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妈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被你猜到了,我很想知道。阿嫤会不会做饭没事,想做孝顺女儿还有别的法子。”
从贡仁波切到卫妈妈,怎么一个两个都像会读心术似得。
被她猜中了,卫嫤反倒有些如释重负。
“娘,其实阿衡说得对。你是我们娘,舅舅中间还隔着一个婆母,本来就是咱们关系更近一些。然而我对舅舅,比对你还要殷勤。”
卫妈妈面色难得柔和:“傻孩子,对着自己酿用得着拘束?”
“我也这样想过,可即便娘大度,我也不能厚此薄彼。”
卫嫤往卫妈妈怀里拱了拱:“娘,虽然我不知道您爱吃什么,也不知道你喜欢穿什么料子什么颜色的衣裳,更是弄出个小米生意把你累到瘦成这样。但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最重要的,比舅舅他们重要很多。你和阿衡同时落在水里,我肯定先救你。”
卫妈妈低头,掩住眼中泪光:“你都不会水,瞎打什么比方。”
“我天赋异禀,现跳下去一准能学会凫水。”卫嫤握拳,眼睛晶亮地说道:“好啦,娘千万别这样。都怪我挑起这个话题,现在咱们换个话题。娘,明日赴宴他们肯定会问我京城的事。大概就是侯府布置什么的,可我全忘光了,你说该怎么办?”
卫妈妈收住眼泪,余光往窗外扫了一眼:“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你管那么多干嘛。外面起风了,明个天应该会很冷。”
又起风了?卫嫤实在怕极了塞北的朔风。中秋已过时近九月,北地天气变凉,风夹着沙尘,刮在脸上像暴雨梨花针发射,无数针尖扑来,透过衣裳扎到身体里,那冷能一直吹到人骨子里。
“那我该穿什么?”卫嫤苦恼:“这季节穿狐裘或棉衣出门,我会被人笑死的。”
“都成亲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我不是给你带了狐狸毛滚边的秋装?”
还有这个!想到暖和的狐狸毛,卫嫤扑过去抱住卫妈妈,冲着她脸上狠狠亲一口。
卫妈妈唇角扬起幸福的笑靥,阿嫤虽然心思没一般姑娘那么细,但总会在不经意间给她些感动,让她稀罕到不行。
☆、第95章 卫嫤打算
卫嫤很容易接受卫妈妈的说法。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幽州和凉州各有正牌刺史夫人,她一个小小的镇抚夫人,哪轮得到她管接驾这么大的事。
更何况接驾这种事,尽善尽美是本分,一个搞砸稍微出点纰漏就是滔天大祸。先前她只是被钱夫人稍微暗示,说她刚从京城来,应该能帮着楚夫人接待这次西巡的贵妇。当时她忙着生意上的事也没往深处想,顺便往心里一记,久而久之也将其列为计划项目。
然而如今被卫妈妈一提点,她才发现自己接受的有些盲目。好在她及时醒悟过来,如今也还有拒绝的余地。
决心推掉这事后,她又有了多余功夫。恰好阿彤午睡醒来去院里打水洗脸,紧紧身上衣裳,卫嫤走到院内。
“阿彤下午可还有别的事?”
放下水盆,阿彤站起来迎着她走过来:“本来阿罗邀我去钱家院子,但如今……怕是去不成了。”
“既然闲下来了,不如来我房里帮忙。”
女神表嫂也有需要她的时候?阿彤面露激动:“当然好,可是我会的东西不多,也不知能不能帮上忙。”
什么叫会的东西不多?
卫嫤想起两次带阿彤外出应酬,第一次在凉州官衙,说起茶道她旁征博引、文采斐然;第二次钱同知府满月宴,在她对直肠子的阿罗束手无策时,阿彤站出来,逻辑清晰特有针对性,三言两语扭转了阿罗心思。
知识面广,执行力强,这样的人在哪都会混得很好。
“阿彤可别那么自谦,你会得东西可不少,单论读书一项就比我强得多。”
边说着卫嫤边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起风了,你刚洗过脸,被风吹着伤皮肤,赶紧擦擦。”
阿彤接过去,敷在脸上仔细擦干净。
“既然表嫂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先试试看。不行的话……”
“就是教人写几个字,这事对阿彤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不过是读书识字,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简单的事么?阿彤提在半空中的心揣回肚子里。
看她脸色瞬间变得轻松,拉来一个得力助手的卫嫤颇有成就感之余,更多地则是无力。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大多数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读书识字写作业,对阿彤来说好像是一种享受?
