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镇北侯十几年不出来见人,这等脸皮真是人嫌狗厌。
“看把杨尚书感动的,”老神在在地说着,楚英利索地支使旁边穿蓝袍的刑部官员:“还不给你们尚书大人倒杯茶,让他缓一缓情绪。”
刑部官员还真不敢惹镇北侯,不管对方怎么嚣张,一顶侯爷帽子砸下来绝对能把他扁成肉泥。
倒一杯茶递过去,他小声说道:“大人,审案这么久您应该渴了,喝杯热茶润润嗓子。”
好茶就是好茶,一碗铁观音喝下去杨尚书总算抑制住了气血翻涌。看着对面几乎粘在椅子上的镇北侯,这会他陷入了两难境地。其实他也知道,仅凭幽州城地道一事就定晏衡罪那根本就不可能。那份图纸工部就有存档,如果晏衡有嫌疑,当年经手的工部官员也都干净不了。可现在就放人的话,再找机会可就难了。
“有些事还没……”
没等他说完,楚英已经接上话:“杨尚书是想知恩不报,还是想承认刑部办事能力低下,或者承认自己老眼昏花错将叛党当证人?”
拦不住,他真的拦不住……
“放人。”
杨尚书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这两个字。
☆、第167章 新的线索
从晏衡被刑部官员带走到放出来,其中只过了短短不到两天。对卫嫤来说,这两天却比两人成亲后的两年还要漫长。
人的身体是有记忆的,两年朝夕相处她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个人。半夜蹬掉被子,即便很冷她也习惯性地不去扯过来盖上,因为她知道阿衡会帮忙盖上;早上醒来头发乱糟糟的,坐在梳妆镜前拿起牛角梳,她习惯性地把梳子往后面递。
一次次期待落空,她心中失落一层层加深。以至于虽然才过去两天,但看到晏衡由刑部衙役带着出现在厅堂门口,逆光中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时,她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阿嫤。”
略显沙哑的声音传来,她眼泪开始不受控制。
走上前的晏衡将她抱在怀中,看着她比昨日苍白许多的面色,无比心疼和内疚,低声劝慰道:“别这样,我这不平安出来了。”
虽然心情十分激动,但卫嫤知道这里不是能宣泄情绪的地方。扑到他怀里,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她摇摇头,借机在他胸膛上擦擦眼泪。鼻涕眼泪全都抹在他衣裳上,隐约间她闻到一股馊味。
“你……”
稍微离开点,她看着他衣裳。不用多仔细她便从他外袍上找出一大片污渍,揪着袖子往后看去,从衣袖到后背一大片全都变了颜色。不是那种大块的颜色,而是细长的条纹。看起来不像蹭上,而像是绳子捆绑后留下的痕迹。
“他们对你用刑了?”
怎么可能!坐在后面杨尚书连连摇头。他们刑部可是严格按照大越律办事,一般不会对朝廷命官用私刑。
晏衡顿了顿,含糊道:“这事阿嫤不用担心,我没受伤。”
没受伤而不是没用刑,也就是说真的有人滥用私行。卫嫤心头窜起一股火苗,没等她说什么,后面楚英已然开口。
“好一个刑部,竟然对朝廷命官严刑逼供。”
杨尚书生平第一次如此讨厌一个人。镇北侯这人乱管闲事不说,满嘴里就没一句中听的话,现在竟然给他扣滥用私刑的帽子。前面他也就忍了,几句话而已,顶多心里不舒服点;但后面这可是动摇官帽的明晃晃罪责,绝对得说清楚。
带着愤怒和惶恐,杨尚书起身,坚定道:“刑部做事向来依从大越律,绝不会无缘无故对官员滥用私行。”
“无缘无故?”楚英慢慢说出这四个字,尾音上扬讽刺之意格外明显:“本侯怎么说也算有恩于你,杨尚书又何必如此虚伪。真要事事依从大越律,本侯女婿又怎会拖到这会才被放出来。”
他不就顺应百官意思多关了一会,还好吃好喝好伺候着,多大点事,被一直拿出来说。
咬咬牙,再往前走两步绕道门前,杨尚书冲着两人微微欠身,开口道:“泄露军机一事事关重大,本官一时心急,便耽搁了几个时辰。委屈了晏大人,本官在这道个恼。”
