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体介绍了下课程内容,卫嫤就开始部署一应事项。她大致算了下,瓦剌人会在一天内来,所以现在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没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
孩子们事先按照年龄分成一个个方阵,从最低的五六岁开始往地窖跑。州学所选地址原本属于吴指挥使家,当初整理地方见到这个地窖时卫嫤就曾惊叹过。这哪是个普普通通装菜的地窖,这分明是坐地下堡垒。
地窖内壁全都用三层厚的石头砌起来,里面空间虽小,但书房卧室一应俱全,甚至连解决个人三急的洗手间都挖有通道,最重要的通风口是后院一座废弃多时的古井。遇到危险时人进去,把入口一埋,躲在里面神不知鬼不觉,粮食足够的话住个几年都不成问题。
唯一的缺点就是,地窖空间算不得大。即便将里面不必要的家具撤出去,整个地窖也放不下族学所有人。
从最小的孩子往里面进,然后是七岁孩子,等这两批全进完后,整个地窖满满当当,就算人挤人能再塞开点,可通风口所能供应的氧气已然不足。
在这上了一年学,还从未发现过有这么个地下堡垒的孩子们彻底玩欢了。听着他们欢乐的声音,早已预料到眼前情况的卫嫤,在真实情况发生时心里还是有些不忍。
他们都只是十岁以下的孩子,难道真的要那样做么?
“夫人,瓦剌人离城还有三十里。”
军情传来,卫嫤心中一紧,后背脊柱犹如针扎般的难受。
“三十里?这么快?”
柱子看看日头:“夫人,已经过晌了。瓦剌人都是骑兵,移动速度本来就比步兵要快很多。”
“城防如何?”
她问的是晏衡,回应她的只有一阵沉默。即便柱子什么都没说,卫嫤也知道,大部队调去给行宫打地基,如今城防空虚的凉州城形势不容乐观。
“行,我知道了,你们先去城墙上帮阿衡。”
时间来不及了,大难当头她必须得有所决断。
“夫人……”柱子声音中带上迟疑,小声道:“城门口来了一群百姓,说要接他们的孩子回去。”
“回去?”
刚才决定留在州学时,卫嫤想的是以这帮孩子为质,逼凉州城外普通百姓在必要之时加入战斗。她甚至有些理直气壮,州学招生时那些人推三阻四,尽想着占便宜一次次把她逼到为难境地,如今她反过来坑他们一次也算不得什么。
但如今真要面对这种情况,她发现自己还是有那么点不忍。
“反正地窖也装不开,就让他们各自回家好了。”
要是刚才卫嫤还有三分迟疑的话,如今见到一院子噤若寒蝉的小脸,可怜他们的同时,她对气氛破坏者本能地厌恶。的确这时候家长来接孩子天经地义,但如果人人讲道理的话,要大越律做什么。
站在卫嫤角度,想着如今还在竭尽全力布置城防,准备誓死一搏与凉州共存亡的晏衡。再看这些大难当头只想着自己逃难的人,她本能地厌恶。若逃难之人是年买的老人、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也就罢了,偏偏现在站在她跟前的还是身强力壮的青年男子。
这让她一下想到了穿越前的中东,她曾在旅游时去过那里。作为世界文明摇篮的两河流域,独特的文化和各种精美的古建筑让人叹为观止,而当地大多数穆斯林都很勤劳而友善,生活和乐而宁静。然而后来呢?激进派挑事,战争临头,年富力强的一看事情不妙全都跑了,留下老弱妇孺扛起枪。
都什么玩意!
