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嫤面露惊愕,她几乎忘了还有这回事。两位刺史在西北扎根多年,手下人何其多,明白着御林军不可能完全控制住所有人。但她无法否认,皇上的下令看管,给了两人最好的洗脱嫌疑证据。毕竟若真证明是楚刺史手下监守自盗,那打的还是皇上脸。
堂堂天子震怒之下的严加看管,竟然还震慑不住这几人的鬼蜮心思。到时若真查出来,庆隆帝脸面根本就挂不住。
心中闪过无数念头,最后她脸上只留一丝嘲讽。
“所以现在楚刺史又用最擅长的排除法?因为此事不可能是您与袁刺史所为,所以只能是晏衡所为?”
楚刺史点头:“莫非晏夫人还有什么别的解释?”
“真是荒唐。”
轻声嗤出这四个字,卫嫤用看弱智的神情面对咄咄逼人的楚刺史:“圣驾来时那日的幽州火灾,楚刺史好像也这样说过。火灾是从四合院起的,当时四合院里没外人,那肯定就是我人为纵火。可如今呢?老槐树下四合院大火扑灭后,皇上派大理寺随行官员亲自前去调查火灾起因。事实真名,大火的确是从地下烧起来。”
晏衡的火没有白扑,救火完后大理寺的官员派上了用场。除了这些审案多年,极易发现蛛丝马迹的专业人才,对调查火灾帮助最大的便是韦舅舅。无论如何卫嫤都没想到,韦相会全才到这地步。领先百年他已经发现了鬼火是一种可燃物,并且在他亲自勘察幽州地形的日志上记录道,鬼火烧完的密封区域人进去会窒息。
这便是氧化还原反应中的基础,甲烷和一氧化碳燃烧消耗氧气,产生热量,同时生成二氧化碳。
韦舅舅熟读韦相留下的文书,将此注意事项告知大理寺官员。大理寺官员用长长的铁制探杆尖端绑上沾油的棉花,点着后伸下去。探杆毫无阻碍地伸到地下,再抽出来后带油的棉花已经熄灭。
一个简单的实验印证了一切,也彻底摆脱了卫嫤纵火嫌疑。进一步查证火灾起源就在卫嫤所居西厢房底下后,连带着这场火是为烧毁她长辈的猜测也基本落实。真相查明后,幽州官员人人自危。虽然孤立依旧,但却少了不少人来找晏衡和卫嫤麻烦。
而今日,此事又被卫嫤用来反驳楚刺史。
“刺史大人,排除法的根本是你已经想到了所有可能的情况,没有一丝一毫的疏漏,然后再用强有力的证据把不可能的情况一一剔除。幽州火灾当日,你也是信誓旦旦,但从槐树下四合院地底密道中抬出来的周老夫人干尸还不能让你清醒么?我们是人,人总有思虑不周的时候。仅仅因你个人推测就来定罪,这是不是太草率了?”
