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立夏,后有阿慈,她总算明白柳夫人那句“姑娘家教养最重要”是何意。虽然说姑娘家要娇养,但比起锦衣玉食,让她明白做人的道理更重要。否则以大越环境,姑娘家出嫁后基本一辈子困在夫家,回娘家次数太多会被人说道。若是出嫁前不能让她足够明白事理,那往后就等着受苦受难吧。
收起镯子,卫嫤装到自己荷包里。钱是好东西,别人弃之如蔽履,她却喜欢得不得了。
而后面的事,不用她出手,晏族长已经喊来自家婆子,把情绪激动的兄妹二人“请”到另一间房,先去缓缓心情。
族长夫人笑道:“衡哥儿媳妇别介意,这么大的孩子不懂事。”
卫嫤无所谓道:“不过是两个孩子,我还不会跟他们一般计较。”
顿了顿她面色满是为难:“按理说长兄如父,晏百户出事,阿衡该照顾他们姐弟二人。但族长夫人看,如今他们拿我们当仇人,这……”
不仅族长夫人,族长也犯难。这年头人人家里都不富裕。晏百户与周氏有人出门,照顾他家孩子几天饭是一回事,长久地照顾却是另一回事。
不是亲生的,又是那种性子,谁愿意劳心劳力。
“而且阿衡不日还要去凉州为官。”
“凉州?”
卫嫤给晏衡打个眼色,告诉他这样就差不多了,再拿乔下去难免族长不会有别的想法。
晏衡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缓缓说道:“这次进京,蒙圣上隆恩,我已被圣旨封为五品凉州卫的镇抚。阿昀也得岳母照料,拜入大儒门下读书。这几日回酒泉带阿嫤拜祭下娘,不日我便启程前往凉州赴任。”
去了一趟京城,阿衡这是得了好大造化!
初听的不可置信过后,晏族长陷入了狂喜之中。他笃对了,能送阿昀拜大儒为师,衡哥儿娶的这媳妇绝不是一般人。不仅如此,更大的惊喜是,衡哥儿本人竟然做了大官。
他刚想着如何在周家倒台后,尽力借此让晏家更进一步。如今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衡哥儿可是镇抚,比酒泉郡最大的官还要大。以后有他在,晏家何愁不兴。
“那方才衡哥儿所说,周百户行刺之人可是你?”
见晏衡没否人,族长一下明白过来许多事。只怕跟阿宝所说那样,这次晏百户出事衡哥儿逃不了干系。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向来分得清轻重缓急。
族长荣誉感上头,他义愤填膺:“周家这是欺我晏家无人!衡哥儿放心,这些以你身份不屑于管的小事,日后全包我晏家身上。阿宝要从军,家中就剩一个阿慈,族中定会替你照料妥当。”
☆、第56章 圣驾来巡
短短一下午功夫,晏族长就展现出他强大的执行力。
他先将写有阿昀童丁名额的那张文书抽出来,扔进烧水的炉子里彻底灰飞烟灭,而后又拿出一张盖有官印的空白文书,以阿宝名义重新写一张。
晏族长深谙汉语博大精深,不仅写明“晏宝”大名。连他父晏家十三郎,母妾周氏都标的一清二楚。为防歧义,最终他不厌其烦地标明白,晏十三郎共有三子。按理说长幼有序,这次的童丁该由次子来承担,但幼子与次子年岁相近,且自小力气大,很有从军天赋,他效力西北军乃是晏氏全族所期。
文书洋洋洒洒写了一满页,全方位无死角地将阿宝推上做童丁的不归路。即便日后有人想管,也找不出拿阿昀代替的理由。
而后晏族长借花献佛,请晏衡身为长子,务必要“暂时”管理晏百户家产。
晏衡跟晏族长互相推辞,看得卫嫤都想捂脸。阿衡原先多纯良的少年,怎么不知不觉间越来越面慈心黑。
更心黑的还在后面,到最后晏衡实在推辞不过,为难道:“如今我暂住友人家中,当日晏百户登门,毁了友人家不少东西。单一扇从京城远道运来的铁桦木大门,就要值七百两。本来我想着父债子偿,我有俸禄日后慢慢还。”
听完这话晏族长第一反应是,果然衡哥儿见过他爹,十三郎夫妇消失跟他脱不了干系。
然后,那又跟他何干?衡哥儿现在可是镇抚,是晏家作为军户扎根酒泉这世世代代中,最有出息的子弟。先前十三郎几乎拿他当仇人,族里不管不问,已经错失了最佳笼络时机。如今万不可再做出格之事,让他彻底与宗族离心。
“铁桦木,一听就是很名贵的木料。一人做事一人当,哪能让衡哥儿来还。十三郎家底本来就要传给衡哥儿,这账由族中来还便是。”
面对七百两飞来巨款,晏衡想都没想便拒绝:“铁桦木算不得什么名贵木料,不过质地坚硬,雕刻运输起来颇费工夫。这种私人之事,用不到族中破费。”
晏族长面露失望,虽然七百两对族中而言也是一笔巨款,巨款到拿出来他足够肉痛。但能用七百两修复衡哥儿与晏家关系,再多一个七百两他也愿意。
“我估摸下,晏百户家产大约千两。还债用七百两,当年我娘嫁妆也大约有二百两。剩余一百两我也不要,连带那些家具,权当给阿慈姐弟的嫁妆。”
晏族长见过当年韦氏嫁妆,当年下聘时韦家只是个没落秀才,谁都没料到会陪送韦氏那么多嫁妆。许多家具,包括周氏后来宝贝的那贵妃榻,晏家村人还是头一次见。当年的惊愕,如今他仍记忆犹新。
“衡哥儿娘那嫁妆只算二百两,未免太少了。”
晏衡笃定道:“不少,二百两只是压箱银子。娘当年陪嫁来的一应东西,我会一道送回韦家。另外还有一事,我要给娘迁坟。”
“迁坟?”