卫嫤不知道她该谴责瓦剌侩子手,还是谴责这些年富力强的逃兵。
但现在她一颗心却冷下来,给柱子打个眼色,她走上前坚定道:“我们这正在上课,州学规矩,无故不得请假。”
几对家长变了脸色:“晏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凉州完蛋了,你们能有好果子吃?时间紧迫,不多说了,柱子,送他们出去,关紧前后门不允许放任何闲杂人等进来。”
待她一声令下,门外一队官兵冲进来,柱子带人冲在最前面,无奈地解释道。
“各位,我们夫人也是为你们好,凉州城已经戒严,不准出也不准进。我们夫人也是为你们好,毕竟州学这院墙多高,门里面还夹了铁板,更有亲兵守卫,一时半会也破不开。你们想想,这不怎么都比你们自家那跳高点就能翻过去的院墙安全。”
边解释着他手上也没含糊,将两者分开,干净利落地赶走他们,然后“嘭”一下紧紧关上大门。
看着这队熟悉的亲兵,卫嫤百感交集。城防上那么确人,晏衡没有动那边兵卒,而是把保护他的兵卒留下来。他是孤零零一个人上的城楼,身为指挥使他都这样了,而城内那些人却只想着逃命。
心下更冷,没理会那几个哭闹的孩子,站在台阶上卫嫤一脸严肃。
“紧急避难的精髓就是,有条件就躲。找不到躲的地方,那就用尽全力来应对。班长带年纪大的同学出列,我们继续演练。”
见他们兴致不高,卫嫤朝柱子招招手。一身甲胄的他走上台,放下手中大刀扎个马步说道。
“我给大家演示一遍军拳。”
说完站在台上他挥起了军拳,柱子身材偏瘦小,因此更加灵活,一套军拳打下来很是精彩。这年纪的孩子正好这一口,渐渐也就被他吸引了心神。
“在台下站好,跟着我一块学。”
有柱子在台上教拳,卫嫤则转遍了整个州学,找出了所有能用的武器,最后估摸着不够,她还拆了几张桌子。
等兵器差不多准备就位,都不用前方来报,瓦剌人的嚎叫声隔着城墙传过来。
☆、第145章 万众一心
作为西北第一重镇,凉州城高墙深壕,骑兵在此作战并无优势。虽然城内兵力不足,但等瓦剌人一时还是很难攻进来。
城中所有人松了一口气,但还没等这气彻底呼出来,瓦剌人又有了新动向。见攻击不下来,他们开始围着城池一圈放火烧村。断绝粮食供应的官道、甚至连水源也一道被截断。向来讲究速战速决的瓦剌骑兵,这会竟一反常态的围城。
从十月下旬的最后一日兵临城下,一直到十一月上旬,整整十日,凉州城彻底成为了西北一座孤城。
十一月中旬第一日,先前派往凉州的斥候终于传回消息:固若金汤了几十年的幽州城池,同样受到了瓦剌人袭击。虽然只是小股瓦剌势力,但他们却神不知鬼不觉从幽州城密道中钻出来,趁着夜深人静时杀幽州所有人个措手不及。
情急之下,袁大人调动建行宫的西北军全力抗击。可密道之事已泄露,防备起来十分困难,整个幽州如今也是自顾不暇。
雪上加霜。
消息一传回来,晏衡当机立断命人封锁消息。然而瓦剌人岂会放过这次好机会,他们中精通汉话的,拿着硬纸壳卷起来的大喇叭,朝着城内高声吼道:
“幽州已经被我们占了,投降不杀。”
围困十余日几乎弹尽粮绝的凉州城百姓,迟迟盼不到救兵不说,还听到了这种噩耗,一时间他们心都凉了。
“投降吧,我家米缸已经空了。”
“对啊赶紧开城门,八旬老母病了好些时日,城门不开根本找不到药材。”
一时间城内关于投降的呼声越来越高,有些人直接冲到城墙下面,对着本以疲惫的守军这样喊。
“投降?”
晏衡咂摸着这两个字,脸上的不赞同几乎要化为实质。
喝着碗里几乎看不到米粒的粥,卫嫤心疼地看着她。这十几天虽然凉州所有人都很辛苦,但最辛苦的还要属晏衡。他每天睡不过两个时辰,几乎在不眠不休地督促众人加固城防。不仅身体累,仅仅休息那两个时辰,他还连连说梦话,话中有时会喊她名字让她赶紧跑,但剩余大多数事后都是关于战事的内容。
殚精竭虑之下,才不到半个月的功夫,他整个人已经瘦脱了形。这会就算穿着铠甲,也掩盖不住他身上的瘦削。
“他们应该也就说说,谁不知道瓦剌人根本没什么君子之约。他们现在说得好听,真等开了城门,凉州城必定生灵涂炭。”
从一开始卫嫤就很清楚,等着他们的只有死战到底,绝没有第二条路。
“可惜阿嫤明白的事,他们许多人都想不透。”
哎……
长叹一声,卫嫤问道:“以凉州城如今的情况,还能撑多久?”
