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明显没有想到明明瞧着斯斯文文的俊美少年,竟是连客气都没有就把银票给拿走了,不觉有些牙疼,本来的好印象也全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么贪财的人,白瞎了一张好看的脸。不过也好,既是用钱就可以摆平,明显应该不是对主子一行包藏祸心的。
就是可惜了这副好身手。
管他呢,只要不会对主子不利就好。
没想到陈毓还真就把银票给揣起来了,吴昌平也有些纳罕。别人不知道,自己还不明白吗,陈家家世虽是不显,却也算大富之家,虽然没有刻意打听,可也听陈府下人不经意间说起过,他们亲家老爷却是豪富,去世后更把所有家产全给了女儿做陪嫁。
那陈夫人手下又颇有一帮能人,听说连锦水城裘家都有生意往来,这样的人家,哪有缺钱花的道理?
只是自己这学生自己知道,最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一旦做出决定,便是陈老爷夫妇也不会反对……
“先生勿怪。”陈毓哪里看不出吴昌平的心思。先生自来把自己看的重,不独学识更有人品,都是很费了一番心血。自己方才所为,怕是让老先生有些不安。
“对方并不想和咱们有牵扯,这般赠银,也算是买个安心不是?”
若然依照常情,自己这般大恩,怎么也要让那被救少年大礼拜谢才是。对方却根本连让那少年露面都不曾,自己再是不拿银两,怕是对方会更加忌惮。
“倒是个聪明的。”车帷幔一下拉的严实,年轻男子松手,缓缓靠在绣花靠垫上。
那般小小年纪,不但身手好的紧,更兼心思通透。就是有一点,少年的身手,自己怎么瞧着那么熟悉呢?
“大哥——”看男子闭眼假寐,对面坐着的少年精致的眉头却是蹙了一下,边用力的帮男子揉搓双腿边道,“人家怎么说也救了我,这样拿银两打发了,是不是不太好?”
男子闭着的眼一下睁开,眼神中明显有些审视。
自几年前遭逢巨变,小七的性情就变了很多,虽然依旧是一般的贴心,却是不复小时候的天真烂漫,这般处处想着家人心思颇重的小七虽是让人感到窝心,却也太让人心疼——
这么大年纪的小姑娘,哪个不是家人宠着爱着?就小七,却硬是要扛起守护全家人的重任。却不想想,她那般柔弱的肩背,家人又如何舍得?
只是很多时候,这个妹子虽是在家人面前都老母鸡似的护的紧,面对外人,却不是一般的冷漠,还是第一次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外人这么上心。
“大哥这么瞧着我做什么?”小七脸明显有些红,却依旧强撑着瞪了大哥一眼。
男子没说什么,却是又闭上眼。
之所以会让属下奉上银两,除了试探的心思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小七。再怎么说,小七也是女孩子。京城中,盯着成家的人可不少,要是传出小七坠入河中被一个陌生少年所救的消息,指不定会被人拿来做些什么文章。
说不好,会损及小七的闺誉也不一定。而这样的事,自己决不允许发生。
所以才会派属下用银两解决,更在话语中丝毫不提及小七的事。这样将来即便有人提起,自己只管认下被救的人是自己便好。
而对方收下银两的举动,也更让人欣赏,若然是从前在军中,这样既有武技又不乏心智进退得宜的人无疑是上佳的人才。
只可惜,自己现在却是不在军中,更是废了一双腿,甚而因为成家的功勋,很是令一些人坐立不安。若然真是传出自己欣赏一个人的消息,若是那些名门大族的还好些,一般的人家,怕是只会招祸罢了。
看大哥不说话,小七也不再开口,只更用力的帮兄长按摩,心却不知为什么,老静不下来,脑海里不时出现那个*坐在船头,定定瞧着自己的少年的影子……
陈毓那边也已经把行李全都搬上了平板车,喜子本要去拉车,吴景荣怎么肯?好在陈毓方才在他腰上拍了一巴掌,扭伤的腰已是好了的。忙忙的从喜子手中抢过车把,自己套上绳子:
“这些粗活,你们可不会,让我来就成。”
本来爹爹的意思是让自己赶个牛车来呢,只是刚巧是农忙时节,前几天又下了场雨,哪有闲着的牲口?好在家里离这里并不远,也就二三里地罢了,自己就拉了个板车过来了。
“真是没出息。”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冷哼,却是赵佑恒不知什么时候溜达了过来,正抱着膀子斜着眼瞧着众人。
无疑,方才陈毓要了别人银两的事全被这小子看见了。
说着还点点头:
“也是,一看就是一副穷酸样。早知道这样,就打赏你们俩钱花了,省的丢人现眼!”