轻轻的“恩”声传来,烛光下袁刺史点头。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也扭过头来,四目相对间他脸上满是赞赏。
嗤笑声传来,对面的楚刺史拍手:“贺阁老说得没错,晏夫人果然是巧舌如簧。”
卫嫤严肃的脸上扬起笑容,拱手谢过:“有劳袁刺史夸奖。”
“既然袁刺史也对此有所赞同,那还请你们三人移步。”
说完楚刺史先站起来,路过她身边时还朝她友好地微笑,而后他昂首挺胸掀开帐门。
一阵冷风出来,卫嫤打个哆嗦朝帐子外看去。刚才帐门紧闭觉不出什么,这会敞开后她才看到,不知何时帐外开阔的草地上站满了西北军。他们举着火把围成一个圈,圈里面是一辆朝廷运送良饷用的马车。
跟在晏衡身后走出来,卫嫤认出马车旁一袭藏蓝色官袍之人,正是跟随调查幽州火灾的大理寺官员。
“辛苦大理寺诸位同僚。”
楚刺史拱手客套一番,然后扭头目光平视三人。
“大理寺官员明察秋毫,他们不仅能透过细枝末节查清幽州火灾真实起因,也能通过一点蛛丝马迹,追查出凭空消失的官银下落。三位,还请随我上前。”
随着楚刺史走向马车,卫嫤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押韵良饷的马车与一般载人马车设计不一样,日常载人马车棚子小而高,用特制的厚麻布盖住车顶,整个封闭起来。而押韵良饷的马车,车斗却是纯木头制,关键部位包一层铁皮,整辆车浅而平。一般粮食就摞到车顶上,用绳子固定好即可启程。
来到马车跟前,楚刺史利索地翻过不高的车斗。而后他拿起旁边锤子,整个人在车斗上敲敲打打。不多时,一块车底板被卸下来。
拍拍手,楚刺史面露自信:“你们上来看。”
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挪着几乎有千钧重的脚,卫嫤走上前。火把亮光照耀下,车斗里面的夹层彻底露出来,夹层里面是白花花的雪花银。
“晏夫人可认识这辆马车?”
楚刺史手臂一捞,朝车斗角落抹去,抿了两下后他扬起食指:“栗米,不对,应该叫晏记小米。呵,好一个晏记小米,晏大人可真是刚正不阿、两袖清风。”
几乎闪瞎人眼的雪花银就在面前,四周的抽气声排山倒海般袭来。卫嫤此刻恨极了自己的图省事。西北这边地形崎岖、物产匮乏,商贸算不得发达,一般商队都是运送皮子和珠宝,几匹马左右裹一下布包就行,鲜少有平原地带这种平板车的车队。
当日她想做小米生意,苦于运输一途,便自作聪明的用了朝廷押韵良饷后返程的空车。本来她想着,一堆马车空着也是空着,租给她用还能额外给朝廷赚点银子,也给押韵良饷的官兵赚点酒钱,这么双赢的事何乐而不为。甚至她已经很小心,只是白给官兵钱,整个押韵全是晏衡现安排的自家人手去做。
没想到都这么小心翼翼,如今还是被人借题发挥。
“据我所知,用押送良饷车辆私自运送货物之人,并非只有我一个。”
强行辩白着,卫嫤底气始终有点不足。
楚刺史步步紧逼:“方才晏夫人说,排除法难免思虑不周。如今大理寺官员找出确实证据,的确并非你一人用过,但如今这情况,能用的只有你一家。”
卫嫤理屈词穷,满脸愧疚地看向晏衡。危机一步步逼近,正当她快要绝望时,人群中响起威严的声音。
“好一个并为你一人,朕总算明白,西北良饷是如何运往京城。”
☆、第120章 京城查账
背负着父皇期待一路快马加鞭往回赶,一路穿过戈壁、草原和平原,来时磨了差不多一个月的路程,回京时端王只用了不足十日。
对一路上协助他抄近路,帮他换马的暗卫抱拳表示感谢,端王想都没想一头扎进户部。
庆隆帝在位多年,户部账册累积到浩如沿海。怀抱着满腔热情扎进如山的账册中,端王才发现他个人的能力有多渺小。虽然他往日以游手好闲的皇子身份出现,但他本身学识并不差。父皇很重皇子教育,君子六艺的师傅皆是全国顶尖,就算他再调皮贪玩,在那么严厉的高压政策下,光填鸭也足以将他填成个人才。
更何况他并不算贪玩,自幼有饱读诗书的母妃做引导,同龄人那些功课对他算不上难。
本来对自己的才学满是信心,以前父皇交予的几次差事,他也很轻松完成。然而满怀信心地投入这次查账中,他才发现先前那些调解某个王叔的正妃与爱妾娘家利益分配不均而吵闹不休、驳回六部中某部狮子大开口要预算,这些事真是小打小闹。
枉他自诩很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又才思敏捷可以发现预算漏洞。如今真碰到大越的钱袋子——户部,就这会功夫,刚碰到冰山一角,他已经快招架不住。
从户部尚书往下,衙门里每一个官员都是老油条。说话滴水不漏,办事就一个“拖”字诀。
他要西北近二十年账册,人家很配合。偌大一个西北,二十年的账册堆在好几间屋子里。库房门打开,肉眼都能见到的灰扑出来。官员们一脸歉疚地看着他,在他坚持下开始进去扫灰。扫了一整晚灰尘,到最后给他拿出了些犄角旮旯里的账本。
犄角旮旯到什么程度呢?
