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彤跟前的骨盘干干净净,她这一说倒成了卫嫤照顾表妹,两人的蟹壳一道堆积在她那。骨盘越满,她照顾自家亲戚心意越真挚。
卫嫤亲切地笑道:“都是一家人,阿彤说什见外的话。楚夫人待人和善,咱们也别太见外。方才她几次三番让人吃蟹,若是不吃,岂不辜负了这一番美意。”
一桌子人喷了,谁让你吃蟹了,明明是想让你剥不好出丑。
偏偏这话他们不能说,现在听晏夫人冠冕堂皇,一口气闷在心里不上不下,脸色也跟着不太好。
卫嫤毫无所觉,清脆的响声过后,她剥开最后一只,放阿彤骨盘里。
“蟹可是滋补的好东西。而且全身没一块肥肉,多吃点也不会发胖。”
发、胖!
卫嫤只是随口一说,以阿彤的身形,多长点肉应该会更好好看些。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骨瘦如柴,不论多高都90斤,体重这东西,要看骨架和身高。
偏偏这两个字触动了楚夫人神经。她属于骨架娇小的那一类,年轻身段纤细的时候样貌很是精致,但多年来养尊处优长了一身横肉,挂在身上成了肉球,长在脸上,挤得她眼睛都小了好几圈。
胖,是楚夫人内心深处最大的隐痛。
唇角笑容讥讽,她嘴上的话反而越发亲切:“晏大人这一家子女眷可真是生得好,不说晏夫人这妖娆的身段,就连表妹,乍看上去没什么,但越看越好看,就像有股什么吸着人一样。”
“妖娆?”
卫嫤反问道,这词在正是场合可不是夸人的。
楚夫人却似浑然不觉:“可不是妖娆,晏夫人方才哭得梨花带雨,不止身段妖娆,连模样都妖娆。别提那帮男人,我这做女人的也心痒痒。实不相瞒,晏夫人来之前,咱们这些人在屋里疑惑,晏大人年轻有为,为何会娶一跟过旁人的商家女。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了,晏夫人可别误会,咱们凉州人说话直,没有鄙视商户的意思。”
乍听时卫嫤脸色有些难看,楚夫人摆明了说她心术不正,不知用什么手段勾引了晏衡。
但满桌子官家夫人幸灾乐祸的目光投来,她反倒镇定下来。她现在若是气急败坏,岂不是顺了这些人心思。因为晏衡与吴家势如水火,这些亲吴的官员家眷早已将她视为敌人。他们甚至还没见到她本人,就已经商量好给她打上水.性.杨.花的标签。
这样的人她何必尊重,又何必为他们的看法难过,牺牲自己让他们高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长什么样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如果有可能,我也想像楚夫人这样,长得不那么扎眼。”
说完卫嫤委屈道:“可人的容貌又不像这大闸蟹,不合口味可以塞回后厨继续整改。难道长得漂亮,无形中把一些人比下去,是我的错?”
噗……
过道另一侧男席有人喷了酒。
卫嫤声音中委屈,但面对楚夫人,她的笑容却无比灿烂。本就晃眼的明眸皓齿,张扬的笑起来,比头顶上所插金钗还要耀眼。
楚夫人咬牙切齿,对面男席看不到卫嫤容貌,反应完全不一样。
包括晏衡在内,上到楚刺史,下到凉州通判都听到了她委屈的声音。虽然最后一句张扬了点,可晏夫人所言也是事实。更何况有楚夫人出言不逊在前,她这一句更像是小姑娘撒娇。
对,就是小姑娘。
如楚刺史、吴指挥使这种高官,能熬到这官职,年纪都不会太轻。他们两位甚至都是抱孙子的人,卫嫤刚及笄的年纪,在他们心中的确是小辈。
常年混迹官场,他们思维与后宅妇人有着本质区别。尤其是楚刺史和吴指挥使,以两人官职也不是没见过美人,虽然晏夫人好看些,但还不足以让他们心生偏袒之意。本质上动摇他们的,是晏夫人发现座位被占,勇敢站出来那一刻的表现。
她没有选择阴招,由着人发现她受了委屈,而是直接把事捅开,这般单刀直入很和男人口味。而后她说话时又怀柔,把问题挑到明面上,又没有丝毫尖酸刻薄,反倒是满面温柔让人忍不住心疼。
男子行事的壳子,妇人手段的芯子,她将男子与女子的优势巧妙融合在一处。
活了这么多年,楚刺史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然而方才晏夫人行事却让他眼前一亮。晏镇抚这媳妇娶得真没错,出身商家,手段却丝毫不比官家姑娘差。
这样聪明伶俐的小丫头,他愿意帮一把。
端起酒杯,楚刺史重重地戳到桌上,挺着脖子大声呵斥:“好不容易大家都聚聚,热热闹闹的就是,生什么事!”
