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百户也急了,他上前一步提起陈伯衣领,空着的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直击他面门。
“我打死你个随意讹诈的老刁奴。”
他说话气势汹汹,拳下也有风。以陈伯的年纪,这一拳下去他能不能经得住还两说。卫嫤皱眉,还没等她推一把晏衡,后者就冲了上去,迎面握住他拳头。
卫嫤是看过晏衡身手的。前世她随佣兵学防身术,那佣兵告诉她,中国功夫是真实存在的,虽然没有电视剧里,一个降龙十八掌下去挥退千军万马那么夸张,但一个功夫练到高水平的人,理论上对付四五十个普通人没问题。她虽没见过晏衡对抗四五十人,但在幽州城外他一人对上十几个曾经的瓦剌士兵,周旋起来确是丝毫不落下风。
瓦剌士兵可不是普通人,不管他们是不是精兵,最起码长期受军事训练。体能优于普通人,格斗技巧更是优于普通人一大截。按照前世佣兵的说法,什么习武之人越老越厉害纯属无稽之谈。习武的确可以强身健体,让人健康长寿,但真正的格斗一靠技巧二凭力量,这两样当然是越年轻越强。
而佣兵师傅甚至遗憾地指出过,现在是和平年代,锻炼的机会终究是少了。很多人在一次次任务中将技巧磨练到纯熟,却敌不过日益增长的年岁所流失的体力,终身难登巅峰状态。那日看晏衡击杀瓦剌人,当时她没有恶心,只有震撼。短短时间内,晏衡竟然将她在京城打过的那套拳,完美融合到他霸气但又正面硬刚的拳法中,一招招快准狠,干净利落地取敌人性命。
当时她脑子里只觉得,这应该就是佣兵师傅曾说过的巅峰状态。
然而现在,状态如此好的晏衡,却因拦下那一圈足足退了两步,最终借助台阶的阻挡才堪堪稳住身体。
晏百户这一拳是用多大力气,刚她应该低估了,这一拳下去陈伯都有可能没命。
“就这么草菅人命?”
不知不觉中她将不满化为言语,脱口而出。
听她说完晏衡皱眉,投给她一抹无奈的眼神。他身前的晏百户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而在晏百户身边,周氏更是叉着腰嚣张地笑起来。
“草菅人命?”
她那只带金戒指的手指指着她:“我就是草菅人命,但你奈我何?”
奈她何?
卫嫤还真被她给问住了。
在周氏嚣张的笑容和尖锐的话语中,进酒泉来的一幕幕如幻灯片般清晰在她眼前闪过。面容麻木的百姓、衣衫褴露无法饱腹的互市守军,烤全羊宴上看似热情实在需要再三激励才勇于站出来给自己维权的西北军。
这里是西北边陲戈壁滩中飞沙扬砾的酒泉,而不是天子脚下繁花锦绣的京城。就如同在北半球,阿富汗满是恐怖战乱,每天有无数人死于战乱;而向西不远的欧洲却歌舞升平,公民的人权得到极大保护。
从没有一刻她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西北最可怕的不是贫穷不是干旱,而是与外界完全脱节的社会制度。身处同一个大越,这里与京城、甚至于幽州都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越太.祖当初为促进边境发展定下的军户制度,成为了滋生奴.隶制的繁盛土壤。被绑在军垦田上的军户,一年又一年中逐渐成为了各百户千户等军官手下的奴.隶。
就在这一刻,她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晏衡的无奈。
见她沉默周氏继续嚣张着:“你们也不看看自己站的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酒泉郡,凉州的酒泉郡。虽然赵大人回京述职,但这里还有我们周家。告诉你,我爹可是周家千户,我兄弟更是世袭千户。”
久违的“我爹是xx”唤醒了卫嫤神智。未见周氏之前,她对着女人印象停留在段数不高上面。大越虽然民风开放,但不代表丧失基本的伦理道德。最起码一般继室,即便看不惯原主留下的孩子,也会装出个慈母样,顶多“宽和”点把孩子养废了。
然而周氏却连个样子都不肯做,她折腾阿昀,塞外那么冷的冬天让她睡稻草。她恨不得告诉全世界,她恨不得让原配留下的孩子早点死。如此做派,已经不能用蠢来形容。现世报摆在那,可能她折腾阿昀一顿心气顺了,但别人会怎么看她所出的孩子。有哪个疼女儿的爹娘,肯把自己悉心教养的女儿嫁进晏家,又有哪家肯为自己出息的儿子聘晏家女儿为正妻。
当时她只觉得周氏蠢,如今听完这番话,她却觉得周氏蠢透了。就算他吃定晏衡没招,也该顾念她一二。当日两人成亲,晏衡虽不曾请晏家人过来搅局,但礼数上却一丝一毫没差。他写信回去,把她出身和婚礼各项事宜一一告知。
想到这卫嫤面露嘲讽:“阿衡,千户是什么东西?”
