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你继续说。”
“调查火灾起因属府衙文臣之职,本不该归卫指挥使管,皇上恼我僭越。”
刚轻松下去的心情再次紧绷起来,卫嫤知道,多疑是帝王的天性。所以为官之人,最忌讳的便是手伸太长。或许你有才能,理顺本职工作后还有余力去管其它事。但官职低微时敢做上峰的事,谁又能保证这样的“能臣”官越做越大后,会不会想取皇帝而代之。
“僭越……这罪名可不轻。”
“的确连我都吓了一跳,还好这次巴图跟了去。”
“巴图?他做了什么?”
晏衡将巴图的反应说出来,说他如何看似憨厚,实则正好讨庆隆帝欢心。
“蒙古人都爱学汉话?这话真是巴图说的?”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卫嫤觉得她有必要重新审视一遍“耿直憨厚”的巴图。这位十岁出头,整个人除了身量从哪儿看都还是个孩子的蒙古少年,第一次面圣就能如此睁着眼说瞎话。
本民族语言应付日常生活毫无障碍,谁愿意费大工夫去学外语!关于这点结论,卫嫤有充分的采样数据。以前大天朝为了普及英语,都用高考这种改变人命运的事去逼人从小开始学,都到这份上了不还是大多数人都不爱学?
“多亏有他这句话,皇上龙心大悦,直接问我为什么不先整兵,而是亲力亲为去救火。”
能问出来就好,很多误会都是因为双方脑补过多,其实双方平心静气、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大多数误会都可以消除。既然庆隆帝肯问,那晏衡就还有补过的机会。
“那你是怎么说的?”
晏衡斜一眼那只箱笼:“这事还多亏了阿嫤,我就直接说实话,先救四合院的大火是为查明火因,为阿嫤洗去不白之冤;更重要的是,长辈所赠一批玉器是妻子珍爱之物,我想给你捞出来。”
卫嫤大惊:“你怎么能说实话,这样一来皇上会怎么看我。”
晏衡刮一下她的鼻子,脸上罕见地挂上戏谑地笑容,打趣道:“没想到冰雪聪明的阿嫤也有想不明白的时候,皇上就喜欢坦诚之人。”
坦诚么?卫嫤恍然大悟,带兵的武将重视家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坏事。因为历朝历代,手握重兵的武将家眷大多要留守京城为质,心有牵挂,帝王也更能放心去用。虽然晏衡如今官职远未到帝王忌惮的程度,但身为武将,有点小毛病也无伤大雅。
“那这道谕令又是怎么求来的?”
手握谕令,晏衡唇角露出愉悦的笑容:“本来我与阿嫤想得一样,贸然提这事,皇上被佛了面子,肯定会龙颜大怒。没想到我说出来后,皇上非但没生气,反而十分痛快地答应了。不仅如此,他还说我肯为百姓着想,这样很好。”
怎么会这样?卫嫤先是惊讶,然后开始打心底佩服庆隆帝胸襟。他对待百官宽容,对待百姓仁爱,在位近四十年大越国运越发昌隆。可以说,他几乎已经做到了一个皇帝的极致。
听着晏衡整个面圣过程,卫嫤一颗心如坐过山车般,忽上忽下,直到此刻才落到实处。
“皇上可真是圣明天子。”
晏衡赞同地感慨:“的确,皇上文治武功样样都极为杰出。”
卫嫤定定地看着他:“那阿衡更不该辜负谕令。”
仔细回忆着谕令所写内容,卫嫤面色逐渐凝重:“虽然皇上写得很明白,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想彻底落实谕令并不容易。”
她能想到的,晏衡同样也想到了。
“方才我已经命柱子等人,挨家挨户地散步消息。”
先礼后兵,我都通知到了,到明天早上领米面时你再唧唧歪歪,那就是你的不是。卫嫤默默点头,晏衡准备的很到位。
“既然阿衡已经派人去通知,那我便找几个人,询问下幽州当地物价。”
晏衡想了想,点头道:“那便辛苦阿嫤。”
“这有什么好辛苦的,我就是闲不下来的性子,手边总得有点事做。”
拦住晏衡排山倒海的感激,卫嫤长舒一口气。人与人不同,有些人把别人的好当成理所当然,别人一旦以平常心待之,那些人便会心里不平衡;而晏衡这样的人,别人哪怕对他一点好,他都会记在心里,而他为别人所做的那些却是做过就忘。
正因这种性格,他才会结交那么多真心实意的朋友。而她,也正喜欢这样的他。
再次明确晏衡的好处,卫嫤喊来谷雨、立冬等人,叫他们随便选几个相熟的村民,打探清楚送来的米、菜还有锅碗瓢盆等一应用具往日的价格。
谷雨痛快地答应下来:“这事好办,晌午教唱歌的大花他们就是附近村子里的百姓,问问他们就清楚了。”
“问他们也好,”卫嫤点头,再次嘱咐道:“不过不能只问他们,每一样东西都要最起码问五家。你们跟在我娘身边这么久,总会粗浅的记账吧?把那些数全都记下来交给我。”
虽然不明白自家夫人这样做的用意,谷雨还是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
吩咐完丫鬟后,卫嫤扭头嘱咐着晏衡:“价格这一时半会也弄不出来,等会阿衡去救灾署也让官员们统一份。”
晏衡先是疑惑,而后面色凝重:“阿嫤的意思是说?”