惊讶的不仅有族长夫妇,还有卫嫤。
百年后埋骨之地,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很严肃的问题。越是大家族越讲究此事,风水都是早早看好的,连位置都依族人在族中地位而有规定。
看似小小的一块坟地,实则是牵涉全族荣辱的大事。晏衡现在这要求,往大了说就是要刨晏家祖坟。晏族长要是冲动点,能直接挥铁锹拍他个生活不能自理。现在他只是脸黑,已经是忍功足够好了。
“我娘当年埋的位置很靠外,不会坏了晏家风水。”
晏族长嘴唇阖动,半晌挤出一句话:“人都安息了,现在怎么能随便动土。”
“不是随便,我娘也不想埋在晏家。当年她头七都没过,喜事就敲锣打鼓从坟地边上经过,她泉下有知这几年也不会安生。”
晏族长老脸一红,他与晏百户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还知道点礼义廉耻。
族长夫人忍不住出声辩解:“衡哥儿,当年十三郎一意孤行,我们也没办法。”
晏衡语气颇为冷硬:“我没有怪罪的意思,当年晏百户仗着周家胡作非为,你们管不了。现在我好心说一声,你们倒管了起来。告诉你们,今天我这话是命令,不是商量。”
晏族长老脸有些挂不住,族长夫人忙拉住他。
“衡哥儿说得没错,是咱们先对不住他们兄弟。”
卫嫤佩服地看着晏衡,不愧是她两辈子选中的男人。该硬的时候绝对硬得起来,这样才算男人嘛!
祖宗家法是用来管普通族人的,以晏衡如今的地位,一顶官帽子下来碾压晏家所有人,若他继续循规蹈矩才让人看不起。
这不,族长夫人就服了软。卫嫤眼珠一转,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族长,阿衡只是太心疼娘。我们在京城时,他就跟我提过,是娘变卖嫁妆养活了他,娘还教他识字,督促他苦练武功,可以说没有娘也就没有现在的阿衡。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他心底最大的痛苦。不说娘,咱们站在晏百户的角度,他死后更愿意跟谁合葬?”
卫嫤虽然在讲道理,但她语气却十足诚恳。配合着她独特的嗓音,很容易让人听进去。
见晏族长神色放缓,她干脆拍板下定论:“既然两个当事人都不愿意,那咱们还在这瞎掺和什么。”
晏族长叹息:“不葬在晏家,韦氏还能葬在哪里?”
能说出这话,晏族长心里其实已经同意了。卫嫤越发觉得此人脑子转得快,识时务,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合作伙伴。
本来她以为事情差不多到此为止,以晏族长为人,自会与晏家说明迁坟一事,而后料理得妥帖。
然而就当她摆平族长夫妇后,最让她放心的晏衡却不干了。今天,事涉韦氏,他誓要将补刀进行到底。
“当然是葬回韦家,外祖母过世前最后悔的事,就是将娘许给晏百户。在她和外祖父合葬的坟地旁,如今还留着一块位置。那是她过世前特意嘱托舅舅的,也是她生前最后的心愿。”
能让娘家人说出这样的话,不仅说话还用实际行动来表达怒意,任何一个人家面子上都挂不住。更不用说如今晏衡表情十足讥诮,更是让晏族长难堪之余多了一丝担忧:
衡哥儿对晏家怨恨如此深,日后他会真心提携家族么?
