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少年,有着与自己一样高大硬朗的身姿,容貌也与自己三分相似,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袍,精神抖擞,那目光十分犀利精锐,便是他瞧了,都会凭白生出一丝惧怕之意来。这就是他的二弟了,他走的那年才那么点大,如今都这么大了。
赵邕打马上前,见到亲人,冷俊的脸上也扯出笑意来。
兄弟两人虽则容貌相似,但到底是在不同环境下长大的,赵庭为嫡长子,又自幼在父母身边长大,为兄为父,自当温和宽厚。而赵邕从小生长于深宫之中,是从阴谋诡计中杀出的一条生路,自然警惕多疑。
“大哥……”他轻轻唤了一声,明显也是激动的。
兄弟两人都下了马来,相隔一步,对视片刻,赵庭能够感觉得到弟弟的冷漠,不由感慨道:“二弟,当初你走的时候,才这么点高……”他抬手比划了一下,面上笑容不减,“没有想到,如今再次见到,竟然跟为兄一般高大了。”
赵邕道:“是子都不孝,这么些年,全靠兄长孝敬父王母妃了。”
赵庭朝他摆了摆手:“说这些做什么?照拂父母,这些都是为兄应该做的,只是……没能够护得了你,为兄遗憾得很。”想着今儿是高兴的日子,兀自又笑起来,摆手说,“娴儿在城内等着你呢,走,今儿咱们兄弟俩定要好好多喝几杯。”
兄弟两人说着话,其他三王之子打马走了来,见到赵庭,皆翻身下马。
赵庭上下打量几人,笑着道:“一路上多亏了三位堂弟护送,天气严寒,走,与为兄一道先进城喝几杯暖暖身子。”
三王之子皆抱拳朝赵庭行了一礼,而后赵德笑着拍赵邕肩膀,眯眼道:“咱们四个是一道进宫的,真没想到,如今竟然是子都先娶妻生子。”说罢,抬手锤了赵敦一拳,笑道,“咱们四个,你是最年长的,倒是叫他抢了先。”
赵敦为人憨厚,闻言只傻乎乎地笑,答不上话来。
赵敏一身白袍,外面罩着件雪白色的大氅,面若美玉,发如泼墨,便是冬天,也是手不离扇。
“赵德,你这话就错了,子都最先娶妻,不一定最先得子。”他美玉般的面上含着揶揄的笑意,只将折扇点着唇,笑得妖冶,“这事情还得看子都,若是弟妹嫌弃他不让他上床去,又怎么生得出孩子来。”
赵敏话一说完,几人都是捧腹大笑,开心得很。
赵邕依旧冷着一张面孔,倒不是不开心,不过如今除了妻子外,也没什么叫他开心的。
“对了大哥,祖母就在后面的马车内。”赵邕侧身,抬手朝身后指了指。
赵庭越发激动起来,不管不顾,只大步朝身后一辆马车走去,弯腰请礼道:“祖母在上,请受孙儿一拜。”说罢,他便在马车前跪了下来,磕了头行了大礼。
庄淑太妃早听见前面长孙的声音,此番见长孙就在跟前,她抬手撩起侧面帘子来。
“乖孙儿,地上多寒,快起来吧。”
赵庭这才起身来,然后恭敬站在马车边上,微微低垂着脑袋。
庄淑太妃上下打量这个嫡长孙,见他生得高大俊朗,瞧着模样又温和有礼,心中极为高兴,笑着道:“庭儿,咱们先进城去,你弟妹还坐在马车里呢。她身子骨弱,经不得冷风吹,可别将她冻着了,冻着了她,小心你二弟跟你急。”
赵庭一愣,随即朗声应道:“是,孙儿明白了。”
后头画堂一直有撩着帘子偷看,但见车队又启程往前走后,她则放下帘子,这才对自己主子道:“是姑爷的兄长,来接咱们的,方才在拜见老太妃呢。”她跟韶光两个大丫头一人坐在一边,两人眼睛都一眨不眨盯着自个儿小主子。
林琬小脸依旧雪白,白雪团子似的,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她眼珠子转了转。
画堂“噗嗤”笑出声来,又立即捂住嘴,然后道:“姑娘,您这样真可爱,就是不晓得姑爷见到了,会是什么反应。”
