大,根据他们最近走的路程和见到的修士,柳昔卿暗暗用天演术推演着目前到底有多少竞争者出了心魔境——至少也有数百人。
又过了两日,两个人路过一座荒无人烟的空城,好歹是走到现在唯一见到的建筑物,本着不放过不错过的秘境原则,两人御风飞了进去,神识铺开,发现附近也并无其他修士后,停在了城中心的皇宫里。
在那颜色已暗淡的宫墙上,苍霖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坛酒水,向着柳昔卿摇了摇道:“反正也是漫无目的地等待任务指令,不如喝一杯?”
柳昔卿怎么可能去沾他的酒水,婉拒道:“我不擅饮酒。”
苍霖动作甚是豪迈,他拍开酒坛封泥,一股浓烈的酒香便飘散开来,他举起酒坛,用灵力引导着里面的酒液,细细垂落到他的口中,在无光的白日下,他的脸上也略微起了一丝红晕。
一坛酒饮了大半,他席地而坐,手支在膝盖上,挑眉看着柳昔卿道:“我好像……曾经见过柳道友。”
柳昔卿垂下眼眸看着下方的白玉砖,低声道:“真是遗憾,我之前对苍道友并无印象。”
“似乎有一年,虚妙山的致远盛会……”他另一只手轻轻敲着腿,“在最后一日的压轴戏上,我到确确实实看到了一幕好戏,那个主持拍卖的女修,似乎与柳道友长得很像。”
“苍道友真是好记性,致远盛会每年一次,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竟然也能记得一个小小的拍卖修士。”
“若是一般人物,我怕是也记不住的。”他英俊的脸挂上了高深莫测的笑容,很从容地打量着柳昔卿,“其实我第一眼看到柳道友,就想起了那日的一幕,宁死不折,惊艳一箭……真是让人忍不住击掌赞叹。”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柳昔卿也不再遮掩,道:“苍道友的赞美,我受之有愧,但苍道友刚才话中一词道出我之心声——宁死不折,若有来犯,你死我活。”
出于身为一个女子的敏感,苍霖此时语带风月地提起旧事,可不是什么好事,她态度也强硬了起来,手指微动,只估量着大打出手的胜算是多少。
苍霖声如醇酒,沉声道:“柳道友何必如临大敌,我也不过是觉得陷入荒城古阵,百无聊赖,与柳道友叙个旧罢了。”
陷入?
柳昔卿这才抬眼看他,道:“荒城?古阵?”
苍霖笑着点点头:“就在咱们脚下,荒城古阵。”
他并不解释,分明是想看她慌张的模样。可柳昔卿偏偏镇定了下来,她轻声道:“难道苍道友就是这般对待同伴的?”
“何解?”
“既然陷入阵法,当齐力破解,苍道友与我虚与委蛇,又是何道理?”
苍霖歪着头,左耳的耳坠闪过一道光芒,笑道:“不如柳道友猜上一猜?”
柳昔卿话不多说,她一扬手,本命法宝“天地开阖”已经拿在手中,冷冷道:“既然苍道友如此不合作,那我便自己去破阵出城!”说罢便转头向宫城外走去。
苍霖这才正色道:“柳道友慢行!在下开个玩笑罢了,道友不要误会,我也是进了城之后,才确认了这是荒城古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第二场试炼,应该已经开始了。”
柳昔卿回头。
两人对视。
一座荒城,两个人,如何试炼?
※※※※※※※※※※※※
这是一座巨大的城池,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城墙里是平平整整地街道小巷,中央是一座早已掉了金漆脱了墙皮的皇宫。
但是有一点,这座城,所有的门,都是开着的,在日光下,露出里面黑洞洞的内室。
城里没有任何活物,除了皇宫里的二人,一个剑拔弩张,一个有恃无恐。
“苍道友,要终止合作吗?”
“柳道友别急,谁说荒城古阵中,就一定是比斗法呢?也许,是个另类的试炼也说不定。”
“既然还在合作,请苍道友拿出合作的态度,与我共享信息。”
“既然是合作,那么柳道友又能为我提供些什么呢?”
