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侯府一路上策马疾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卫嫤靠在晏衡胸膛上,只觉得各种安心。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明明她马术也不错,京中道路平坦骑起马来很容易,按理说两人骑马感觉应该差不多,可这会她却觉得晏衡马术好到不行,坐在他马上格外稳当。
“是么?”
“恩,我的马术可是阿衡教的,是不是你刻意藏私?”
紧张了一天的心放松下来,靠在晏衡怀里,这会她终于有心情说笑。
“阿嫤发现啦。”
“这么明显怎么会看不出来,说吧,你究竟藏了多少真本事。”
“没藏多少,马马虎虎也就够教阿嫤一阵。”
“一阵,大概多长。”
“让我想想,”顿了顿,晏衡附在她耳边,小声说出三个字。
听到这三个字,卫嫤心中止不住涌起一股温暖。一辈子,阿衡要教她一辈子,也会陪在她身边一辈子。
“但愿你说到做到。”
单手握着缰绳,晏衡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肚子,柔声道:“不光为了阿嫤,还有咱们的孩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出事。这两天让阿嫤担心了,现在我已经平安出来,你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天塌下来我个子也比你高。”
完全被他说到点子上,卫嫤鼻子有点酸,周围全是他的气息,一股安全感袭来,不知不觉间他心里踏实了。
等三人停在府门前时,她已经彻底平静下来。由晏衡抱着下马,还没等上台阶,一直跑在两人前面的楚英扭头,神色间有些不好意思。
“阿嫤,日后你来侯府时也带上青娘。”
青娘……哦,这是卫妈妈名字。卫嫤有些纳闷,别说她失去了先前记忆,就算记忆完好无损,来侯府拜访时垦地也会叫上卫妈妈,这事还用得着多嘱咐?脑子里再过一遍他方才的话,仔细想下去她发现很多疑点。
首先是楚英说话的时机,既然想叫卫妈妈,为什么他不在刑部衙门跟前顺道提一下。还有他刚才的神态,似乎这句话是他鼓起好大勇气才说出来。再然后是他这句话整体的意思,本来是邀请她来侯府走走,这会她总觉得自己成了陪衬,卫妈妈才是主角。最后便是称谓,“青娘”什么的无形之中透露出一点亲昵。
这到底怎么回事?莫非楚英对卫妈妈有意思?
卫嫤被自己这想法吓到了。
可当她想起世子对自己那份深厚到几乎逼疯吴氏的感情时,又觉得这事不难理解。
世人重门第,看重的不光是高门华府那块牌子,更多的则是生于大户人家熏陶出的教养和见识。世家豪门拥有更多的资源,孩子从生下来便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好吃好喝地供着,冷不找饿不着,这样长起来的人自然比穷人家下地耕田的要细皮嫩肉。不仅外表上,生在富贵人家,自幼便见家中长辈招待同层次的人,各种宴会就是日常生活,这样长起来的人,即便没有人际交往天赋,时日久了也熟能生巧。
可凡事总有例外,富贵人家也有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寒门百姓家更有天资聪颖之人。卫妈妈便属于后者,虽然没有好的出身,但她各方面都不比她见过的那几位大家夫人差。那些人有的本事她全有,可那些人却未必有她的美貌。这样优秀的卫妈妈,楚英动心也在情理之中。
身为女儿,她为能有这样一个完美的亲娘而骄傲。
“我娘一直记挂着老太君,一直想与老太君多走动走动。只是碍于前面一些事,她不方便过来。这下好了,有侯爷这句话,娘肯定很高兴。”
青娘真的会高兴?想到这种可能,楚英也忍不住心底雀跃。
他本来就看卫嫤顺眼,这会更想着多帮她一些。一边带两人往老太君院中走着,他一边说起了自己了解到的青火卫情况。
☆、第169章 酒中豪杰
从楚英口中,卫嫤知道了青火卫的详细情况。
这股与青龙卫名字相近的暗卫组织来源也差不多,当年太-祖建立青龙卫负责情报,为防帝王权利过分膨胀,便又建立了一支青火卫用来制衡。按规定青龙卫只能传给宗室公认最公正贤德之人,可这样一来容易养得后者心大,利用手中权力篡权夺位。就这样青火卫应运而生,它本身实力比青龙卫稍弱,但本身为帝王所掌控。
太-祖果然高瞻远瞩,听完两支暗卫来源后,卫嫤对想出此计策的开国皇帝佩服不已。
“太-祖皇帝确实圣明。”
说这句话时楚英的心情颇为复杂,大越开国皇帝做了许多事。他不仅建立了制约王权的两支暗卫,还彻底改革了历经多朝的律法,这些空前绝后的变革目的只有一个:约束为官者权利,让至高权利头顶时刻悬一柄利剑。
凭良心说这种改变很好,可当楚家成为这些新政下的牺牲品,他心中那点崇敬之情便要大打折扣。
“侯爷,不知青火卫如今由谁执掌?”