他言明要酒泉郡的账本,户部属官一点都不含糊,就给他拿酒泉郡官衙开支账册。
点起蜡烛满含期待地翻看那本账册,第一页就是张三家盖新房,瓦块不小心落到隔壁李四家,砸坏了李四家腌咸菜的缸瓮,一整瓮咸菜流到地上。官府上前调解,判张三家赔偿李四家五十枚铜钱。重点在后面,此次调解共出动衙役四人,书吏一人,笔墨纸砚共计多少,三项开销加起来统共五两银子。
“就这事也要用五两?”
候在对面的吏部属官详细地解答:“王爷您有所不知,民间比不得咱们京城衙门。衙门里办事全都依照大越律,民间办事就图个人情。这种小纠纷,绝对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衙役们不仅得安抚两家情绪,还得驱赶看热闹的百姓,最后甚至得请动族老出动。虽然卷宗上只记了寥寥几笔,但其中的波折肯定不少。”
在他解释的过程中,端王边点头边随便往后翻。果然如他所料,一整本全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见对面说差不多,他合上账册。
“说完了?”
“差不多就是这个情况。”
“户部这些年还真是任务繁重,想必各位也都辛苦了。”
属官不好意思地摇头:“不敢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咱们只不过是做了本分。”
场面话还真挺会说,端王咧起唇角:“尽本分?那你就再尽一次本分,明天本王来此,要见到这些年朝廷往西北历次拨款的汇总。若是见不到,本王的确拿你们没办法。”
说到这端王顿了顿,挑挑眉毛看着属官脸色。面前之人虽然站直了身子低着头,但耷拉着的双肩还是尽显漫不经心。
“当然,本王也从没想拿捏你们。整个京城都知道,本王平日最是悠闲,不少人都在背后窃窃私语,说本王不过是投个好胎,正好亲爹是皇上。”
属官一脸惶恐:“端王殿下言重了,谁不知您文武双全。”
“文武双全?”
端王嗤笑,单手伏在桌上,他侧过头另一只手摸摸下巴,一脸漕运帮主豢养的赤膊纹身大汉挑衅的表情。
“本王倒觉得,他们说出了大实话。本王最大的本事,就是有个手握天下大权的好父皇。你们推三阻四没关系,本王也奈何不了你们,但本王的父皇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满脸韧性地撂下这句话,端王头也不回地冲着门外走。
走到门边,他停住扭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
“明天一早,西北历年账册,记住咯?记不住的话,本王可真的会跟父皇告、黑、状。”
甩甩衣袖扭过身子,他下意识地往怀中掏,却扑了个空。平日装模作样用的折扇并不在,遗憾地皱皱眉,他快步走出户部衙门,翻身上马。
虽然在户部放下狠话,但他心里始终笼罩着一层阴云。亲眼目睹西北官员的胆大妄为,他还曾安慰自己,天子脚下的京城总不会如此。谁知这次回来他才发现,天下乌鸦一般黑。之所以平日看京官好,不过是因为他们善于装模作样。真到伤筋动骨的时候,那层画皮下面早已开始腐烂的本质表露无疑。
他毕竟还年轻,办差不多,且平日为了躲避父皇疑心很少关心政事。如今到了动真格的时候,他那两招花架势,根本应付不了这些身经百战的老油条。
怎么办?
