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下手腕,她挑眉问道:“你看我像手脚不灵便的人?”
对面管家夫人脸上扬起一抹假笑:“怎么会呢?”
“那还是朝廷新出了什么规定,不允许牧民向幽州城救火的平民百姓发放奶茶?”
卫嫤声音虽然不大,但胜在音色很有穿透力。后面这句话一开口,正热火朝天在勒勒车另一头发奶茶的牧民局促地顿住手,干了一上午活肚子咕咕叫,闻着喷香的奶茶正嘴馋的幽州百姓却是同仇敌忾地看向她对面。
“哪有这事?只是晏夫人你身娇肉贵的……”
卫嫤嗤笑:“身娇肉贵?我身体好不好,我肉到底贵不贵,难道你比我还清楚?这位夫人,光天化日之下你可别随便污蔑我生了什么不好的病。”
对面夫人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看晏夫人想哪儿去了,看您这小身板,合该是好好歇着,打打算盘看看账册的金贵人儿。这种粗活累活交给咱们去干就是了,哪用得着您纡尊降贵。”
将舀子搁在勒勒车上,卫嫤双手环胸:“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因为账册的事在挤兑我是吧?”
贵妇摸摸鼻子:“这哪儿能啊,晏夫人想多了。”
“说谎也要有点水平,麻烦否定前别摸鼻子表示你很心虚。”卫嫤严厉道:“这会我就是发定了奶茶,你能拿我怎么样?”
贵妇脸上的假笑终于彻底消失,面露难色道:“晏夫人这不难为我么?谁都知道这火灾是从您所住四合院起得,虽然你矢口否认说是鬼火,但鬼火一事玄之又玄,谁又知道是不是您不小心下厨房,点着了什么?”
说完她晒然一笑:“谁都知道,晏家一直是镇抚大人在下厨,晏夫人不常进厨房。在场的百姓们都知道,哪个新下厨的没出过几次意外,点着了厨房也在情理之中。”
竟然拿这事来排挤她!
羞愧过后,望着百姓看向她的敌意。方才领奶茶时冲她笑得几位百姓,如今神色也沉重起来。
卫嫤斜眼看看不远处依旧烽火连城的幽州城,她能明白这些百姓的心思。任谁面对一个毁了自己家园的元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但她不是元凶!她连一点挤兑都受不了,又怎么能容人随意污蔑。
“难道你们这些爱贪污的,一个个也都爱信口雌黄?昨天污蔑韦相,今天就把屎盆子往我头顶上扣。这位夫人,你睁大眼睛看明白,这里是幽州,不是京城。幽州草原上基本没有树,再往西黄帝陵前倒是有千年松柏,但当地百姓对先祖有所敬畏,不会随便砍伐那些大树。所以这边的房子,大多数是用石头做的,而不是木头。”
贵妇一脸迷惘,见到这卫嫤心下嘲讽。
刚想给出致命一击,旁边突然响起晏衡声音:“阿嫤话都说这份上了,你竟然还不明白。石头能那么容易点着?赵夫人,头长在脑袋上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想事情的。”
这不是她说通判夫人时的话么?晏衡竟然还记得。卫嫤肩膀不厚道地抽抽。
而旁边端着碗排队打饭的幽州百姓却忍不住笑出声,七嘴八舌地说起闲话。
“过年的时候我邻居家炸肉就失火了,厨房那火一窜老高。我们两家厨房墙挨墙,那火苗愣是一点都没着到我家。”
“哎呀狗儿娘你也在这一片救火,过年那回可把我给吓死了。烧了我们家厨房没事,你们家厨房前年才新磨了泥打了桌子,要真烧着了那可怎么办?街坊们听我说,我家厨房年前还失过火,那会天多干啊,还吹着西北风,这样都没点着西北角邻家厨房。”
幽州百姓意会地点头:“那可不,咱们这边房子哪那么容易连起来烧。”
“都是石头盖的,咱们旁边山上那石头,就算扔到火堆里烧都点不着。”
你一言我一语,站在人群中的管家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站在晏衡身边,卫嫤唇角轻扬。底层百姓虽然读书不多,好多道理没那么容易想明白,但他们为人就是这么淳朴。只要有人合理的引导一下,他们很容易化身正义使者。
不过方才晏衡喊面前贵妇什么?赵夫人……不会是她想得那个赵吧。
卫嫤挤挤眼,在晏衡眼中看到一抹确定。
“还真是赵家?”