一路走到老太君院前,卫嫤终于问到了关键。
青龙、青火,本来皇帝掌弱些的青火,宗族内另一方势力掌强一点的青龙。帝王有皇权,即便手中暗卫弱一些,整体也处于优势,但这优势不至于大到让他为所欲为,这边是当年两股暗卫设立的初衷。
可愿望是美好的,执行时出现了偏差。制定此项政策的皇帝能管住自己,不代表他的继任者也如此自律,心甘情愿受外物束缚和制约。先帝朝时青龙卫基本形同虚设,到今上登基更是直接将两股暗卫捏在手中。最后碍于祖宗家法,庆隆帝掌握了最强的青龙卫。
“稍弱一些的青火卫,当年册帝储时,作为赏赐给了太子。”
竟然是太子,愣神之下她迈过门槛的脚被别下,身形一阵摇晃几乎要跌倒时,旁边晏衡倾身抱住她。与此同时正院门打开,裹着斗篷的封老太君由卫妈妈搀扶着走出来,两人旁边站着世子楚琏。
见到这一幕封老太君下意识地看向孙子,见他痛苦之余更多地则是欣慰,她心下点头。当初阿嫤是想要出府嫁人的,琏哥儿之所以能从她这要走人,不是因为吴氏那两句要人的话,而是私下里他跪下来求过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将他那份感情看得清清楚楚。如今他这幅反应,显然心里还有情,但已经能说服自己去放下。
这种反应让她满意,楚家的男人即便离开西北沙场,也该顶天立地,拿得起放得下。
这几年琏哥儿的确是长进了,这份长进却跟阿嫤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是阿嫤的受伤刺激到他,还有她打听到阿嫤出嫁前对他说得那番话,阐明镇北侯府如今处境后她鼓励琏哥儿凭自己的才学再次撑起侯府。要说琏哥儿最听谁的话,那肯定非阿嫤莫属。青梅竹马外加男女之情,这份感情深到连她这做祖母的有时也要嫉妒。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拍拍旁边卫妈妈的手,再次开口时封老太君满脸笑容。
“这就是阿嫤夫婿吧,果然是一表人才,还是青娘眼光好。”
卫妈妈同样余光瞥了眼世子,见他面色如常,心下松一口气,谦虚道:“老太君谬赞。”
被所有人偷偷观察着的楚琏心下苦涩,好歹他也是个读书人,发乎情止乎礼什么他都懂。他不否认,自己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三年前糊涂又懦弱,糊涂是因为没有及时发现吴氏阴谋,懦弱则是因为明明喜欢阿嫤却不敢名正言顺地许以她高位。通房,说到底跟丫鬟没什么两样。如果当时他顺从自己的心意,名正言顺去宠妾灭妻,把阿嫤牢牢护起来、宠上天,吴氏还敢那样对她么?