众官家夫人幸灾乐祸地看着卫嫤,挑事的楚夫人却蔫了。多年夫妻,她知道楚刺史在说谁。
卫嫤一直关注着楚夫人,见她低头耷拉角,她也明白楚刺史吼的不是自己。
“劳烦丫鬟给我收拾下骨盘。”
起身她亮出高高的一堆螃蟹壳,一整盘大闸蟹,全被她与阿彤一只不漏的吃光。卫嫤粗略估算下,以西北大闸蟹的价格,这一盘顶桌上其它所有菜,刺史大人寿宴来的真不亏。
回味着大闸蟹的美好滋味,她面上笑容越发真挚。转过身子,她眼睛如夜空中星星闪亮,先对晏衡点头说明她很好,而后看向他旁边的楚刺史。
“刺史大人恩怨分明,不愧为西北军中一代枭雄。今日我僭越,戏班子,唱一出《关公战秦琼》,给关公在世的刺史大人贺寿。”
《关公战秦琼》是民国时改编的,不过在这之前就有《唐汉斗》的地方戏广为流传。先前的版本没有那些穷书生娶不到官家小姐,请关公出来伸张正义的风花雪月桥段,纯粹是拿武力值很高的两位名将来打架。
在刺史府门前卫嫤就注意到了,楚刺史皮肤黝黑,身材算不上高,五官又有些平庸,身上唯一可取之处,就是他留的那把胡子。胡子虽然没一米八长,但也是绝伦逸群,一个直来直去的武将肯费心思修剪这胡子,肯定有特别的情怀在里面。
虽然她不明白为何楚刺史会出言相帮,但投桃报李,她便尝试性下点这出戏。看到楚刺史脸上兴趣盎然,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铿锵的武戏配乐响起,两个武生在台上大战三百回合。各种跟头花式翻腾,青龙偃月刀与熟铜锏来回碰撞,晃得人眼花缭乱。
几次三番败北后,领头的楚夫人蔫下去,女席上一帮官家夫人再也不敢触卫嫤霉头。这就是个狐狸精,明明她都没做什么,可偏偏男人们的心都向着她。要再闹下去,回家指不定得吃瓜落。
卫嫤看似专注地看戏,余光其实一直观察着一桌子人。看他们望向她复杂的神情,她心下感叹,女人真不能不努力。
以为自己投个好胎,嫁个为官的夫婿,就能一辈子享清福?错,真是大错特错。一个家庭夫妻双方哪方更强势,取决于哪方更努力、更成功。成功不仅是指取得多大成就赚多少钱,而是看谁能掌握太多家庭资源。
好多家庭主妇一分钱不赚,照样把赚钱的丈夫指挥成狗,花着男人辛苦赚来的钱天天买买买,苦哈哈赚钱的男人还很高兴。这是为什么?因为人家够努力,十八般手段都用上笼络住男人的心,有时候白莲花也是一种本事。
而西北这帮官家夫人呢?一桌宴席就看出来了,这种公开大场合的席面,菜又多又足,竟然能被他们吃得盘底精光。
吃这么多能不长胖!
您是官家夫人,是贵妇,要看脸、看仪态、看心机手腕,帮当官的夫婿应酬好官场上事是您的本职工作。不说心计手腕这种智商决定的事,单前两样他们就输的一败涂地。连份内的事都做不好,还想要凡事顺风顺水。
真当自己有个上帝亲爸?!
四面八方的酸味就快要将她淹没,卫嫤挪挪身子,换个姿势让自己舒服点。方才一直保持一套优雅的坐姿,那么长时间她也会累。而这些冒酸水的官家夫人呢?怎么舒服怎么做。
真是哪哪都被她秒成渣,卫嫤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大出力。对照组如此糟糕,她就算降低下礼仪标准,也能鹤立鸡群。
不过她更明白,习惯这种东西,破坏容易养成难。若是她现在降低标准放任自己,等哪天真正要用的时候拿不出来,她哭都来不及。
想到这她挺挺有些酸痛的腰,轻声慢语跟阿彤讨论起了戏曲。不说不知道,一旦说到深处,她才明白方才凉亭中,阿彤说那句“没那么夸张,我只是喜欢茶,觉得《茶经》有意思,多看了些这方面的书。”纯粹是安慰她。
看她低声说着戏曲,声音不疾不徐却依旧旁征博引。一部《关公战秦琼》,她能从起源开始说起,一个个小故事衔接说道如今已经成型的曲目。
简直比《百家讲坛》还要科普人。
“阿彤简直是一部百科全书。”
卫嫤无奈地感叹,而后摸下肚子,她又高兴起来。虽然她记性差,但韦家遗传基因貌似很强大。不论是曾孙辈的阿彤,还是曾外孙辈的阿衡和阿昀,记性都遗传了韦相的强大。
她总要生孩子的,她一直有个梦想,就是抱着自己可爱的孩子,在充满阳光的庭院中荡秋千。背后帮忙晃秋千的,是很珍惜他们母子的孩子爹。而在秋千周围,有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围着他们跑。
而以前无论是她的身价引来的别有用心之人,还是国家的计划生育,都不允许她实现这个梦想。一次次的失望,她将这个遥不可及的梦压在心底。然而现在这个梦突然钻出来,她发现在大越完全有可能实现。
不仅实现,而且远远超出预期。孩子爹会是高大英俊,全心爱着他们的好爹爹。而以两人纯天然的美型长相,生出来的孩子不可能不可爱。甚至孩子会遗传韦相优秀的基因,聪慧绝伦。
想想她都要全身冒米分红泡泡。
“表嫂,百科全书是什么?”