晏衡仰起脖子,一口喝下那碗稀到只有水的粥:“也就今明两天的事,撑不到明天一早。”
从来守城最重要的是人心,如今人心散了,再坚固的城池也会变得不堪一击。就这样结束了?晏衡感伤地看着旁边卫嫤。
“今天夜里,我会派人送你出城,直接抄近路去京城。”
卫嫤面色一变,正要说话时却被他拦住。
“阿嫤先听我说完,我也不是无所图。阿昀还在京城,你过去之后要帮我照看好他。至于你自己……都到这时候了我也跟你交个底。成亲当晚接到密旨后,我就写好了和离书,离开京城前我将书信放到了陈伯安那。到时候你跟他要过来,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你就……就……再找个好人嫁了吧。”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从牙缝里憋出来,别过头不再看阿嫤那张脸。但他越是想忘记,心里却总有一把刻刀在不停地凿,似乎要把她那张脸深深铭刻在他心里。
好舍不得。
仰起头憋会眼中泪意,他深吸一口气,手握腰间帽子头也不回地往城墙上走去。
“晏衡,你个吃干抹净不负责任的混账。”
背后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身躯一震几乎要承受不住铠甲的重量,他如逃兵般寻思站上城墙。城外云梯已经架起,一路洗劫着赶过来,秋收后的凉州养肥了瓦剌兵卒。一波又一波的攻城发起,城墙上驻守的西北军一直在消耗,即便侥幸没有受伤的士兵,在强撑了十几日后,如今也是强弩之末。
“投石。”
这几日他一直没闲着,在加固防御工事的同时,他拆了凉州城的一些房子。拆下来的砖石堆在城墙,就是在等待最后的决战。
而如今是时候了,手握阿嫤父亲当年用过的宝刀,穿梭在投石的兵卒中间,他与那些千辛万苦经过云梯爬上来的瓦剌人战到一处。
号角响起,切西瓜般收割一颗颗头颅,鲜血喷到脸上、喷到铠甲上,渗透进每一根头发丝,夕阳下城墙上的晏衡如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周身几乎化为实质的无畏杀气,一时间止住了瓦剌人的攻势。
“放箭。”
凉州城仅存的一批箭矢射出,漫天箭雨打得攻城的瓦剌人溃不成军。在晏衡的鼓舞下,瓦剌人鸣金收兵。第一波攻势彻底瓦解,这也是他们十几日来获得的最大胜利,守城兵卒捂着身上伤口,跳着笑着如从大人那里得到期盼许久礼物的孩子。
可没高兴多久,沉重的现实摆在他们眼前。箭矢已经全部放完,积存十几日的砖头瓦块也所剩无几。瓦剌人精锐尤存,下一波攻势他们拿什么来挡?
对此晏衡的反应非常简单粗暴,车到山前必有路,先填饱肚子再说。
他命人把凉州所有存粮拿出来,煮出一锅锅粘稠浓香的米粥。还有饼子,这次也是精粮的馍,而不是前几日那样加了野草的杂粮。甚至到最后,他还开官衙仓库,将里面库存的好酒全都搬出来。
站在城头上,浑身是血已经辨认不出相貌的晏衡端着一只大海碗,满倒一碗。
“十几日来有劳诸君与我一道守城,任凭艰难困苦,无一人后退一步,你们都是真汉子,是这个!”
举起大拇指,晏衡将整碗酒一饮而尽。
满倒一碗,他面色沉重:“这一杯,我敬历年来与瓦剌人血战,英勇战死的列位凉州卫所兵卒在天之灵。没有你们,也许不知早多少年,这座城池就已化为焦土。”
将整碗酒朝天泼过去,晏衡倒满第三碗。
“这么多年来凉州城的安定,是由这片土地上所有人共同缔造。那些或死去、或退伍、或如今正在行伍的军汉出自千家万户,而我等从军之人衣食住行正是由百姓们提供。没有你们,就没有凉州城的今天。”
往上拱拱大海碗,他满脸痛心:
“如今瓦剌人兵临城下,先前被他们洗劫过的村镇是何等光景,诸位就算没经历过,应该也听说过。这次瓦剌人倾巢出动,所图肯定不小。但只要我们坚持住,打赢了这一仗,日后就再不用受此外敌威胁。在此晏某敬各位一杯,今日我誓与凉州城共存亡。”
说完他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就着月色亮碗底时,背后传来熟悉的女声。
“我也跟一碗,誓与凉州城共存亡。”
城墙上本应被亲卫送出城的卫嫤踏月而来,一身骑马装衬得她英姿飒爽。
心思一紧,晏衡几乎忘记这是在人前,冲上去摇晃着她肩膀:“你怎么来了?”
卫嫤指指自己头上发髻,掐丝凤凰木钗在迎接圣驾用过后,晏衡又给她做了支雪莲样式的。时常换新簪子,这真是让她既无奈又高兴,不管情绪如何她始终一直带着。然而如今那支簪子,却不见了踪影。
“这次的迷药不错。”
小声说着,卫嫤调皮的朝他眨眨眼,而后端起他用过的大海碗,走到城墙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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