“当初合作,亦是苍道友主动商谈,我仅提供战力,帮主我们二人一同完成任务,可没提及要付出什么。”
“其实有件事,是你能做的,端看你肯不肯。”
“若是出于完成任务的要求,在不违背道义,不强人所难的前提下,我力所能及之事,自是可以考虑考虑。”
“柳道友真是滴水不漏……要不这样,就算你欠我一次助力,如何?”
“恕不赊欠,请苍道友摆正心态,否则合作终止。”
“柳道友还真是丝毫不留余地啊。”
“是苍道友逾矩了。”
“柳道友这样子,怕是被人骗怕了吧?”苍霖失笑道,“其实这件事很简单,我需要柳道友跟我演一场戏,当然,这场戏绝对与试炼有关。”
“苍道友请讲,另外……希望道友不要试探我的底线。”
“即然这样,柳道友能不能收起你的箭?被同伴这么对着,我压力很大啊。”
一番唇枪舌剑之后,柳昔卿终于放下了天地开阖,她恢复了如常神色,也露出微笑道:“若苍道友拿出合作的态度,我自然会善待盟友。”
苍霖轻笑一声。蔷薇有刺,却愈加芬芳。
苍霖确实足够博学,他解释道:“荒城古阵,分日夜两种形态,我们现在的日城阵,是阵法在现实世界的表象,而到了夜晚,当夜城阵开启时,才是这个阵法真正模样。”
柳昔卿问道:“何谓荒城古阵,该如何破之?”
“这是一个上古流传下来的幻阵,阵中出现的,都是凡间之人,在很久以前,也许比上九纪年更古老的时期,很多修炼宗门用这种阵法来试炼弟子的向道之心。在城中,入夜之后的红尘繁华,和白日的苍凉形成鲜明对比,在浮华中洗炼弟子的心志,乃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试炼阵法。但是……”苍霖话音一转,“现在流传在世上的荒城古阵,却已经不是原来的版本。”
“有人改动过阵法?”柳昔卿问道。
苍霖点头道:“荒城古阵一度失传,最后被一名邪修大能得了阵图,这邪修也是个阵法天才,将荒城古阵推演成功之后,将这个阵法变得邪气冲天,城中幻化出的凡人,也生了戾气,无恶不作,容易污染进入阵法中的修士善心,所以即便荒城古阵重现,也不为正道所容。不过……倒确实是一个可以观察人心的好工具。”
柳昔卿也立刻明白了阵法的用途,恐怕就是要在这些闯过了心魔境后的魔修中,再淘汰一批心术不正的,最后才会进入真正的比斗。
她皱眉道:“那么只等入夜,便可以破阵?”
“不,日城阵阵和夜城阵都可以破,但这个阵只有一个阵眼,只要找到阵眼,就可以破城。我研究过许多上古阵法,却偏偏没见过荒城古阵的阵图,所以……这个阵眼,需要柳道友与我一同寻找。”
“苍道友心中可有什么线索?”
“阵眼的规律是由阵图的排列和布阵人的意志决定的,所以每个荒城古阵的阵眼都不同,在城中,可能是一个人、一盏灯、一只猫,一幅画……只要找到就可以破出幻阵。”
柳昔卿道:“那我们现在便分东西两头,分别记录城中的信息,夕阳快下山时在正南城门处汇合,苍道友意下如何?”
苍霖站起身笑道:“正合我意。”
柳昔卿礼貌颔首,而后正要掐御风诀,却忽又听见苍霖走过她身边时,低声问了一句:“柳道友这次难道不怕我骗你吗?”