“百科全书……”卫嫤沉吟:“这是洋人的叫法,就是好大一套书。经史子集、天文地理,你所能想到的所有知识,在这套书中都会找到,大概相当于大越翰林院编纂的庆隆大典。”
阿彤若有所思,半晌小声道:“祖父也曾参与编纂……”
她声音极轻,连坐在旁边的卫嫤都没听清。
“阿彤在说什么?”
想起家中处境,阿彤连忙摇头:“没什么,我们家人记性的确是好了点。不过表嫂不用担心,表哥和阿昀表弟记性都很好。我们家这么多孩子,记性没一个差的。日后你跟表哥生的哥儿姐儿,肯定也会这样。”
说完阿彤调皮地眨眨眼,卫嫤轻轻拍下她手,唇角噙起幸福的笑靥。
她周身温暖的情绪有如实质,让一桌子官家夫人越来越不是滋味。合着他们努力了半天,让那个勾搭男人的小贱.人笑这么欢。
临近中午,寿宴曲终人散时,卫嫤又被众人孤立了。这次不像在后花园那次,其余人皆被楚夫人点名叫去陪说话,只有“晏夫人新来的,大家也不太了解她脾性。年纪轻轻,跟一堆老婆子说话可能会无聊”,而被明晃晃拒绝参与聚会。
卫嫤丝毫没有尴尬,她从善如流道:“楚夫人顾虑得有理,毕竟我刚从京中来,不知西北这边潮流。”
晏衡早就在旁边等着她,说完她微微一笑,搭上他伸过来的手:“阿衡,时候不早,你刚来酒泉还有些公事要处理。咱们回家,我给你磨墨去。”
秀完恩爱,在晏衡温柔的点头中,她跟在他后面,朝他凉州的同僚一一打招呼,端好完美礼仪,又刷一波仪态端庄的印象分。顶着坐一上午酸痛的腰,她迫不及待想回到家,四仰八叉的躺尸。
☆、第76章 知足常乐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一大早起来地有些粘。谷雨端着洗脸盆,踮着脚尖走过第二进的青石板路,绣鞋尖上还是被荫湿一片。在台阶上跺跺脚,迈过门槛她进了卧房。
虽然还未到深秋,但卧房内已经铺上了厚厚的地毯。地毯中央香炉内烧着银丝炭,火算不得旺,只有靠近了才能感觉出一丝暖意。银丝炭不知用什么方子秘制一番,烧起来不冒烟,反倒带出点清爽的味道,闻着沁人心脾。
谷雨脱了鞋,赤脚踩在羊毛地毯上,走到绣床前,轻轻推推抱着被子睡的佳人。
“小姐,该起了。”
卫嫤松开被子,换个姿势继续拧巴着睡。
昨天她累坏了,起个大早打扮好去凉州府衙赴宴,挺直腰板坐了一上午。那坐姿看起来端庄,但谁坐谁知道,一直昂首挺胸提着气绝对比穿高跟鞋站前台还要累。本想着下午回来挺尸,然而晏家村的小米到了。喝口热茶,她只能打起精神去盘账。到天黑好不容易忙完,一下午不见人影的晏衡拿来了新账册。
这本账册事关重大,是晏衡趁楚刺史寿宴,衙门守卫松懈时顺出来的。为了不引人注意,她挑灯夜战,连带上韦舅舅父子两人做帮手,四个成人忙活到打更才全部转化成阿拉伯数字的秘密账本。
一整天下来高强度连轴转,昨晚她甚至没洗澡,合上账册爬到床上立刻睡了过去。
感觉才睡着,耳朵边就有人在叫她了。
“夫人,前面有人来送拜帖。”
拜访……
难不成楚夫人憋屈到不行,想把她叫过去找回场子?
打个机灵,卫嫤神智清醒了些,眼睛眯开一条缝。揉揉眼屎,被糊住的眼睛终于能看见光。
竟然已经是日上三竿。
“是哪家?”
谷雨递上热毛巾:“听来的丫鬟说,是凉州同知钱大人家。”
“钱家?”
任由谷雨给她擦着脸,卫嫤回忆着她认识的姓钱之人。
“莫非是通源商行钱掌柜?”
收回毛巾,谷雨换了块给她擦手。握起那只又白又软的手,沁凉的温度传到手心,她忍不住皱眉。
“这还没到冬天,夫人手已经这么凉。昨晚是立秋守夜,肯定是她偷懒没看好炉子。刚我进来时,炉子几乎都快灭了,要不靠近几乎都察觉不到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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