“姑爷又不是没见到过。”韶光偷偷捂嘴笑,两只眼睛笑成了月牙形,“早在咱们出来的第一天晚上,姑爷就见过姑娘了,我知道的。”
林琬狠狠瞪了她一眼,抬手在她脑袋上敲了敲,道:“往后咱们到了王府,便不比在家里头了,有什么话不能随便乱说知道吗?要晓得‘祸从口出’四个字,画堂素来稳重,行事也一向瞻前顾后,我是不担心的。就是你,韶光,以后多向你画堂姐姐学学。”
“姑娘又教训我,我又哪里错了嘛。”韶光噘嘴,倒是安分了些,静静坐在一边。
画堂笑着道:“瞧姑娘把你宠的,跟个二小姐似的,姑娘说的话你得听到心里去。以前在侯府,姑娘那般得宠还要处处周旋呢,此番来了仪州,王府里怕是更乱,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就能要了你的小命。你的小命丢了不打紧,要是害了姑娘深陷险境,可就是大罪过了。”
半认真半玩笑说完,倒是真将韶光给吓到了。
“三爷去了大舅老爷那里,要是有人敢欺负姑娘,咱们就写信给三爷,让他带人来护住姑娘。”韶光眼睛瞪得圆圆的,明显是认真了。
画堂笑道:“你少惹些祸就好,管好你自己,就是给姑娘省事。”
主仆几人一路闲话,马车就已经进了滨城,滨城里的百姓一早就知道仪王次子所娶之人乃是上京贵安侯府的三姑娘,所以早早候着准备迎接。当初时疫之灾,确切来说是从西北境地传到的上京,这里染上时疫的人更多,亏得有林琬研究出了治疗时疫的方子,这才救活了不少人。
这里的百姓,都将林琬当成了救命恩人……
马车停在一处宅子跟前,林琬立即将红盖头盖上,而后由画堂韶光两人扶着下车。
赵邕早走了来,候在跟前轻声对林琬道:“琬琬,这里是滨城,已经到了我仪王府的领地,安全了。今天天色已晚,咱们先在此歇一晚上,明儿一早出发,赶着吉时去仪州。”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是黑眸攒着亮光,眉眼皆有了笑意。
林琬轻轻点头:“我知道。”
庄淑太妃也由丫头扶着走了来,她慈爱地攥住孙媳妇儿的手,温声道:“别怕,凡事都有祖母在,祖母护着你。”
林琬心里暖暖的,连连点头:“祖母放心,有你们在,我不怕的。”
“大哥,接祖母还有二哥二嫂他们回来了?”宅子里面走出一位穿着一身紫色劲装的妙龄女郎,女郎身形修长,模样俏丽,她一头乌黑的发丝只简单以一根绳子系在脑后,她手中握着一柄剑,只大步跨了出来,然后目光就落在了穿着大红袍子的林琬身上。
林琬头上盖着红盖头,她瞧不见模样,便收回目光,然后望向赵邕。
“二哥!”赵娴只愣了片刻,便唤出声来,然后不管不顾地扑进赵邕怀里,哭了起来,“二哥骗人,当初说去了就回,可是娴儿在家等你七年了,你如今才回来。”她是英姿飒爽的女郎,平素就算习武伤着筋骨也不会哭的,可是却在自己二哥面前落了泪。
赵邕看着妹妹,忽然想起儿时诸多事情,不由也感怀起来。
“妹妹,是二哥骗了你,二哥向你认错。”赵邕轻轻抬手,往自己怀里的人肩头上拍了拍,安慰道,“不过,好在二哥回来了,往后也不会再走了。”
赵娴忽然笑将起来,她笑声十分爽朗,又转头看向林琬。
“对,不但二哥回来了,还给我带了个嫂子回来。”赵娴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她的眼睛又大又水灵,漆黑的瞳仁似是黑宝石一般,只上前来握住林琬双手,“我知道你,贵安侯府的三姑娘,你懂医术,救了城中很多百姓。”
知道是赵娴,林琬心情也很好,如今再听到她声音,只觉得亲切。