被道歉的晏衡没表态,而是看向怀中卫嫤,一副万事听媳妇的模样。抬起头,四目相对间卫嫤看到一双充血的眼睛,还有他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朝夕相处她知道晏衡体力有多好,自幼习武多年戎马,二十左右的少年正是精气神最足的时候,往往熬一整宿还能精力充沛。成亲这么久,他只有两次露出过疲态。第一次是在幽州大火之时,他在几天之内迅速掌握西北军现状;最近一次则是在瓦剌大军围城,整整一个月他都处于高度紧张中。
如今只过了短短一天他便累成这幅模样,两人分开的十几个时辰内,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样想着,她便觉得杨尚书的道歉毫无诚意。虽然他是德高望重的刑部尚书,道歉的分量也不同于一般人。她可没忘记,方才这位刑部尚书是怎么三推四阻着不想放人。
想到这她摇摇头,不悦的神色说明了一切。
收到媳妇最高指示,晏衡抬头答道:“杨尚书不必如此。”
杨尚书松一口气,晚放人一事解释清了,这下镇北侯总不会再抓住这点把柄胡乱掰扯。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要大越律和刑部做什么。晚了就是晚了,依律办事就成。杨尚书德高望重,不必如此纡尊降贵。”
本来错愕的楚英这会满面红光,大步走过来拍拍晏衡肩膀。
“说的好,咱们武将就该这样简单直爽,丁是丁卯是卯,搞那些没用的繁文缛节作甚。”
打从晏衡出来楚英便一直注意着他,爱屋及乌,他是真心把阿嫤当亲闺女看的。自我代入之下,以老丈人挑剔女婿的眼光,难免觉得阿嫤这么好的姑娘,不是优秀到一定程度的男人绝对配不上。
观察了一阵后,他彻底服了。阿嫤这位夫婿一表人才,而且还知道疼媳妇。尽管偏心自己亲生儿子,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晏衡丝毫不比楚琏差。满意之余他心下不可遏制地生气一股骄傲,这就是青娘选的女婿。不愧是他喜欢了一辈子的青娘,不仅模样漂亮,为人大方,做事有条理,连选女婿的眼光都一等一的好。两年前那般恶劣的处境,她都能给阿嫤选到如此优秀的夫婿。
越想他心里越热乎,激动之下看晏衡越发顺眼。拍着对方肩膀,他保证道。
“晏衡是吧?阿嫤也算本侯女儿,你放心,镇北侯府虽然没多大权势,但也不是随便人捏扁搓圆的人家,今天这事本侯一定会给你们做主。”
一番大包大揽后,他走到杨尚书面前。
“本侯原本一片好心,想不计较那些小事。可如今看来有些人非但毫无感激之心,反而蹬鼻子上脸。晏大人可是朝廷命官,你们竟然敢对他滥用私行;动用了私刑不说,人证物证俱在你们竟然还想抵赖。”
被楚英指着鼻子骂,刚鼓起好大勇气道歉的杨尚书这会也有了火气。
“信口雌黄!楚侯爷,这里是刑部官衙,可不是你的镇北侯府。说话要讲究证据,借用晏夫人方才那句话,红口白牙可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刑部衙门怎么了?本侯可不是被吓大的。杨尚书老眼昏花看不清楚没事,你倒叫旁边这位大人看看,本侯女婿皮裘上这一条条的,不是你们滥用私行,难道还是他在刑部大牢墙上蹭的?到底怎么个高难度的蹭法,才能蹭出如此别出心裁的花纹。”
刚才只顾着跟楚英斗气,这会被他一指,杨尚书才注意到晏衡衣裳上的异常。他是有点花眼,但这会离得稍微远些,正好让他看个清楚。大半辈子呆在刑部,大面上那些刑罚他比一般人都熟。打眼一扫他便得出了与卫嫤截然不同的判断,这一条条的看着像五花大绑勒出来的,实际上是被鞭子抽的。
看清真相的他一瞬间心里头那滋味,别提了。到底是哪个猪脑子在坑他?就算用刑你也别用如此显眼的,抽人不知道脱了衣裳再抽么?刑部养着专门的行刑之人,很会掌握刑罚力道,能抽得人表面上看不出一点伤,骨头里却疼到不行。
不论再怎么恨,如今明晃晃的证据摆在跟前,容不得他抵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指着晏衡衣裳,杨尚书问向一旁的蓝袍官员,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急躁和愤怒。
蓝袍官员面露难色,小声道:“尚书大人,昨日凌晨有人提审过晏大人。”
“谁?”