亏自己方才一瞬间还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想着自己虽是在这人手下吃了亏,却也还算是条汉子,还有那小船是因为自己才翻得,对方跑去救人,也算是给自己解了围不是?
却不料转眼间就收了人家一笔钱,令的赵佑恒连上前结识的心思都没有了。
“手下败将还敢跑过来丢人现眼,我今儿个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脸皮厚的人,可真真是比乌龟壳子都硬!”喜子眼睛一翻,也毫不客气的骂了回去——虽然不明白以主子这会儿的身家,怎么还会把对方那点儿银两放在心上,可主子再怎么做都是自己主子,万没有被个旁人这么当众羞辱的道理。
而且喜子心里,也是老早就看赵佑恒不顺眼了。以为自己是谁啊,还就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上少爷了。也不去方城府打听打听,除了两个老爷子,整个方城府的武人,有哪个是少爷的对手?
“你——”赵佑恒顿时大怒,手一下抬起来,却正好对上陈毓凉凉瞥过来的眼神,声音顿时低了下来,剩下的话竟是再不敢说,直到吴家的板车走得远了,才懊恼的跺了跺脚,“早晚爷要跟你痛快淋漓的打一场,就不信打不服你。”
自己今儿个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摔倒水里,不过是太倒霉了,才不是技不如人。
赵佑恒的心思,陈毓却根本不想理会也没有时间理会,三日后就是白鹿书院招生的日子了,这两天自己得先找个地方安顿好,还得抽时间去拜访大哥,当真是忙得紧。
☆、第67章 瓦釜雷鸣
“哎呀,老头子,你回来了?”几人刚进村,一个爽朗笑着的妇人就迎了上来。吴昌平的嘴角不觉露出一丝笑意——
这迎上来的可不正是自己的老妻孙氏?
陈毓早就从先生嘴里知道,他们家人口简单的紧,来人既然语气如此亲热,定然就是师母了。忙上前一步见礼:
“毓儿见过师母。”
孙氏看见陈毓的模样,眼睛顿时一亮,忙抓住手拉过来:
“哎呀好孩子,你就是小毓吧?怪不得你家先生不舍得回来,瞧瞧我们小毓生的多俊。”
孙氏这番话倒没有夸张,实在是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生的这般齐整的孩子,简直和墙上画的年画娃娃一般可爱,当真让人稀罕的紧。
“好了。”吴昌平捻着胡须笑道,“小毓也累了,咱们家去吧。”
等进了家门,又有一个生着一张娃娃脸的少女迎上来。看年龄,也就十七八岁罢了。
吴昌平脸上的笑意更浓,指着陈毓道:
“梅儿,这是毓儿,以后你就当做自己弟弟一般。”
陈毓忙也上前见过,又命喜子把准备好的见面礼拿出来,打开来,却是一箱粗布,一箱细布,一箱翠羽缎,一箱云霭缎。还有一盒李静文特意给吴梅准备的添妆的首饰。
前面两箱布匹也就罢了,那两箱绸缎,却是让吴家母女直接就呆掉了,两人一边瞧着,却是连摸都不敢摸,实在是从生下来,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绸缎。
吴昌平却是眼睛有些发红,自己这徒儿,真是太贴心了,来时不过提了一下,女儿已是说了人家,正在家待嫁,毓儿竟是立马就准备了这些东西。
瞧这红艳艳的颜色,明显可以做上好的新娘喜服。
“哎呀,这可使不得。”孙氏愣了半天才连连摆手道。
前儿个去郡上赶集时,也特意去布坊里逛过,店里好像就有一匹这样的缎子,听掌柜的说,这可是他们的镇店之宝,他们那么大店铺,也就这么一匹罢了,让大家只看看就好,凭是出多少两银子,都是不卖的。自己当时一听,真是吓得连摸都不敢摸了。
而小毓送来的这两箱,自己瞧着可比店里的那匹绸子颜色还要鲜亮,料子还要好,更吓人的是,小毓可是整整给自己搬过来两箱。
吴梅明显也被这么漂亮的布料给迷住了,听了娘亲的话,神情不免有些黯然,却听话的没说什么。
“师娘可要难为死毓儿了。”陈毓故作为难,朝着喜子道,“怎么办才好?师娘和姐姐不喜欢呢,不然喜子你再回方城府一趟,让娘再准备些旁的礼物?”
喜子也是个乖觉的,闻言顿时冲着孙氏又是打拱又是作揖:
“哎呀老夫人,您行行好,可怜可怜喜子吧——”
那番搞怪的模样,令得吴昌平噗嗤一乐,冲着孙氏道:
“毓儿的心意,只管收下便是。”
听当家的如此说,孙氏这才不再说话,忙忙的把箱子收回去,唯恐有什么闪失,却是仔仔细细的放到了床里面。到得晚间,打开那不大的首饰匣子,却又给唬了一跳:还以为里面也就一对银镯子罢了,哪里知道却是镶着红宝石的金镯子,这还不算,还有配对的耳环和金钗!