“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还是仪王殿下治理有方,这才叫仪州百姓逃得一劫的。”林琬垂着眼眸,如今说起这样拍马屁的话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了。
赵娴道:“嫂子,这外边冷,咱们里面说话去。”
赵庭道:“娴儿,勿要无礼,还不快给祖母请安。”
☆、89|8.8|城
第130章
赵娴方才开心得糊涂了,这才一时忘记,此次二哥娶妻回仪州,将祖母也带回来了。
听得长兄这么一提醒,赵娴目光立即在人群中搜寻起来,而后落在就立在自己跟前的高贵妇人身上,微微一愣,忽的双膝一弯,就朝庄淑老太妃跪了下来,脆声道:“孙女无礼了,请祖母责罚。”
对于祖母,只是偶尔从父兄口中听到,她打出生来就没见到祖母,所以此刻见到,心中满满只有敬意,那种相思之情,少了很多。
“好孩子,快起来吧。”庄淑太妃慈爱地看着孙女,亲自伸手扶起她。
赵娴起身,亭亭玉立站在老太妃跟前,老太妃望着她,激动得眼中有了泪泽。又想着,这次实则多亏了琬琬这丫头,若不是有她,都这把老骨头了,又中了太皇太后的毒,如何能够子孙团聚?
思及此,老太妃目光又落到林琬身上,心中开心,以后有她陪着子都,她放心。
“祖母,外头冷,咱们进去说话。”赵庭双手交握,微微弯腰,轻声提议道,“里面一应都准备好了,酒水饭菜也备好了,今儿晚上咱们好好吃一顿,也早些休息,明儿可是子都大喜日子,兄弟们都说了,得好好闹上一闹。”
庄淑太妃笑道:“庭儿,你是做兄长的,可不许跟着他们几个胡来。”她伸手指了指赵德他们几个。
赵德从人堆里钻了出来,朝老太妃作揖,笑得开怀。
“老太妃,兄弟几个难得开心一回,您老人家可别再护着子都了。”赵德打小就爱热闹,哪里有酒他往哪里钻,哪里有喜事他往哪里凑,如今恢复自由之身,又逢喜事,他怎能不好好闹上一闹呢。
“你们四个当中,就数你最爱热闹。”老太妃伸手戳了赵德脑袋一下,又道,“好了,难得这么开心一回,你们要是闹酒,便今儿闹吧。明儿我的孙儿可是要与孙媳妇洞房的,哪里由得你们胡来。”
此言一出,赵德早跳了起来,而后拉着赵邕他们几个就往宅子里面去。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儿的事情,明儿再说。”
“这孩子。”庄淑太妃摇了摇头,而后望向赵娴,“娴儿,你好好陪着你二嫂子,她初来此地,怕是还拘着呢。”
赵娴笑着抱拳应声:“是,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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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娴领着林琬主仆去了她们今晚要歇脚的地方,是南厢房的一间屋子,外头很冷,可屋里却十分暖和。进来之后,画堂便将林琬身上披着的大红色狐裘披风摘了下来,挂在一边,而后又揭了盖在她头上的喜帕。
“二嫂,今晚我与你睡。”赵娴凑了过来,亲热地挽着林琬手臂,眼睛亮亮的,“你们在上京的事情,我从父兄那里听了几嘴,实在是惊险又刺激。我知道,二嫂医术高明,不但救了天下百姓,还智慧过人,敢算计于太皇太后,逼迫得太皇太后不得不拿出解药来。”
林琬拉着赵娴往一边坐下,虽则她比赵娴还小一岁,但毕竟重活一世,要稳重一些。
“我也听说娴儿打小不喜女工,只爱跟着父兄舞刀耍枪,也好生佩服。”林琬的确是十分赞赏赵娴,此番也都说的真心话,“听说,突厥压境,你才十五岁就能够披甲上战场独当一面,独自领着一支军队退了敌军,是吗?”