“那边的人。”
原来晏衡真受过私行,不止杨尚书,一直担心着的卫嫤也彻底确定此事。抚摸着他手肘处倒翻的皮毛,她心里一阵揪痛,小脸紧成一团看向晏衡。
一下下轻拍着阿嫤后背,小心安抚着她,晏衡快速地思索着。昨日被蓝袍官员带回刑部后,只是简单地问了下幽州行宫密道图纸一事,他便被关押进了牢房。一整天没有动静,直到午夜凌晨他突然被再次提审。
这次提审之人想对他用私刑,不过他也不会任人鱼肉。大越律他不算精通,但有一点他很明白:像他这样的朝廷命官,在明确定罪之前,官府不得擅用私刑。凭着一身好功夫,他一个人打趴下了一圈人。打斗过程中难免有磕碰,外面罩的这件皮裘上便留下些痕迹。
打斗完后那帮人也没力气再问,见此他便远路返回刑部大牢。他本以为午夜那帮人也是刑部衙役,可这会杨尚书的反应让他意识到不对。一旦怀疑起来,原先一些忽略的可疑之处这会也都记起来。他记得昨晚带头行刑之人被他打趴下时,露出的腰牌上好像有个特别的花纹。月光下他看不真切,只隐约记得有点像火焰。
火焰,前几日进城时阿嫤也曾看到过火焰花纹。
想到这他开口问道:“不知昨夜子时提审我之人是谁?”
见杨尚书皱眉一副不想说的模样,晏衡更是知道这事很关键。
“看来滥用私行之人并非出自刑部,原来有人这般手眼通天,能随意将人从刑部大牢中带出去。刑部到底是为皇上办事的,还是另外认了主子?”
这对翁婿,噎人的方式如出一辙。心中有些烦闷,杨尚书无奈道:“是青火卫。”
晏衡他制不住,就让别人头疼去吧。
☆、第168章 是真是假
对于晏衡,杨尚书也不是真的无能为力。能混到六部尚书这个高位的人哪个没两把刷子,不过是一个脸皮厚点的镇北侯,虽然应付起来有些棘手,但认真起来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关键在于目前的情况值不值得他去大费周章。
杨尚书心中自有一杆秤,稍作权衡后他发现不值得。同样这一切也在楚英的预料中,虽然听起来十几年深居简出,但楚英一不是傻子二非性情淡薄之人,怎么可能真正的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些年隐藏在暗处,他对京中形势甚至比杨尚书了解的还要透彻。
正是这份透彻让他有把握,对于释放晏衡一事,杨尚书会有所阻拦,但不会真的出大力气。基于这点认知,他才肆无忌惮地胡乱攀扯,以绝对嚣张的姿态直接要人。
这份嚣张半数出于本性,另外一半则有些刻意的成分在里面。一大早在老太君那得到同意后,心中压抑十几年的情感完全解封,这么多年他对青娘的感情非但没有丝毫褪色,反而因为长期的压抑而越发浓厚精纯。他几乎忍不住想把青娘娶回来,日夜跟她在一起,把这些年欠下的时光补回来。
心下越发迫切,现实的阻挠就显得越发惹人厌。焦躁之下楚英有点失去理智,他任由雄性本能支配,在一切可能的地方彰显自己的强大实力。
作为亲生女儿的卫嫤,理所当然地成为受益人。
问出滥用私行之人后,还没等进一步再问下去,烦躁不已的杨尚书两步走到厅堂北墙,掀开帘子消失在刑部衙门深处,只留下刑部官员送客。
身着蓝袍的官员只不过是个跑腿的,以他地位还不足以知道一些秘辛。问了也是白问,左右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到,没等前者送客,楚英拍拍衣袖率先开口告辞,带着三人一路走出刑部官衙。
