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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药记事
作者:蓝艾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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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题
第一章
正是七月酷暑,洛阳城夏家四进的大宅子里却安静的可怕。
夏家数代以种芍药起家,如今的当家人夏南天卧病在床已经半年了,本城外地的名医请了不知道多少,煎药的砂锅日夜不停,一碗一碗的汤药灌下去,夏南天的病还是不见起色。
夏南天所住的静心斋里,侍候的仆人脚步放的很轻,院子里侍候的丫环婆子们都垂手而立,面有戚容。
卧房里,夏南天缓缓睁开眼睛,强撑着病体问守候在一旁的老仆:“寒家还未派人来回话?”
他年约四旬,却因病骨支离,瞧着倒好似五六十岁的人。
老仆心有不忍,原想瞒着,这迟疑的片刻,便教他瞧出端倪,顿时失望的闭上了眼睛。
夏南天膝下止有一女,名唤芍药,才过了及笄,并未与人订亲。
夏夫人七年前就过世了,夏南天对这掌珠宠爱非常,又无续弦的打算,总想留在身边养老。他有胞妹夏南星,嫁了本城寒家,夫婿名取,膝下两子一女,次子比夏芍药大了一岁,表兄妹青梅竹马,相处很是融洽。
早年间夏南天还暗示过,想要让寒取次子寒向荣入赘夏家,为自己养老。那时候夏南星夫妇并未反对,似乎对此事乐见其成。哪知道夏南天一朝病卧在床,派人前去委婉探问,寒家便闭口不提了。
老仆心里难受,只能安慰夏南天:“许是姑奶奶这些日子忙着不得空,说不得抽出空来,亲自向老爷回话呢。”
夏南天虽在病中,人却并不糊涂,长吁了一口气:“此事不要在姑娘面前提起。”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二门上婆子来报,姑奶奶来了。
老仆面上浮上喜色,笑道:“可是老奴说的,姑奶奶得空了亲自来回话呢,等事儿定了,老爷还要看着小姐成亲,等着抱孙子呢!”
夏南天面色回暖,一迭声道:“快去二门上迎一迎姑奶奶!快去!”他总盼着能在自己清醒的时候,将夏芍药的亲事定下来,亲眼看着她成亲了,死也瞑目。
夏南星足有三个月未回娘家,才进了静心斋,看到兄长形容,便落下两滴泪来,上前握住了他枯瘦的手,“哥哥这些日子可好些了?”
老仆有心阻止她落泪,想夏芍药每日忙完了来,在夏南天面前总是强撑笑颜,一滴泪也不落的模样,总觉得夏南星进门就落泪,透着不祥。但他乃是仆人,不好多嘴说道主子,只能使眼色让丫环快泡茶来。
夏南天微露笑意:“我不妨事的。”眼见得丫环端了茶来,夏南星拭干净了泪,同胞兄妹,也不绕弯子,便开门见山:“前次我派了人去与你跟妹婿商议芍药与二郎的婚事,小妹今儿可有回话?”他自知不久于人世,总想快刀斩乱麻。
夏南星在兄长期待的注视下,目光闪烁,不敢与之直视,略垂了头道:“这事儿我与夫君也商量过了,想着……想着两个小孩子家家,没有大人的照管,可如何过日子呢?既然两个孩子有意,芍药又是我嫡嫡亲的侄女,不如就让她嫁到寒家去,上面有我跟夫君照看着,孩子们也好有个靠手……”
夏南天一颗心直往下坠,只强撑着道:“这事儿……容我再想想。”困倦的闭上了眼:“小妹且去寻芍药说会子话,为兄精力不济,就不陪你了。”
夏南星也没指望兄长一口就应了下来。
他只得一个芍药,招赘尚能延续夏家香火,若真是将芍药嫁了出去,那夏家族人是必会择一子侄承嗣的。
早在夏南天派人去寒家的时候,寒取就与夏南天斟酌过,次子到底是入赘夏家还是娶了夏芍药,哪种才能给寒家带来最大的利益。夫妻二人思来想去,才有了这决定。
想次子若是入赘夏家,那夏家这偌大产业,与寒家可无瓜葛,只逢年过节得些礼物;但若是夏芍药嫁入寒家,以夏南天疼女儿的心思,怕是恨不得将整个夏家都陪嫁了过来。这夏家产业,可不就姓了寒?
到时候不止次子受惠,便是长子与幼女也能沾光。
彼时夏南星还有几分犹豫:“可若是哥哥不肯呢?”寒家家底子薄,只有些田产铺子过活,长子又已成家,长媳娘家也只是寻常人家。夏芍药这身家雄厚的儿媳妇人选,就更为难得了。
夏南星可不想放弃。
寒取可不似夏南星这般犹豫:“你想啊,舅兄多疼芍药,岂会让她与个不知根底的小子成亲?咱家二郎与芍药相处融洽,就算是要芍药婚后日子过的好,舅兄也会多多考虑的。反正除了二郎,如今他也没精力再细细的给芍药相看人家了。”
夏芍药不嫁了寒向荣,还能去嫁谁呢?