说起前方战事,赵娴面露愁容,秀眉轻蹙道:“嫂子太瞧得起我了,我要是真那般厉害的话,此刻突厥铁骑兵就不会还堵在崇门关外。今夏时一场时疫,已经打得父王措手不及,后来好在有嫂子帮助,这才解了危急。可没有想到,突厥人竟然趁着北境数座城池大乱之时进攻,父王防不胜防,叫突厥一连拿下数州,如今铁骑军压在崇门关外多时了,要是再不寻得应对之策,怕是崇门关也不保,到那时候可就……”
想到这个,赵娴又坐不住了,在屋里头来回踱步。
林琬倒是镇定得很,只望着赵娴道:“你也不必着急,那铁骑军不是已经堵在崇门关外多时了吗?这么长时间过去,也没能够拿下,说明他们也没有办法。”说罢,林琬也起身,拍着赵娴肩膀道,“你二哥回来了,他会有法子,你别急。”
提到赵邕,赵娴立即就换了副笑脸,而后心情也瞬间好了很多。
“对,我二哥回来了,二哥打小就善布阵之术,他一定有办法。”赵娴回过头,望向林琬,牵着她手说,“只不过,倒是委屈嫂子了,你才新婚,二哥却是要披甲上战场去。新婚燕尔的就叫你们分离,实在是……”
林琬笑说:“等他打赢了仗,我们就可以团聚了,都是一样的。”
正说着话,外头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是小丫头来送饭菜的。
赵娴大步踱到门边去,亲自捧了饭菜进来,姑嫂两人一并用了。喝了几杯烧酒,身子又暖和了几分,林琬实在困顿,和着衣裳就睡了去。
睡得迷迷糊糊的,林琬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攥着自己的手,她动了动身子,就醒了。
见是赵邕,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只懒散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将整个身子都缩进他温暖厚实的胸膛里,含糊不清道:“子都,这酒好烈,我头疼,你替我揉一揉,我脑袋似是要炸开似的。”
赵邕望了眼熟睡的妹妹,伸出一只手去替她盖好踢掉的被子,而后帮妻子揉太阳穴。
“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也敢喝这种烈酒。”一边帮她缓解疼痛,一边忍不住低声训了两句。
林琬却是笑了起来,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双手紧紧环住他精瘦的腰肢,哑着嗓子道:“见到娴儿,我开心。”
赵邕温暖厚实的大掌抚在她脸上,帮她理着额迹散落的鬓发,黑眸里有着笑意。
妻子能够与妹妹处得好,他也开心。
又想着,自此往后她便是他赵邕的妻了,她再也逃不得跑不掉,他再也不必害怕她会悔婚嫁给别人,便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了几分。
林琬一直抱着丈夫睡了许久,直到第二日赵娴用冰凉的手来冷她的脸,她才醒来。
那酒太烈,她多喝了几杯,到此刻都还没醒酒。怔愣望着赵娴好一会儿,抬手揉了揉眼睛,左右瞧了瞧,见四周都是陌生的,这才想得起来,此番已经到了北境。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见透过窗户纸透进来的光是暗蓝色的,她又生了几分懒。
赵娴早已衣着整齐,凑过来道:“二嫂,仪州离滨城还有些距离,咱们得起了。”
话才说完,外头便响起几道低沉的男声,而后一个人影站到了门边上。
“娴儿,是我,你出来,我有话与你说。”
是一道低沉略微带着些磁性的嗓音,听着那人的语气急促,想来是十分想即刻见到赵娴的。林琬默默低头没说话,只兀自起身,让画堂替自己整理一下妆容。静静坐在梳妆镜前,却想到了前世赵娴悲惨的命运。
站在外面的人是赵娴的未婚夫,北境吴家的二公子,两人是打小定下的婚约。
吴家家财万贯,又乃将门之家,想要与吴家联姻的人很多。而赵娴是与吴二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赵娴又乃仪王府嫡长姑娘,自当比旁人更配得起吴少爷。既有打小父母之命,又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合该是会和和美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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