怀揣复杂心思进了西厢,阿昀早已等在那。在小家伙身边,刚收拾完午膳的谷雨苦着一张脸。
“姑娘,我真不是读书的料,还是算了吧?”
阿彤面露惊讶:“谷雨不论是做饭绣花,还是帮表嫂管理后宅一应事务,都从来不出差错。读书这么简单的事,竟然把你给难住了?”
果然读书就是享受么?忍住那点小小的嫉妒,卫嫤一脸赞同,目光谴责地看着谷雨。
“读书识字虽然没有阿彤说得那样简单,但也不是多困难的事。万事开头难,一旦入门就容易了。”
谷雨咬唇,她一定要学么?
即便她没说出来,卫嫤也明白她意思。见她那么为难,一时间卫嫤有些心软。但余光扫到账册旁那张皱巴巴的纸,她犹豫的心瞬间坚定。
女权的争取,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第一步,便是让女人走出后宅的方寸天地,看到外面的世界。
俗话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但说走就走的旅行需要花钱,故而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具备行万里路的条件。这样比起来,书籍是较为廉价的获取知识途径。
然而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官家姑娘条件好能读得起书,但家教严格,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般人家姑娘要帮家里干活,虽未成人但已经要顶大半劳动力。
腾几间教室买一些纸笔很容易,但不是说她振臂一呼号召大家接受教育,十里八乡就会敲锣打鼓踊跃把孩子送到她这来上学。她还没有那种王霸之气。
现实,是摆在她理想面前的第一道坎。
而这道坎最好的化解方式,就在于面前的谷雨。准确来说,是像她这样有一技之长的女子。
她想让女人了解外面的世界,教育是最简单有效的途径。但她从没想过开族学或国子监那般正儿八经的科举学校,她想开设的是一座技校。
在技校中,无论是女童、还是少女,或是成亲的妇孺,都可以根据自身天赋学到一技之长。有了赖以为生的谋生本领,他们赚得不会比男人少。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一旦稳定收入来源,他们腰杆就能硬起来,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平等地位。一代又一代,终有一日他们会觉醒,不再满足于这个由男权支配的世界。
这就是她的打算,而作为计划中的一部分,谷雨必须先得改变。
此事她却不能对谷雨和盘托出。谷雨虽然敢反抗被爹娘卖入青楼,但也仅止于此。她的胆子还没大到敢于挑战千百年来的世俗。现在跟她说了,好点会吓到她,再坏她反而会扭过头来劝说她。
连劝说的大致内容卫嫤都想到了:“夫人,姑爷又不是那样的人。如今夫人日子过得很好,卫妈妈看着也很放心,您又何必铤而走险。”
就是这样两点,一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二是拿日渐年迈的卫妈妈来施压。而这两点,哪条她都不好反驳。
“夫人,我真没长读书的脑子。阿彤姑娘来评评理,我就一个丫鬟,会干活就是了,读这么多书也没用。”
阿彤面露难色,眼看着有点被说服了。
卫嫤从深思中醒来:“没让你读很多书,最起码得能认全我的嫁妆单子。会算后宅采买等这一大堆事项的开销,这总是最基本的。”
听她说完,阿彤赞同地点头:“表嫂所言有理。”
“阿昀本来就有基础,而且他天生学得快些。让你跟他在一起学,的确难免有些挫败感。我看这样,顺便把跟着娘一道过来的立冬也叫来,你们俩一块学,也好比个高低。”
说完卫嫤捏捏阿昀委屈的小脸:“傻阿昀,我这是在夸你呢。”
见小家伙眼睛重新晶亮起来,卫嫤郑重地看着谷雨:“你可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人,千万别被娘随便带来的丫鬟所比下去。”
立秋四人是世子送来的,他们的到来曾一度对谷雨地位造成威胁。最初那段时间,她下意识地跟四人较劲。虽然最终感情好了起来,但相互攀比的心却始终没改。如今卫嫤提出这主意,一瞬间谷雨斗志昂扬。
握着夫人给的同款毛笔,她的心却是再一次坚定。
不就是写几个字,就跟阿彤姑娘说的似得,读书这么简单的事……反正她一定要比立冬做得好!