赵家和吴家,这两家人还真是阴魂不散。不过卫嫤也明白,吴家牵头,赵家负责笼络下面如周千户般的爪牙,这两家是西北连年征战,军费、战利品等这些庞大利益的最大摄取者。
想要改变西北现状,相当于从这两家身上活生生撕下来一块肥肉。甚至等西北焕然一新时,这两家身上所有肉都得被撕下来,剩余空架子能不能保住还两说。
这么痛的撕扯,两家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见听到“赵家”二字时,贵妇神色间陡然变化,不用多问卫嫤就彻底确定,这不是随意的一个赵家,而是她所想那个赵家。
“原来是赵夫人,怪不得要这么污蔑我。赵家这些年在西北贪了不少,想必这会寝食难安,精神一不好就容易说胡话。凉州城火灾因何而起,别人不清楚,难道你不知道?的确是有人蓄意纵火,但纵火犯是谁放进来的呢?”
赵夫人脸色跟个调色盘似的,被她逼的一变再变。
“纵火者?”赵夫人面露癫狂:“还不是因晏夫人而起,若不是你们将人逼上绝路,那些人能铤而走险。我真是没见过晏夫人这般厚脸皮之人,将人逼得家破人亡,还好意思拿着人家钱来给自己脸上贴金。”
连“给自己脸上贴金”这样的俗语都说出来了,果然是气狠了。气到着程度,那她说出来的话很有可信度。
果然是周老夫人?
在幽州官衙时,卫嫤虽然拿话试探过幽凉二州官员,但她却从没怀疑过那些人。官场之人最重要的是名声,若是往常放一把火也就得了,但当时圣驾即将到来。若是彻查起来,始作俑者这辈子就算完了。这些养尊处优的人,还不敢冒这么大险。
卫嫤沉思时,晏衡已经冷静地对上赵夫人:“贪官污吏、恶霸狂徒为祸一方,本就该证典明律,处以极刑,周千户纯粹是咎由自取。而这并不能成为他家眷肆意报复,拿一城百姓性命不当回事的理由。”
“那怪谁?难道怪我?”赵夫人食指伸长,点点自己鼻子,又指向人群:“怪那个穿红衣服的孩子,怪这个背已经佝偻的老人?惩治贪官污吏的方式有很多种,晏镇抚却用了最激烈的一种。罪不及妻儿,你却拆得周家妻离子散,正式这种过激手段让年过花甲的周老夫人孤注一掷。”
六十以上的年纪很容易触动众人神经,同情的天平开始向赵夫人方向倾斜。
卫嫤轻嗤一声:“倚老卖来的人还真多,老而不死为贼这句话果然没错。难道人老了,就能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赵夫人身为官家夫人,你的教养都咽到狗肚子里去了?正好元凶找出来了,你不明白事理没事,咱们请皇上前来裁决。”
赵夫人笑得鄙视:“天子何等尊贵,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卫嫤一噎,还没等找出花反驳,就听前方传来尖细的声音。
“晏镇抚、晏夫人,可找到你们了。”
“三思公公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皇上让奴才来传口谕。”
卫嫤麻溜地跪下来,随着她动作,晏衡、赵夫人,包括旁边围着一圈幽州百姓纷纷跪下来。
甩下拂尘,三思公公不紧不慢地宣读口谕:“晏镇抚系名门之后,年少有为。虽上任日短,然惩治贪官安抚民心,又兼处理蒙古勇士后事功不可没,理应重赏。凉州卫所指挥使因贪污之嫌被暂行解职,救火之事群龙无首,现暂由晏镇抚暂代指挥使一职。晏夫人贤良淑德,辅佐晏镇抚功不可没,特赏赐赏黄金一千两。”
口谕宣读到一半,四周幽州百姓脸色就有些变化。他们可明白蒙古人为何来送奶茶,原来主持火葬又捐香油银子的,正是面前这对年轻到不像话的官员夫妇。
赶着勒勒车前来的蒙古人,则为“蒙古勇士”这一称号而激动,皇上重视咱们这些外族人。
而卫嫤则是彻底惊住了,没有谁比她清楚,吴指挥使这次出不来了。指挥使可是正三品的封疆大吏,虽然只是暂代,幸福也来得够突然,以至于她都无暇欣赏赵夫人颓败的面色。
☆、第105章 辞退阁老
庆隆帝的口谕,不仅打了晏衡和卫嫤个措手不及,更把跟随西巡的一众朝中重臣给打懵了。
正三品的凉州卫指挥使与幽州卫指挥使二职,先前一直把控着西北全部兵权。但幽州城迁新址后与北边祁连山连成天然屏障,西线兵力全压在凉州卫身上。原本平等的两处卫所,这些年隐隐分出了高低。
虽然品级依旧相同,但论手中实权,凉州卫指挥使可比幽州卫高很多。
晏镇抚如今才多大?在他取代吴家一门双杰中的吴功被任命为凉州卫所镇抚后,官场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底细。因被家人所不喜,十三岁以童丁身份入西北军。去年年满十五,才看看转成成丁,晋升小旗。到如今,他才十六岁。
“皇上,晏镇抚如今才十六,离弱冠还有四年。如此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如何能胜任正三品的卫所指挥使?”