吴氏父子也都在,早知道陈家的富有,又明白学生的心性,对上了心的人真是再好不过,吴昌平倒没有说什么,吴景荣却是瞧得眼睛发直——
实在是仅只这些礼物,就价值不菲,真是想不通,白河渡口那里,小毓怎么还会要别人的银两?
在吴家歇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陈毓就带上喜子,和吴昌平父子坐上借来的牛车,往鹿泠郡而去。
江南诸郡中,鹿泠郡并不算大郡,名气却是不小——谁让白鹿书院,就建在这里呢?
一面靠山,三面环水,蒙蒙水雾中,鹿泠郡仿佛是轻纱遮面的大家闺秀,让人仅是瞧着,就生出无限的向往来。
“前面就是鹿泠郡。”吴景荣虽是有些腼腆,倒也能尽地主之谊,不时给陈毓指点着沿途所见,牛车咿呀,伴着少年人独有的清亮声音,倒是让人心情一爽。
说话间,前面又闪现出一排红瓦白墙的建筑,透过高大的院墙,依稀能瞧见里面飞檐一角,兼且竹叶细细,让人瞧着,心怀顿时一畅。
“这就是鹿泠郡官学。”吴景荣道。
因能不时请来白鹿书院中大儒授课,鹿泠郡官学的名气也比其他地方大得多。
也有远道而来投考学院的学子,被白鹿书院拒绝的话,就会转而选择鹿泠郡官学,也颇是出了不少人才。
过了鹿泠郡官学,又拐了个弯,走了大概有三四里地,就到了鹿鸣馆。
远远的瞧见曲径通幽的鹿鸣馆,陈毓脸上笑意愈浓。
这鹿鸣馆,自然依旧是三哥的手笔。
听说此处原址,却是一个绵延数里的烂泥塘。彼时,裘文隽兄弟三人也被老爷子送来投考书院,可惜却是均未考中。
临走时,裘文隽就把这烂泥塘以低价买了下来,然后鹿鸣馆就横空出世。时人都说裘家三少是因落选被刺激的傻了,才会花钱买个这么烂的地方,还有人说,八成是裘家财大气粗,因不忿家族子弟被拒之门外,才会买这么个地方,也办个学堂,来和白鹿书院打擂台的。
不管哪一种说法,最后众人得出的都是一个结论,那就是裘家三少就是典型的人傻钱多。
哪里料到鹿鸣馆甫一建成,便被人抢租一空,这么些年来早给裘文隽赚的钵满盆盈,令得多少人后悔不跌,到现在,哪个不对裘文隽翘一下大拇哥,道一声厉害,不愧一代商业奇才。
“爹和小毓在这里稍等。”吴景荣已是跳下了牛车——却是鹿鸣馆外,这会儿已是围满了前来租房的人,和众多套着高头大马的马车相比,几人所坐的牛车一下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陈毓倒是不需要去和人挤。听说陈毓要来投考白鹿书院,裘文隽一早就令下面的人拣好的地段,打扫了一处干净的院落出来,说是个两进的院子,里面一切用品俱全,陈毓只需要带人来住就好。
来之前陈毓已经和吴景荣说了的,让他把租的那间房退了,只搬到自己院落里去就好。毕竟,真是被白鹿书院录取,陈毓怕是要到山上去住。喜子却是不好带的,吴景荣搬过去,两人正好作伴。
这会儿瞧着人多,陈毓也不好上去找主事的,便和吴景荣商量,先去吴景荣的房间休息片刻,待到人少了,再去将主事者找来不迟。
只是这鹿鸣馆是专为读书人设计,门禁还是相当严的,除非确认了身份,不然,其他闲杂人等是不允许入内的。
便是要去吴景荣的住处,也得先核查了名牌才好。
吴景荣这边和陈毓几人交代好,刚要转身过去,却听后面一声轻笑,一个男子调侃的声音响起:
“哎呀,这不是吴兄吗?这么多年不见,不知吴兄素来在哪里高就啊?”
陈毓抬头,却是一个身着青色棉袍的老秀才,瞧着年纪应该比吴昌平年轻些,正倚在一辆四匹青色大马拉着的马车上,上下打量着牛车和坐在牛车上的吴昌平,眼神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揶揄。
那人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和他长相相似的年轻人并一个和陈毓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
三人明显是从那辆马车上下来的。
吴昌平脸色一下变得很是难看,吴景荣脸色也白了一下,明显有些畏惧的模样,却又想到什么,只得挪过去,小心翼翼见礼:
“见过先生。”
老秀才身旁的年轻人漫不经心的冲着吴昌平拱了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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