卫嫤点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皇上来幽州第一日,便因贪污受贿一事龙颜大怒,如今这事最为敏感,我怕在阴沟里翻船。”
从看到谕令起卫嫤就知道,付给提供米面粮油的百姓银钱是一件好事,同时这也是一件极为琐碎之事。千头万绪不说,旁边还有一大堆因为贪腐被他们揭露的官员虎视眈眈,想顺顺溜溜地做下来可谓是千难万难。
“好,就依阿嫤所言。”
见晏衡脸上微微染上愁容,卫嫤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阿衡,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正准备掀毡帐门的晏衡扭头,眼中三分欣喜七分期待。在这样的目光下,卫嫤脑子飞速地转着。走两步迎上去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听完后晏衡眼睛亮了,弯腰打横把她抱起来,顺势抛到天上。
身体悬空,卫嫤惊讶道:“啊……你可得接住我。”
咯吱窝被牢牢托住,眼见差一点就要脚踏实地,她却再次被抛起来。这次抛得更高,她头顶上的掐丝凤凰木钗与帐子顶摩擦,发出撕扯布料的响声。
“力大如牛啊你?”
一连好几次,摆脱了最初的恐惧,卫嫤开始享受这种新奇的感觉。
直到晏衡额头沁出一层薄汗,体力不支将她放下来,刺激之余卫嫤还有些意犹未尽。食指戳戳他肱二头肌,那里硬邦邦的,但又不至于向拳击手那样发达。
“阿衡力气怎么这么大?我可不是几岁的孩子,容易被抛起来。”
边问着她边疑惑,以他套上长袍完全瘦削少年的身形,那么大的力气是从哪来的。
喘口粗气,晏衡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着她,直到把她看得有些发毛,才轻飘飘说道:“阿嫤好像没比孩子重多少。”
卫嫤看看自己纤细的胳膊,她身量不怎么高,堪堪打到晏衡下巴,眼睛正好平视他喉结。骨架小,还没发育完全少女身形,身上肉最多的部分当属胸前,勉勉强强顶多也就八十斤,算起来的确比个孩子重不了多少。
瘦她不介意,但身高却是她心底的痛,为什么她就长不高呢?
内心明媚而忧伤,她想都没想将大高个晏衡推了出去:“你赶紧去忙。”
赶走晏衡,借着烛光卫嫤写起了今日晚膳所做菜谱。她做事向来很专注,一旦忙活起来就不会想其它。尽可能详细地写完菜谱,又换大字默写出《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这首歌的歌词,刚准备找点别的事做,卫妈妈带着谷雨和立冬回来了。
“你们回来的正好,这是中午那歌对应的汉字。你们跟着描红,描多了也就认识了。”
将歌词交到谷雨手中,卫嫤从面色凝重的卫妈妈手中接过他们问出来的物价。看到最高价与最低价相差近五倍的几组数据,她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还真让她猜到了,忧的是有些人为了自己那点小心思可以彻底不顾百姓疾苦。
☆、第116章 甜蜜小事
幽州这边天气情况特殊,物产比不得京城那边丰富,想询问下大致物价算不上很难。
然而卫嫤却没想到,卫妈妈和谷雨用不到一个时辰询问好的物价,她却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来整理。
在她整理完又过了好一会晏衡才回来,往日即便熬个通宵依旧神采奕奕的脸上,破天荒地露出疲态。
“事情不顺利?”
晏衡叹口气:“衙门里官员都在忙着救火,彼此推脱。还好我有皇上的谕令,总算是挪出了几个得力人手。”
“得力人手?”