御帐内,传旨的三思还没回来,听到风声的贺阁老联合几位重臣已经跪在庆隆帝跟前,苦口婆心地劝谏。
“只是一个代指挥使罢了。”
满朝重臣皆被昨日帝王震怒吓到了,想到回京城调取互部卷宗的端王,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昨晚都睡得不怎么安稳。这会对上庆隆帝,众人也都有些小心翼翼。
可庆隆帝无奈地语气,却给了他们一种错觉。皇上还是那个仁君,他会在满朝文武的劝谏下让步。
“此事万万不可。”
贺阁老捋捋胡子,脸上满是惊恐。
庆隆帝满是兴趣地问道:“爱卿倒是说说,有何不可?”
昨天还是蛀虫,今天就成了爱卿,庆隆帝态度的转变,给予贺阁老极大信心。
当即他娓娓道来:“皇上,此事说来话长。”
庆隆帝喝一口奶茶,还真跟阿怡说得一样,这茶特别顶饱。喝下去浑身暖融融的不说,肚子里还觉得特别饱。看那天伸冤的石头他也知道西北兵卒这些年生活如何困苦,外面那些蒙古人倒是很淳朴,也许可以在大军菜谱中加上点奶制品。
御案后面庆隆帝神游天外,虽然韦相只教过他两年,而且还是在很小的时候,但那么多师傅中,对他影响最深的就是韦相。受其影响,庆隆帝特别关注一些细节,比如肉蛋禽菜等一系列关乎百姓日常的用品价格。从瘦的皮包骨的石头,还有他报上来的俸禄发放情况,庆隆帝大约能估摸出普通兵卒日常生活水准。
西北军如今没烂到骨子里,但也差不多病入膏肓。那些吴家二十年来一手培养起的班底,身上或多或少沾了吴家作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都已贪了那么多年,如今他们很难控制住不去贪。
而晏衡不同,身在京城暗卫也能将他着三年来表现调查的一清二楚。他是真的有本事,而且继承了韦相一身风骨。于如今的西北军来说,晏衡是最好的良药。
一边想着,庆隆帝一边不住点头。他坐在上首,跪在下首的贺国公逆着光看不清帝王脸上表情。见他一直点头,贺国公说得越发起劲。
“皇上,先帝旨意上说韦相后人三代不得入仕。晏代指挥使如今正好是第三代,他这是欺君之罪。”
重臣一片附和之声:“对,这就是欺君之罪。”
这些往日办事都要拐个九曲十八弯的朝中重臣,如今却齐齐地站出来,当面锣对面鼓地直接跟晏衡杠上了。
原因无它,全是被当年的韦相吓的。
即便如今韦相早已入黄土,指不定骨头都开始烂了,但当年单枪匹马几乎掀翻整个朝堂的积威尤在,他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欺君?”
庆隆帝斟酌道:“韦相,韦相之子,韦相之孙,三代已然过去。莫说罪不及出嫁之女,就算出嫁女所出子女也算自家人,那晏指挥使这个曾外孙也算第四代。”
晏指挥使?那个最重要的“代”字呢?
没想到皇上是真心实意地想让个十六岁的毛头小子做三品大员,而且还是掌控西北大半兵力的实权官职。
不管他是不是韦相后人,十六岁的三品大员,让他们这些苦熬一辈子才二品的老头子情何以堪。
“皇上,先帝圣旨说得是韦相后人,韦相那一辈不算。”
庆隆帝神色变得危险起来:“那你们是说,朕做错了?”
重臣们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皇上也是被小人所蒙蔽。”
上首老神在在的皇帝,这会却誓把无赖进行到底:“朕自幼熟读二十四史,上面但凡能被小人所蒙蔽的皇帝,都有一个共同的称呼——昏君。也对,向来昏君治下易出奸臣,说起来朕还真是昏庸。”
老皇帝难对付,打定主意要跟你耍无赖的老皇帝,更是完全无解。
“皇上是圣明天子。”
庆隆帝理所当然地点头:“那也就说,朕没有做错?”
重臣们完全没招了,跪在地上交换眼神,把所有的期待压在贺国公身上。谁叫当年韦相倒台他获益最大,这会出了事也该他顶上去。
这帮老不死的!
贺阁老心中咒骂,但他也明白。一旦韦相后人死灰复燃,受损最严重的,一定是包括贺国公府在内当日受益最大的几家。尽管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但这会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反驳。
“皇上,韦相所作所为,先帝朝时满朝文武早有定论。”
庆隆帝也收掉无赖:“果然,你们还是因为韦相。”
贺阁老干脆承认了:“皇上,此事先帝朝已经议得很清楚。无知而无为,无为而顺遂。老百姓什么都不知道,才会像绵羊般温顺,顺服于统治。一旦官员缴税,民与官之间再无明显身份差距,这份隔膜将被打破,到时他们岂会顺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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