溜着马走到道路尽头,面前是一座三岔路口。左边通向皇宫,前面通向端王府,右边则是文史侯府。
母妃不在京中,王府内那帮只会斗鸡走狗尽情享乐的“幕僚”这会一万个不顶用,也许他该去外祖家问问。勒住缰绳刚准备调转马头,左边突然传来马蹄声。
“四皇弟,”
夜色中明黄色的身影踏马而来,怎么会是他?皱皱眉头,下一秒端王下马,面对走到跟前的太子满脸崇敬之情。
扎个千,他恭敬道:“臣弟给太子殿下请安。”
勒马慢慢走到跟前,太子下马,神色中十足满意,口气中却满是无奈:“说过多少遍,你我兄弟不必多礼,叫我二哥便是。”
不必多礼?跪在地上的端王面露嘲讽。当他不知道这位太子爷本性,在父皇和文武百官面前装得一幅文武双全、胸襟大度的儒雅面孔,实际背地里心眼比谁都小。多年带兵打仗的大哥武王秋狩时打猎赢了他,都能引得他黑脸。他要是真不见外,骑在马上随意地喊二哥,背地里一准被他扎小人。
“多谢太子二哥。”
“四弟你啊,真是说多少遍也不听。”
太子上前搂住端王肩膀,哥俩好地问道:“四弟这会不应该随父皇在草原西巡,怎么会出现在京里。”
这事还要问!
端王心情那叫一个复杂,这人能再假模假式点么?父皇此次西巡命太子监国。这么多天过去,他会不知道幽州大火和西北官场贪污,这两件令父皇震怒之事?
心下无奈,他绝对无心帝位。虽然知道这句话说出来没人会信,但他自小被母妃教育,看得比一般人透彻。父皇有那么多儿子,手握兵权如武王,名正言顺如太子,八面玲珑善于拉拢百官如六皇弟,他们哪一个不比他强。虽然他外祖父家名望很高,但名望这种东西,在夺嫡这种需要真刀实枪的事上压根不占一点优势。
是保持现在情形,做一个父皇宠爱、兄弟拉拢的悠闲王爷,还是殚精竭虑拼那几乎可以算作不计的一点可能去谋大位,失败后落个身首异处,下辈子投胎指不定怎么辛苦。这两种选择稍微有脑子的人就很清楚。虽然有人管不住自己欲望,但他可以。
繁杂的想法一瞬间在端王脑中飘过,再次面对太子时,他神色依旧认真而恭敬。
“幽州大火几乎烧毁了整座城池,这事概因有心之人要烧毁账册而起。账册牵连西北官场贪腐,父皇震怒,命臣弟回京核查多年来西北账册。”
“还有这回事。”
还装……深吸一口气,既然太子在装,端王也只能继续装下去。
“哎,太子二哥也了解臣弟,我只是一闲散王爷,哪接触过如此重大的事。刚才去了趟户部,真是拿那些人没一点办法。刚我还发狠,要给父皇告状。但父皇如今远在幽州,即便告状也是鞭长莫及。前一秒我还在发愁,后一秒您这及时雨就到了。”
“哦?”太子拉长音。
端王满眼都是信任:“虽然父皇不在,但京城这不是有太子哥哥。哥哥往日最疼咱们这些弟弟,如今你可一定得帮我。”
说完他凑到太子跟前,低声道:“父皇说了,贪官污吏是国之蛀虫。他们贪的还不是父皇和太子哥哥的江山,这事你不帮我谁帮我。”
被四皇弟坦诚告知事实,又这样大捧特捧,太子一颗心直接往云上飘。往日他看这个不学无术,只知为了菜谱与平头老百姓大吵大闹的四弟就顺眼,如今被他说成下任帝王,正在大皇兄与六皇帝威胁下焦头烂额的太子,一颗心更是如三伏天喝了雪水,从内到外的熨帖。
拍拍四弟肩膀,他打着保票:“这事包二哥身上。四弟急匆匆回来,你那王府什么都没准备,先跟二哥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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