面对卫嫤期待的目光,晏衡疲惫的脸上闪出自信的光芒。
“我刚上任还不是很了解凉州官员情况,多亏袁刺史从中斡旋,总算委任了几位先前吴尚书麾下的得力干将协助此事。”
这样就好,将两小时的成果递过去,卫嫤面露无奈。
“下面那几张皱巴巴的纸,是我娘他们拿来的原始数据。这些人不愧是为官多年,下起绊子来手段快准狠。”
接过去晏衡一张张看着,米面粮油三四十种物资,乍看上去价格没多大出入。翻一遍没看出门道,他疑惑地看向卫嫤。
“这里面有问题?”
卫嫤随便从中挑出两张,指着其中的猪肉一项:“阿衡你看,这张上猪肉是五钱一两,到这一张就变成二十五钱一两。乍一打眼扫过去,两张上大米、白菜、栗米价格一模一样,顺着捋下来猪肉两个字一样,后面的五也一样。这五份价目表如出一辙,大多数物价都一致,但每张上总有那么几样出奇的高。谕令下来时天已经黑了,忙活着灭一天火本来人就疲劳,精力不济了很容易看花眼。看着每张都差不多,大概也就随便抽一张用了。”
晏衡面色凝重:“还好有阿嫤在。”
卫嫤感慨:“幸亏我前面核算过账册,有这方面经验。凉州历年账册,有一大部分用的便是这种障眼法。一本账册六十页,前二十页跟后二十页很正常,中间那二十页,总有几页最下面几栏数字开始虚高。一般账房核账都是按本来,算完一本歇息一会。”
晏衡接着她说道:“最开始核算人注意力很集中,二十页后大概一个时辰过去,注意力开始下降,大致扫一下前面没问题,看到最后几行只想赶快翻页,这是最马虎大意的时候。”
“就是这样,到最后看着薄薄的那几页纸,觉得负担减轻心情会不自觉放松,这样一来效率也会很高,更不会轻易出差错。凉州府衙的记账方式,完全是针对人心理而来。发现这一点后,再合账时我压根不看前后,只翻看中间部分最下面那几行,正因如此我才在短时间内做出了那本对比账册。”
原来如此,晏衡恍然大悟,他就说为何圣驾到来那日,阿嫤那么有自信地拿出账册。
“刚才的话我得再重复一遍,还好有阿嫤在。”
晏衡话语中浓浓的感激驱散了卫嫤些许愁绪,眉头稍微舒展,她愤恨道:“端王已经回京城查账,凉州城账册的秘密早晚会被查出来。到时候让皇上看见这如出一辙的手法会怎么想?这帮人简直是把你往死胡同里逼。”
这可不单是往死胡同里逼,晏衡心底蒙上一层阴云,面上却若无其事地宽慰道:“阿嫤冰雪聪明,这会不已经没事了?”
“还好我多留了个心眼。”
“刚出门前阿嫤说得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会小心行事。”
做出承诺后,晏衡看向毡房外的月色:“天不早了,我去给阿嫤烧洗澡水。”
卫嫤忙拦住他,指着角落里的浴桶:“刚我忙活完后已经洗过了,是家中小厮烧的水。”
顿了顿下定决心,她商量道:“阿衡如今已经是指挥使,日后做饭烧水这等小事让下人做就好。”
面露疑惑,晏衡不解道:“阿嫤这是怎么了?我答应过娘会好生照顾你,这跟指挥使无关。”
看他神色间满是认真,卫嫤心里升起一股满足。从在牙行第一眼起,震惊于他五官精致的同时,她感触最深的是少年身上与他年岁完全不相符的沉稳。如今虽然成亲时日尚短,但他们经历的风风雨雨,甚至比别的夫妻在一起好几年还要多。这其中晏衡也一次次用他的行动证明,当初她没有看错人。
如今他已经是指挥使,虽然前面还要加一个“代”字,但以他年纪来说,暂代三品大员已经足够惊人。都已经成功到这份上,他还甘心为她烧洗澡水。一瞬间卫嫤觉得,两人的感情圆满了,比一直佩戴的那双玉环还要圆满。
“不是因为官职本身,而是因为日后你肯定会越来越忙。与其等日后你忙起来,连在家陪我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不如我现在主动提出来,慢慢开始适应。”
原来阿嫤已经想得那么长远……晏衡心下百感交集。
“不会有那一天的。”
四目相对,一字一句几乎是发誓般说出这句话,晏衡转身朝屏风后面走去,很快后面传来他窸窸窣窣的脱衣之声。
怔愣了片刻,水花溅起的声音传来,卫嫤皱眉:“你……那洗澡水已经有些凉了,而且我都用过了。”
泡在满是媳妇味道的洗澡水中,劳累一天的晏衡舒服地眯眼。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