寒取得意洋洋,总觉自己算无遗策,想想夏家偌大家业,很快就要陪嫁到寒家来,到时候自家建个比夏家祖宅还要大的宅子来住,多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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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南星出了静心斋,问明了婆子夏芍药的所在,便信步向着夏芍药住的思萱堂去了。
夏南天倒下之后,家里外面的事情全都堆到了夏芍药身上。好在她打小跟在夏南天身边历练,里里外外竟然也打点的十分妥当,就算是夏南天卧病在床许久,夏家也没出什么乱子,一切照常。
此刻她正在房里看帐本,丫环素娥来报:“姑娘,姑奶奶来了,先去了静心斋看老爷,与老爷说了几句话就过来了,正往这边走呢。”
夏芍药看帐正看的头疼,又忧心老父的病情,闻言疲惫一扫而空:“姑姑来了,那二表哥可来了?”她也有好些日子未曾见过寒向荣了。
素娥摇摇头,柔声道:“自上次老爷派人前去寒家提姑娘与表少爷的婚事,表少爷就未曾再登过门,想来是要避闲的。今日姑奶奶来,定然是为着婚事回话的。”
夏芍药面上现出一丝羞窘来,瞪了素娥一眼:“还不下去准备茶点果子来,多嘴!”她一心只想着许久不见寒向荣,颇为想念,却忘了二人的婚事还未定下来,总归是要避闲的。
素娥也知夏芍药这是害羞了,抿嘴一笑便轻手轻脚的下去准备点心茶水了。
夏南星进了思萱堂,夏芍药便似才知道丫环来报,匆匆从里面迎了出来:“姑姑来了怎不叫我过去,还劳姑姑亲自过来了?”
“过去瞧了瞧你父亲,他歇着了我就顺脚过来与你说说话儿。”
夏南星一面携了她的手儿笑,一面细细打量这唯一的侄女儿。只觉数月不见,她似乎又长高了些,身姿纤瘦袅娜,秋水明眸,冰肌玉容,尽态极妍,只面上略带一丝倦意,想来是最近打理夏家产业之故。
她小小年纪,也真能干。
姑侄两个携手进房,分宾主坐定,夏南星见她案上放着一摞摞的帐薄子,目中又滚下泪来:“你父亲病了这许多时候,真是累着你了!好孩子,等你们……到时候也有人与你分担。”
她这话的未竟之意便是,待夏芍药与寒向荣成亲之后,自有人替她分担。
素娥便与夏芍药眨眨眼,表示:奴婢说什么来着?姑奶奶此次就是为了姑娘与二表少爷的婚事而来的。
夏芍药面上浮上一抹绯色,低头道:“我自己尚且应付得来。”又愁道:“只父亲的病不见起色,让人忧心。”
夏南星见她这模样,心中更是大定。
她三个月未回娘家,就是与夫婿寒取商量好的,逼着夏南天做选择。等到他别无选择,自然得将女儿嫁到寒家去。
而看夏芍药这模样,分明就是情系寒向荣。
夏南天一向心疼女儿,定然不会忽略女儿的心意,强行替她再行招婿的。
姑侄俩说得一会子话,夏南星便告辞了。
夏芍药送走了夏南星,又去厨下亲自看过了夏南天今日的吃食,这才亲自往静心斋而来,顺便将这两日家里的事情,以及夏家花圃里的事情跟夏南天讲一讲。
夏南天自胞妹出去之后,越起越气,喘息的厉害。老仆在旁慌了手脚,又是替他揉胸又是替他拍背,“老爷别生气!老爷千万要保重,小姐……小姐她还指靠着您呐!”
“寒家……这是在逼我啊!他们这是想着让我绝了户,让芍药带着夏家的家产嫁过去。人还未嫁过去,看着我病倒了已经开始拿捏起我来了,若我真是将芍药嫁过去了,还不知道会怎样呢!狼心狗肺!”往日寒家可没少拿夏家的好处,一朝他卧病在床,就换了态度,当真可恶!
老仆生怕他气坏了,连连开解。
“咱家小姐人又聪慧,生的又美,放出风声来要招赘,恐怕求娶的人都要排到洛阳城外去了。若非表少爷是从小瞧到大的,知根知底,咱们家也不一定非要跟姑奶奶家结亲……”
夏南天心中一动,却又面现犹豫之色:“可是我瞧着芍药……芍药似乎对荣哥儿很是上心。”女儿的亲事上头,他总归是想让她如愿,让她快活,而不是委屈她嫁个自己不中意的丈夫,郁郁寡欢的过完这一生。
“姑奶奶与姑爷这般逼老爷,只怕小姐知道了,也未必就愿意嫁过去呢。老爷何不问问小姐的意思再做决定?”