这问题他想了无数遍,直到时隔两年他再次见到阿嫤。她依然那般娇俏,西北塞外的朔风并没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痕迹,只打磨得她气质更加坚强。仅仅一眼他便有所明悟,这两年她过得很好,名正言顺出嫁做正牌夫人,这样的生活才真正适合她。
除去男女之情外,阿嫤在他心中更重的分量,是那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妹妹。不论通房还是后来结义金兰,内心深处他都是希望她幸福的。如今见她这样,他也就放心了。
将那点不甘隐藏在内心最深处,楚琏走上前,正对着晏衡,满是书卷气的脸多了一分严肃。
“好歹我还是你大舅兄,见面也不知道打个招呼。”
收敛周身冷硬,晏衡头一回对楚琏升起敬佩。扶正阿嫤,带她迈过台阶后,他抱拳微微欠身:“见过舅兄大人,这两年家中生意承蒙舅兄照料,晏某不胜感激。”
他照顾的明明是阿嫤生意,什么时候成了他家的了!听出他话中划清界限之意,楚琏突然觉得面前这张脸很欠扁。
所以在稍后接风宴时,他特意命人拿来了酒窖深处那几坛陈年烈酒,一杯又一杯灌了起来。察觉到他的用意,拜托卫妈妈好生关照卫嫤后,他上来便自罚三杯谢过镇北侯,而后他来者不拒,跟父子两人对饮起来。
这酒还是老镇北侯在世时从西北运过来的,据说出自酒泉一位酿酒大师之手。祖传老方子,酿出来的酒劲大但又不上头。还没等楚英说完这段渊源,卫嫤和晏衡就都想到了,这是酒泉郡那位跛脚王伯家酿的酒。
酿酒之人对上了,晏衡又说起王伯脚之所以变跛足的原因。听完他如何处置酒泉那位跋扈的周千户,又如何把周家这些年贪墨的民脂民膏还回去后,楚英连连叫好。
“为官之人,不论文臣武将都该福泽一方。这杯酒,本侯敬你。”
楚英亲自举杯,楚琏也跟一个,晏衡哪敢真让这两个人敬酒,赶紧站起来举个平杯。
“我做这点事比起侯府当年差远了,当日审周千户时,酒泉百姓都很想念当年清廉为官、一心为民的老侯爷。说到福泽一方,这杯酒无论如何也得我敬侯爷和世子。”
互相吹捧一番后,双方相互敬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后,看着空空如也的琉璃杯,晏衡与楚琏相视一笑。隔着饭桌两个同样英俊但又各有千秋的男人,这会颇有点杯酒泯恩仇之感。两人之间芥蒂全消,酒桌上彻底热闹起来。受这种气氛影响,连日来心情沉重影响食欲的卫嫤这会也胃口大开。左边卫妈妈右边晏衡,两人同时给她夹着菜,坐在中间她吃得不亦乐乎。
嘴里塞满食物,品尝着侯府精致美味的菜肴,她眼睛晶亮双颊鼓鼓囊囊,明艳的脸这会跟只小松鼠似得,看得饭桌上其他人同样开心不已。
等到吃个七八分饱时,三个男人间拼酒到达巅峰。方才还压制着声音在正常分贝内,这会直接扯着嗓子吼开了。出乎意料之外,声音最大的不是性情豪爽的楚英,也不是历经行伍的晏衡,而是一直颇有君子之风的楚琏。
端着酒杯,青袍云纹袖往上撸,露出那截白皙但肌肉均匀的胳膊搭在晏衡肩上,他大着舌头说道:“阿嫤……那是我妹妹,比亲妹妹还要亲。你对她好,那我敬你是条汉子;你要敢对他不好,我们镇北侯府以前也在西北带过兵,别以为我没办法治你。”
点头,晏衡什么都没说,直接抱起了面前的坛子。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他站起来,坛子对在嘴上,因为喝太快坛中酒顺着唇角往下流,灌到脖子里一直在胸前荫湿一大块。
虽然刚才三人喝掉不少,可那坛子足够大,这会最起码还剩三分之一。剩余的这些,晏衡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这样不算,喝完了之后他跟没事人似的,又给卫嫤夹了颗青豆。
因为顾念着卫嫤有孕,这桌子菜并没有什么鱼腥,大多数都是素菜和面食,肉则熬了汤。满桌子菜里面,那碟下酒的青豆嚼起来嘎嘣脆,甜中带咸,味道特别好。正因为太脆,夹起来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晏衡用一粒青豆证明了他此刻的清醒,亲眼目睹他的海量,镇北侯那叫一个佩服。
“千杯不醉,酒中豪杰!”
气氛再次达到顶峰,正在所有人都高兴时,在门边负责添水的丫鬟走进来,面带难色地禀报。
“老太君、侯爷、各位主子,吴家来人说世子夫人有些不舒服,想请世子过正院一趟。”
“吴氏叫本世子?”