比起谷雨,牙行专业训练出来的立冬显然更有服从意识。卫嫤简单将此事一说,虽然面色有些无法理解,最终还是坐到阿彤面前,跟谷雨并排着握起毛笔。
西厢房中三组人各忙各的,虽然偶尔会发出声音干扰到对方,但一个人的专注总会不自觉带动另一个人。相互督促之下,三组人效率都有很大提高。算完一本账册,卫嫤扭头看着谷雨,有立秋比着,她态度明显比上午认真许多。
唇角扬起满意的笑容,鼻端却传来一股子怪味,有点像烧焦的味道。
☆、第96章 欲加之罪
“火,表嫂,起火了。”
卫嫤抽着鼻子,正在辨认从哪传来的烧焦味。在她身后长桌上教谷雨和立秋识字的阿彤惊恐地站起来,朝她背后有些颤抖地说道。
顺着她的视线卫嫤扭头往后看去,方才还平静的书桌,火势飞速沿着桌子向上蔓延,眼看就要烧到石头奋力保下来的那本账册。
想都没想,卫嫤直接扑过去,将所有没烧着的账册挥在地上。谁知情况不好反糟,账册刚碰到地面,就跟疯魔了似得机体自然。没办法之下,她只能尽可能抱起两本放在手里。
扭头,她朝身后被吓呆的四人命令道:
“阿昀先叫舅舅和娘还有丁大哥他们全都躲出去,阿彤……不你不熟悉路,谷雨去幽州府衙叫大人带人手来救火,剩下的人赶紧去院里打水灭火。”
收到指令,呆愣的四人组如梦初醒,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
卫嫤抱着账册殿后,鼻子再次抽抽,她总觉得空气中有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好像是股臭味?想到这她瞳孔微缩。看到从东厢过来探头的卫妈妈,她想都没想拉起她的手。
“娘,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顾不得其它,将最重要的那本账册往怀里一戳,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趿拉上鞋,直接朝院门口奔去。
“别救火了,也别管院里东西。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见众人有些犹豫,她下了死命令:“谁要是不跑,回头我把他卖青楼,不想死得很惨就给我使出吃奶的力气跑。”
“青楼”两字的威慑力绝对足够大,受迫害最深的谷雨撒丫子地跑。那反应,比刚进草原遇到马贼时还要灵活。
“表哥,你背着舅舅跑,最起码要跑出这一条街。”
最后剩下的丁有德最识时务,将图纸和锁芯揣到怀里,他想都没想就往外面跑。连带其余丫鬟小厮,一院子十来号人,加上预知危险早已脱缰的马儿千里,在幽州城宽阔的街道上开始了千里大逃亡。
还没等逃到下一条街,背面巨大的一声轰鸣,房顶被冲击波掀的完全脱离抛向半空,一行人也被热浪烘的掀翻在地。卫嫤本就轻盈的身体向前扑去,刚好倒在马背上。
在他们倒下的瞬间,金色甲胄的西北军迈着整齐的步子占领行宫前的主干道。
原定后日才到的圣驾提前两天来临。
当然在火灾蔓延半个城池之前,卫嫤连带四合院内所有人,甚至连马匹都没落下,被西北军押送到了相邻的幽州府衙。见到他们,楚刺史面色严肃,一向弥勒佛般笑脸迎人的袁刺史,圆胖的脸也拉得老长。
走到她跟前,袁刺史额头冒出一层薄汗:“晏夫人贤惠大家都知道,但明知圣驾这两日就会倒,你怎么还弄出厨房火灾呢?”
“我?”
被西北军带着跪下的卫嫤站起来,挺直腰板,脸上一副日了狗的表情。
“贤惠?袁刺史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幽州、凉州两地官员,谁不知道我们家是大人负责一日三餐。我也在纳闷,刚我好好的教弟弟读书识字陶冶情操,突然间地上就冒火了。要不是我逃得快,只怕这会命都没了。”
说完她顿了顿,脸上满是愤慨:“好歹阿衡是被圣上亲封的镇抚,我们二人也在皇上跟前挂过号,阿衡身上还带着皇上密旨。万一我反应慢点,今个弄出人命官司,你说到时候皇上会怎么想?”
为了迎接圣驾到来,幽凉二州所有主要官员齐聚幽州府衙,开最后一边临时计划会议。
这会袁刺史和楚刺史身后站着的,乌压压一片蝉翼纱冠帽。听她说完,凉州城那半边天黑煞有介事地点头,承认确有密旨一事。
楚刺史板着脸:“圣驾马上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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