“只要这事能办得顺畅,日后我不会亏待晏家。时辰不早,我得在宵禁前赶回去,告辞。”
说完他拱拱手,不顾族长夫人挽留,拉起卫嫤往门外走去。
两人出门后便看到站在门边的阿慈和阿宝,这次阿宝没有骑在姐姐脖子上,但他依旧不自己站着,而是让姐姐背着。一团肉的身躯趴在阿慈背上,押得她背有些佝偻。
“哎。”
卫嫤脚步放缓些,刚想说点什么,看到阿慈眼中未消的仇恨,久久地化为一声叹息。
有些人,终究是她无能、也无力去管。
===—
一直到上了马车,卫嫤情绪依旧不高。
马车晃晃悠悠,一直驶出晏家村,她身边突然多了一道呼吸。余光看过去,原本坐在对面的晏衡,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边。
而此时的他,早没有在晏族长家中,说到韦氏迁坟时那种愤怒跟嘲讽。他面露平和,仔细看上去隐隐还有一丝目标达成的雀跃。
“阿衡很高兴?”
“恩,阿嫤好像有些不高兴,是为妹、阿慈……好像是这名字?”
卫嫤点头而后摇头:“我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叫这个名字,但的确是为她。先是立夏、再是阿慈,为什么好多姑娘都这么傻。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一点都分不出来。”
晏衡叹息:“是啊,为什么他们都这么傻。”
卫嫤敏锐地感觉到他话中别有深意:“阿衡是在想娘了?”
“恩,我娘比他们还要傻。”
“可娘跟他们不一样,阿衡,娘当时有了你,她会更多地为你考虑。她若是回韦家,固然自己清净了,可你姓晏,得留在晏家,到时候你可怎么办?”
马车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又走了一段,直到太阳一直落到树梢那么高,酒泉城门出现在视线中,晏衡将她抱在怀中,万千思绪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阿嫤,你看城门处的守兵。”
就着她撩开的帘子,卫嫤向前看去。城门口站着两位陌生的西北军,与跟她一块吃烤全羊的守军相同,他们衣衫一如既往地破旧。
“有些人,比如立夏和阿慈,再比如晏百户和周氏,你费心费力十几年,有可能是一辈子都改变不了他们。但有些人,只要我们付出一点努力,就能让他们的生活天翻地覆。”
马车驶向城门,负责检查的西北军咧开一口发黄的牙。虽然衣衫破旧,虽然其貌不扬,但他笑容中透出那股对生活的热情,比戈壁正午的阳光还要灿烂。
几乎被他笑容晃花眼,卫嫤茅塞顿开。互市上的生意、酒泉大牢内被抓的周千户、京城的娘和阿昀,有那么多的事等着她去做,何必为一些不可能的事耗费心神。
“阿衡,等会路过前面那条街时停一下。”
见晏衡疑惑地看过来,她解释道:“那边有家店卖文房四宝,陈伯说他家纸很结实,而且不晕墨。我想买点回去,重新做一下互市的账。”
说完她面露愁苦:“那么多的账,我还不知道要忙活多久,看来是管不了阿慈的事了。”
阿嫤这是听明白了,高兴之余晏衡凑过去,在她脸上“啵”一下。
“再买点笔吧,那家店的笔所用狼毫,都是野狼谷中秋日现抓的。工匠精挑细选出来,蘸墨很均匀。”
“竟然是真狼毫,京中一般商家卖的,都掺了黄鼠狼的毛。多买点,连带着皮子和葡萄,一块给阿昀送到京里去。”
晏衡唇角上扬,有阿嫤在身边真是太好了。不过,她怎么一下子不高兴了?
卫嫤嘟嘴苦恼道:“阿衡,我突然想起来,不管是葡萄还是皮子和狼毫,都得花银子,我这样是不是太败家了?”
“好像是有点。”
卫嫤更苦恼了,她虽想了一路如何赚钱,但那些法子都需要时间来检验。现在情况是,穿越后她一直在花钱,而且什么都要买最好的,每天都要花出去不少钱,但却从未赚过一文钱。
“不过我能赚啊,我赚钱来,不就是为让阿嫤花的。”
卫嫤唇角弯弯,说出口的话却言不由衷:“就你那点俸禄,还不够吃两顿烤全羊。”
晏衡托腮,装作苦恼的样子:“家里养个这么个败家的媳妇儿,看来这次抄周家,为夫得多贪点。哎,没办法,谁叫我媳妇长得漂亮,我舍不得她吃苦受穷。”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