扶着陈伯坐到一边,晏衡一本正经地给她解释:“千户是军中的官,管着百户,百户下面是总旗和小旗。千户是个笼统的约束,一般一个千户手底下不会超过六个百户,管着的兵不会超过一千。”
周氏横眉一挑:“莫说晏家这百户,酒泉郡几个千户,都唯我周家马首是瞻。说到这还真得谢谢我的好儿子,当年若不是你,我周家又怎么能入赵大人的眼。”
宽袖下卫嫤拉住晏衡手摇一摇,无声地安抚他。
而后她抬起头,居高临下疑惑道:“千户有王爷大么?”
晏衡唇角微扬:“当然没有,王爷比超品的国公等级还要高。”
卫嫤伸出一根手指,脸上依旧是孩童般的天真:“那比起王爷,千户是不是相当于这个?”
顿了顿她摸摸指甲盖:“我是说相当于小指的指甲盖,难道连指甲盖都不够,莫非是指甲盖里的泥?”
看到她眼中只有两人才能感觉出来的恶意,晏衡轻笑出声,阿嫤怎么能这么可爱。轻轻捏住她小拇指,在指甲盖上摩挲几下。
“泥倒不至于,一点长长了随时可以被剪掉的指甲吧。”
“十三郎,看看你的好儿子,今天不制住他,你就不是个男人。”
周氏掐着腰,脸上过分妖艳的妆容,因为气狠了而多了几分狰狞。月光下,她有点像前来索命的红衣厉鬼。
这会厉鬼正指着她:“还有这小贱.人,不经父母允许跟你儿子无媒苟合不说,还敢堂而皇之地来酒泉。来了酒泉,还摆她在京里的谱。我呸,真当你是公主了,长张狐媚子脸指不定怎么勾搭上的男人。虽然成不了我晏家明媒正娶的妻子,但做个通房丫头还使得。正好我忙了一天累,赶紧去换身正经衣裳,给我捏肩捶腿。”
说着她站上来,伸长手就要抓着人衣袖。同时她一只手高扬,先把人打一顿杀杀威风的意图格外明显。
“你个老虔婆,别碰我家夫人。”
“闪开。”
喊“老虔婆”的是谷雨,而后面那一声出自晏衡。虽然他话说得极短,但行动上却丝毫不拖泥带水,扬起手他直接扇了周氏一巴掌。
这是卫嫤第二次见他扇女人巴掌,第一次是在锦绣阁中面对吴氏。当时他一巴掌,直接把吴氏删倒在地,也扇掉了她心中积蓄一个多月的郁气。而这一巴掌,比那巴掌更响亮更有力度。身材稍有些发福的周氏直接被他扇的退一个台阶,脚没站稳直直地朝后面倒去。
“你!”
晏百户忙冲过来,以身为垫挡在周氏身下,为她缓解了绝大不分冲击。
两人叠罗汉地躺在地上,周氏瞪大眼气喘吁吁,晏百户看向晏衡的眼神活像看仇人。
“孽子,在外面私自成亲不说,回酒泉郡不先回家拜望爹娘。我们找上门来,你甚至直接动手。你等着我上折子,如此不孝不悌之人如何为官。”
世上竟有如此狠心绝情的亲爹,卫嫤抓住晏衡的手握得更紧。
后者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面对晏父指出的七宗罪平静道:“我有公务在身。”
周氏挣扎着站起来,捂着脸冷笑道:“小兔崽子,你能有什么公务?”
“无可奉告。”
“我看你分明是在狡辩。”
晏衡无所谓道:“那你就当我是狡辩好了。”
卫嫤这会也平静下来,方才她都搬出端王,还不见周氏有丝毫收敛。面对这种人,看来得换另一种思路。
与时俱进地更新计划三,卫嫤皱眉:“阿衡,夫人虽是妾室升上来的继室,但怎么也是你的长辈,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见周氏昂首挺胸,一副“算你识相”的样,卫嫤莞尔一笑,继续柔声道:
“这位继夫人,朝廷的公干哪能随便告诉别人?要是泄露了机密,阿衡丢官是小,你们这些知道的可都要下大狱啊。老爷也是在军中做官的,应该知道有些军情一旦泄露,是会连坐的。阿衡也是为你们好,为什么夫人就不理解他。”
顿了顿,她中指竖在唇角摇一摇:“要真出了事,连吴家都保不住你哦。”
☆、第48章 凶猛报复
对于晏衡在酒泉老家的父母,卫嫤曾有很多种设想。但真见面后她才发现,两人与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外在形象倒是跟想象中没什么出入,能生出晏衡与晏昀这种在人才济济的京城相貌依旧出挑的儿子,晏百户长得不是什么歪瓜裂枣。至于周氏,虽然媚俗了点,但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冰山美人,事实上大多数男人都爱骚.浪.贱。
但这性格……她实在不敢恭维。
虽然不敢恭维,但她不得不承认,周氏这一套很难缠。她就认准了一点:我是酒泉郡土皇帝,你们就算再聪明也只是一群军户,再蹦跶也出不了酒泉郡。这里我拳头最大,想揍谁就揍谁,你们拿我没办法。来到这,是龙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
如果晏衡还是那个手底下兵不超过十个,一个晏百户就能把他压死的小旗,他们的确要怕。偏偏他不是了,所以他们也没什么好怕的。
讲明利害关系,卫嫤站在晏衡便上,看向晏百户的眼中满是嘲讽:“我说得对不对。”
晏百户跳起来:“阿衡,你带回来的女人就这样说话?”