两人来时的马还栓在官衙外面,这会正伸长脖子啃着衙门墙根底下稀稀拉拉的几缕枯草。见到主人过来,楚英那匹黑马扬扬前蹄呼一口气。这会天寒地冻,马嘴一呼出气便变成白烟。
站在马前,晏衡抱拳微微躬身:“今日之事,多谢侯爷仗义相助。”
牵过缰绳楚英一脸无所谓:“不过是举手之劳,再者……”
扭头看向卫嫤,他神色间多了三分郑重:“先前侯府于阿嫤母女多有亏欠,这点事就算一点小小的补偿。”
这话未免也太客气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卫嫤总觉得楚英对她的态度有些不对。
“侯爷言重了,我们娘俩先前本是侯府下人。娘常说侯府仁义,当年最困难时多亏侯府收留,这些年老太君也对我们多有照顾。虽然后面出了点误会,但要说是亏欠,真算起来还是我们欠着侯府的。”
楚英很清楚当年那些困难是什么,其实卫老夫人多番找茬还是因为他。若不是他当年对青娘动了心思,不顾身份执意娶她为世子夫人,青娘也不会匆忙间把自己嫁了。后来更是他意难平,在西北危急时带着卫邦赴战场,乱军之中导致他丢了性命,然后没了儿子的卫老夫人才对青娘多番逼迫。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心下感叹间,他就见晏衡解下身上皮裘,张开双臂给怀中阿嫤再围一圈,边围着边低声嘱咐着什么,脸上的温柔几乎要化为实质。
这就是青娘给阿嫤选得夫婿,她看人的眼光一向不差。当年若不是他逼得急,青娘也不会矮子里面拔矬子,选中除了老实听话外几乎一无是处的卫邦。
想到这他心中愧疚加深一层,再咂摸阿嫤方才话语,听她言谈间说着侯府各种好,楚英心中颇为复杂。浓烈的情绪中有悔恨、有自责,但占据主流的还是感动。这就是他看上的青娘,真是除了出身以外全身上下都是优点。
“都过去的事了,如今误会解开,好不容易阿嫤回一趟京城,正好与侯府多走动走动。”
前面卫嫤对侯府有些疙瘩,可见到如此爽快的镇北侯后,尤其是在他帮忙让晏衡走出刑部大牢后,她心中那点芥蒂早已冰雪消融。的确镇北侯府有些让她讨厌的地方,可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既然选择了跟晏衡在官场打拼,享受权利带来的种种好处,那就要全身心投入,最起码一些人际关系得维持住。
镇北侯府就是一门很好的关系,以两人如今地位,能搭上侯府还有些高攀。如今封老太君和楚英都有意,她再拿乔未免太不知所谓。
想到这卫嫤扬起一抹笑容,点头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只一样,到时侯爷可千万别嫌我们烦。”
敏锐察觉到晏衡有些变化的情绪,卫嫤忙扯扯他的袖子,加上最后这一句。
楚英翻身上马,爽朗道:“我就喜欢结交爽朗之人,晏衡在西北掌管军事,侯府中也有不少积年的卷宗,改日咱们好生聊聊。”
将卫嫤抱上马,递过缰绳看着她坐稳后,晏衡灵活地翻身一块上来。扯过方才倒围在阿嫤身上的皮裘,他扯到自己肩上甩在身后,就这样皮裘与他胸膛之间形成一段密闭而安全的区域。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得空回复楚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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