楚琏酒量本来就浅,方才为了灌醉晏衡他更是往死里喝,这会酒意上头他有些醉了。朦胧中听到吴氏故技重施,他心里的火一下窜上来了。或许清醒时他还能存三分理智,这会借着酒劲,他体内遗传自楚家人的拧突然爆发。
凭什么吴氏说什么就是什么,吴氏说阿嫤先做通房,他就委屈着阿嫤;吴氏说这几天书院有大儒讲学,他就得暂时离府几天,给她留出空隙伤害阿嫤。
指着自己鼻子,他瓦着舌头:“她叫我就得去?我又不是太医,也不是太上老君包治百病的仙丹,身体不舒服我去了有什么用。”
“告诉她:本世子、不伺候!”
☆、第170章 兴教之意
虽然世子没离开,可吴氏终归影响到了众人。眼见着外面太阳开始偏西,卫嫤觉得此次拜访时间足够长,便对晏衡打了个眼色,连带卫妈妈三人一道告别。
对于他们的告别,侯府祖孙三代各有各的不舍,这会挽留起来也十分真心。
“好不容易阿嫤回京一趟,才坐这么点时辰就走。”
封老太君一脸感慨地念叨着,她也知道这会留不住,便改口要他们多跟侯府走动。
这般熟悉的说辞,不久前卫嫤刚从楚英口中听过。一边笑着应对老太君,另一边她注意着楚英神色。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楚英也往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间卫嫤有种心事被窥破的羞耻感,而本应羞耻的正主却一脸坦然,笑着对她打个拜托的手势。
这是承认了?
几次三番她早就怀疑楚英对卫妈妈有意思,先前她虽然胡乱猜测,但也仅止于猜测。如今见他承认,她只觉身上压力倍增。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卫妈妈?如果告诉了之后卫妈妈要如何自处?虽然在她心中卫妈妈千好万好、就是仙尊下凡也配得上,可其他人不一定这样想。
要是旁人她还能袖手旁观,可这事关乎卫妈妈下半辈子幸福,她做女儿的怎么可能不上心。
浑浑噩噩的由楚氏父子亲自送到侯府门口,上了马车后她突然有点不敢面对卫妈妈。靠在晏衡肩上,她装作假寐、一路纠结着回到家。听着外面卫妈妈吩咐下人烧水,又压低声音吩咐他们小点声不要打扰她休息,这般关心又紧张的纯纯母爱,让她纠结的直挠墙。
“阿嫤可是在烦恼青火卫一事?”
见晏衡从外面走进来,她先仔细检查遍他全身,确定没添什么新伤后,她点头又摇头。
“青火卫毕竟关乎太子,如今跟泄露军机之事搅和在一起,任谁都会发愁。可有些事愁也没用,刚才听侯爷说出来我便打算好了,咱们先写信告诉舅舅情况,然后这几日拜访下文史候府和柳祭酒府。这两家前两年就有联系,只不过咱们远在西北一直不得空见。如今到了京城,出于礼数也得登门拜访。”
阿嫤的确想得很周到,晏衡点头,开始盘算登门时的礼单。这次进京他们虽然没带多少东西,但他先前在京城相熟的通源商行、锦绣阁等处存了一些东西,这几年阿嫤做生意,也跟着存了些,如今凑出几份像样的礼倒是不难。
“除此之外,应天府书吏说那赌坊也得去看看。”
刚把礼单想个□□不离十,听她提赌坊,晏衡松一口气:“这事阿嫤放心,苟书吏负荆请罪前一天,我已经安排人前去那个赌坊。”
差点把这一茬给忘了,想到苟书吏,她便想起负荆请罪当天府门前的闹剧。一心回护苟书吏,却丝毫不顾及他人感受的苟夫人,以及那对哭求着要认回儿孙的贫苦母子。当时她就觉得不对,天底下哪有那么凑巧的事。苟书吏昨天惹着她,一大早后院宠妾红杏出墙的情郎便找过来。
“恩,办这两件事的人是我一道找的。”
“可信?”
在她怀疑的目光中,晏衡笃定道:“比柱子还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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