卫嫤没有退缩,她只是不说话了。事实上从刚才起,她就察觉到晏衡气息有些不对。尤其在听周氏编排完她,他一巴掌将其扇倒在台阶下后。他一直在沉默,可这份沉默连她都觉得危险。
站在她身边的,一点都不像方才还在拿着舀子温柔地给她洗澡冲头发的少年。他如即将喷发的活火山般,表面平静,内心的怒气随时可能化为岩浆喷涌而出。虽然她说不清这种感觉是什么,但第六感告诉她现在不必开口。
周氏跟着晏百户冲在前面:“还没进晏家门就敢这么大呼小叫,这人觉得要不得。依我看,不如把她卖了算。”
晏衡低喃:“卖了?”
一时间周氏没听清声音是从哪来的,而是肯定地点头:“看他还有几分姿色,卖到军中应该能值不少钱。”
晏衡冷笑:“就像当初卖我一样,卖到军中?”
“对。”
“真、的、对?”
晏百户察觉到不对,刚想喊住周氏,可已经晚了。一直站在两人跟前,低头沉默的晏衡突然伸出一只脚,以他从未见过的狠戾,直接踹向周氏心窝子。
这次周氏不止是跌倒在台阶下,她被踹飞出去好一块。一落地,她甚至能听到衣服被身下砖块划过的刺啦声。
正想如往常一样站起来撒泼,就见她那往常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的继子走过来,青黑色皂靴高抬,踩在她的手上来回碾压。
而他脸上,却是她从未见到过的疯狂。
“你……”
晏衡轻笑:“你还当我是三年前那个,眼睁睁看着娘病危,家里钱被你攥着就是不给她请大夫抓药,走投无路只能把自己卖到西北军中服役的孩子?”
她下意识辩解:“家里没钱。”
晏衡踩着她的力道更重:“恩,没钱。那木门,就由你们来修好了。”
“门……嘶……你给我放开。”
晏衡看向不远处的垂花门,声音有些迟钝:“是该放开,弄残了谁来干活?陈伯,修门只需要手是吧?”
陈伯下意识地点头:“泥瓦没坏,用不着和泥。”
“恩,那这脚就没必要留着了。”
说完他抽出腰间刀,在晏百户惊惧的“孽子,你敢”中,刀锋一闪,轻轻两下朝着周氏的髌骨戳去。清脆的响声传来,髌骨两座血泉喷涌,周氏的惨叫声几乎要撕碎酒泉宁静的夜空。
晏百户冲过来,扶着周氏目眦尽裂:“当初我怎么没掐死你。”
晏衡自语道:“你不掐丝我,是因为当年我出生的时候外祖父还未过世,你怕他。至于为什么没掐死阿昀,一开始我不明白,不过现在我知道了。为了这女人,一把掐死了不够她出气,你要留着阿昀慢慢受她折磨。”
心思被猜中,晏百户哑口无言。他自始至终喜欢的女人都是周氏,只可惜当年议亲时,周家不过是百户,而周氏更是庶支中一个不起眼的庶女。无奈之下他娶了韦氏,一开始他也曾想过善待韦氏,再不喜欢大不了把她当个牌位。但没想到她竟然那样刻薄,激烈地反对他以平妻身份接周氏过门。
本就没多少情分,在那之后他更是彻底冷了心。韦氏不是遵从礼法?那就乖乖的出嫁从夫。至于中馈,我就是要交到周氏手上。韦家手再长,也不能管到晏家后院。
不过最终他还是委屈了周氏那么多年,一边是他这辈子的挚爱,另一边是两个像极了韦氏的儿子,如何取舍对他来说并不难。开始一年他还有些担忧,毕竟他需要一个儿子继承家业,万一阿昀死了,阿衡必然会跟他离心。
但这一切,在周氏生下两人的儿子后迎刃而解。幼子虽然小小的,但眉眼间像极了他,这才是完全属于他的儿子。他还年富力强,他有足够的精力抚养这个儿子长大。至于两个大的儿子,他还怕他们跟心爱的小儿子争家产。
而此时此刻,晏衡的所作所为,更让他确定自己才是对的。他没错,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现在,他要先下手为强。
“对,就是这样。你既然敢伤你娘,那就得付出代价。”
晏百户冷静下来,从怀中掏出匕首。出乎意料地,他没有朝晏衡方向去,反而是以极快的速度向卫嫤这边敢过来。
被晏百户震惊到的卫嫤,在众人倒抽凉气声中回过神来,就发现匕首已经冲着她的脸过来。一瞬间她明白了晏百户的意图,可她身体毕竟娇弱,即便想闪躲也来不及了。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