夏南天半靠在老仆身上,慢慢喝了半碗参茶,这才觉得好受了些,“你说的也有道理。”他经商半生,从来果决,今日为着女儿的亲事,竟然左右为难,听了老仆的话都有所动摇,这在从前却是决不可想象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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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继
第二章
夏芍药每日忙完了家里家外的事情,还要在夏南天床前侍疾。今日前来,却瞧着老父神色不对,比之往日更见病容,似乎喘一口气也困难。
她眉毛立时便蹙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惶恐:“华叔,爹爹今日怎么了?我瞧着气色不对。”
老仆华元正愁没得借口提起夏南星之事,见夏南天闭着眼睛却微微朝他颔首,便知老爷这是同意了,借他的口将此事吐出来,端看夏芍药如何抉择。
他便一五一十将夏南天兄妹俩讲过的话倒了出来,将寒家逼夏南天做决定的事情也讲了,见夏芍药面上现出犹豫挣扎之色:“表哥他……”忽重重吸了一口气,咬牙道:“若是表哥也听从姑姑的安排,咱们就另行择人招赘!”
华元一脸的褶子顿时都舒展了。
他最见不得老爷受气,又生怕夏芍药恋着寒向荣不管不顾,要嫁进寒家去。到时候夏南天可不得气死?
夏芍药蹲下身来,坐在夏南天床边脚榻上,紧握着夏南天垂在床沿一侧的手,似捧着珍宝一般轻轻抚摸,“爹爹你快好起来!不管谁也要挟不着咱们,就算是……我不成亲也没关系,你一定要好起来!”
夏南天几要老泪纵横。他如何不知夏芍药内心的挣扎。她与寒向荣自小玩到大,算得上情投意合,如今却为了他的舒心,狠心放弃,心中更恨自己身体不争气,带累了女儿。
“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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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芍药安抚了老父,回房便让丫环素娥将寒向荣从小到大送他的东西都整理了出来。
素娥见她去了一趟老爷的静心斋,回来便郁郁寡欢,还让整理寒向荣送的东西,心中便有几分嘀咕:可不是小姐与表少爷的婚事出了变故?
但夏芍药不说,她也不敢问,只能听从吩咐去整理东西。
寒家底子不厚,寒向荣这些年送夏芍药的东西,多半是市井小玩意儿,整理整理,居然也装了一箱子。
这里还未打理清楚,前院便有人来禀报,族里三叔公带着人来了,要求见夏南天,被前院的小厮挡在了花厅里,拦着不让他往后院去。但三叔公似乎有要事,这会儿已经发起火来了。
“还让不让人消停了?”素娥都替老爷不值。
自夏南天病倒之后,三叔公来了好几次,每次都离不开“过继”二字,令人烦不胜烦。
夏芍药今日心头本就不痛快,姑姑逼她爹爹就让人齿冷了,族人还跟着添乱,当下气的面色煞白,寒着一张小脸儿起身往前院去了。
素娥见她气的狠了,忙忙跟了上去,见她脚步匆匆,一路到得花厅门口,方才停了下来。听得厅里三叔公气急败坏的声音:“我还是他族叔来,怎不让我见他?”
花厅里侍候的仆人耐心解释:“三老太爷,我家老爷病重,不宜见客!”
“我是他族叔,怎的算客?今日来是有事找他商量,他若是再不吐口可就来不及了。将来……”话未说完,便听得砰的一声,门口花架子上擎着的一盆芍药便教人给扔进了花厅,砸到了青砖地上,连花带盆带枝叶都碎在了地上。
“我爹爹病的起不了身,这是谁在我家花厅满嘴胡吣咒他老人家?”
厅里顿时一窒,夏芍药已经举步走了进来,看见三叔公就坐在首位往常夏南天坐的主位上,而他下首坐着个三四十岁的汉子,身边还站着个十来岁的少年,俱都惊诧的瞧着夏芍药。
“大姐儿,你这是做什么?”
“原来是三叔公来了,我还当是谁跑来我家胡说八道,正想让人给打出去呢。”夏芍药皮笑肉不笑的上前去,假意赔礼:“晚辈不知是三叔公,还请三叔公见谅!”
夏老三扯了扯嘴角,也知道夏南天这个女儿是自小宠到大的,不说她性格张扬,就说她做生意的手腕也不能让人小瞧的,这半年来将夏家花圃打理的井井有条,半点不见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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