柳昔卿嫣然一笑,道:“怕,也不怕。”
怕,因为人心难懂。
不怕,因为我已有不怕的能力。
第103章
荒城中的每一户皆门庭大开,里面家具米粮、胭脂窗幔一应俱全,甚至有些人家的炉灶上尚还温着。
与人相关的用具都在,但人的活气却一丝都没有,没有动物、没有植物、没有血迹、也没有任何污秽。
这是一座幻阵中的荒城。
元婴修士神识何其强大,柳昔卿将神识外放之后,其实已将整座城的每一处角落皆收入眼底,她细细筛查自己识海中的每一处有异常的地方。
对修士来说,所谓的异常不是凶杀命案、也不是奇闻异状,而是在阵法规则之中,最不可能发生之事。
终于被她发现了三处。
住在城门附近的一户平民小宅院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脚印。
城北的一条小巷内,挂着一盏灯火不灭的灯笼。
一处名为奉王府的宅院内,长着一株已经枯死的海棠。
当柳昔卿检查完半座城,此时已是近黄昏,她心事重重地飞向南城门,发现苍霖早已经在那等着她,神情也并不轻松。
柳昔卿将自己的发现告之,苍霖轻轻皱眉,他望了一眼天色,道:“我这边只有两处发现,一是皇宫里,有一口带着腥臭的水井,但是里面却空无一物;二是一处女子闺房,衣柜中布满了似人非人的抓痕。”
两人都是元婴修士,擅长天演术,但在这个阵法中却无法用天演术推演幻阵中的事情发展脉络,仅凭经验判断出这几处看上去可疑,实则支离破碎的线索,谁都不敢妄想定论。
也许那巨大的脚印只是一个恶作剧,也许小巷内的红灯笼是因为用了特殊的材料,也许那海棠已被阵法规则默认为死物,也许腥臭的水井是因为堆砌材质染上的气味,也许小姐闺房里的抓痕,是因为闷死过个把人罢了……
柳昔卿道:“也只能等入夜之后,我们顺着线索查下去了。”
苍霖:“嗯,入夜啊……入夜自然好,只不过当时间进入夜城阵后,我们也会失去修为变为凡人。”
能限制修士幻阵的不少,这种上古阵法有这种限制并不奇怪,却对破阵带来极大不便。
她道:“所以你才提出让我与你演一出戏?”
“在夜城阵,我们的身体仅仅比这里的凡人强劲一些罢了,如果不小心一些的话,也可能会死在他们的手上,在阵法中一旦身死,破阵失败,我们便会被试炼淘汰。所以我才邀请柳道友与我一同扮演一对……”他眼神闪过一道光芒,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脸庞的耳坠道,“一对主仆。”
柳昔卿呆住。
苍霖扔过来一个包裹,落在她手中。
“从成衣店顺来的……”他促狭一笑,自己也取出一件灰扑扑的短打,“请小姐更衣,这漫漫长夜,就由在下来守护小姐吧。”
※※※※※※※※※※※※
当最后太阳在地平线完全消失,仅留一丝余晖时,这座荒城终于活了过来。
随着四方城门缓缓关闭,城内的大小房门也陆陆续续关上。每一户门关上的同时,悬挂在外的灯笼自动点亮,房屋里面也传来的人语。街上渐渐有行人,有墙角溜过的小鼠,有狗吠,也能听到风中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灯火通明,不夜城。
夜晚的荒城看上去与凡间大多城池没什么两样,可若是细细观察每一个角落,却能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因为被邪修篡改过阵法,这同时也是一座罪恶之城。
大街上,随处可见聚众斗殴,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动辄鲜血淋漓。
酒肆中,尽是饕餮之徒,流肠生肉,酒盏糜烂。
赌坊外人来人往,叫骂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秦楼楚馆传来不堪的声音,里面的享乐者不避众人目光,胡天胡地为所欲为。
那些朱门大敞的亭台楼阁院中,也已经开始了夜宴,浮夸的贵族弟子们面上敷米分,舔舐着洒在侍女身上的极乐之药,看着奴隶在厅堂中间血战肉搏。
有半疯癫的人在笑着烧书,有放荡形骸的人当街亵渎神像,有哭泣的女人呼唤着孩子的乳名,有拎着菜刀厮打婆娘的莽汉……
一个穿着红色长裙,手持一盏灯笼的女子缓缓从他们中间走过,她衣袂蹁跹,一派冷艳,明媚不可方物。她身后跟着一个并不起眼的高大男子,紧随在其后,谦卑地低垂着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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