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笑呵呵地伺候着母女两,这时明星急忙忙地进来:“太太,好消息太太。”
“小声点儿,一惊一乍像什么样子?”明珠呵她一顿。明星这才发现自己光顾着激动,差点吵醒刚出生的姐儿。
宁氏问:“什么事,这么着急?”
“太太,天大的好事,刚才外面来报,说咱们四爷呀,中了状元,正骑马游街呢。”
“当真。”宁氏一喜,猛地想起身,结果身子受不住,一动就疼的倒了回去。好在这丝毫不影响她的心情。原本脸色苍白的女子面上慢慢待了点血色。
“相公他本就是人中龙凤,便是头名状元,本也在意料之中。只可惜他游街时,我不能去瞧他。”
明珠嬉笑:“太太想瞧呀,等老爷回来可瞧个够。说起咱们姐儿可真是个福星,四爷一下场太太这头就发动了,这头姐儿一生下来,外头便来报咱们爷成了金科状元郎。”
宁浅知看看沉睡的女儿,又想到自己那天资绰约的丈夫,觉得此一生当真是别无所求了。
第2章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从缥缈虚无,到日月初成。始有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当首个生灵从虚无中生成,不知经过多少迷茫困惑。
楚阳娿一开始是不存在的,直到一个声音突然点了她一下,然后才从漫漫空虚中生出一抹神智。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正身在何处。一切自然而然,不需要思考,不需要视觉,只遵从本能地开始生长。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越来越多的声音,遥远的,亲近的,她终于想起自己是谁。
那是一个偶然,从无思想的她突然看到一些画面,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然后她便慢慢想起了有关自己的一切。
首先是名字,她叫楚阳娿。华国人,二十三岁,出生于珠宝世家。一出生就伴有先天性心脏病,一辈子只能与医院为伴。直到这次上手术台,她隐隐有一种预感,自己可能再也醒不来。
可她究竟没死?她是再一次从死神手中逃脱?
她不知道,因为楚阳娿全身无力,精神不济。这一点点的思考,也让她费尽了力气。而不远处悠悠传来的人声,让她安慰不已,于是很快,她又睡了过去。
宁浅知深情地看着女儿,越看越是觉得可爱。小东西很爱睡觉,刚吃了奶水,脖子一歪便再次沉入梦中。
“太太,您睡吧。就是再舍不得转眼,也别忍着不睡呀。姐儿就在房里,太太一觉醒来便能看见了。”嬷嬷见宁浅知明明十分困倦,却还强忍着不愿休息,便劝她。
宁浅知却说:“我是想等相公回来,等他回来了我再睡。”
“管家已经派了人去告诉四爷了。不过四爷得了状元,要骑马夸官呢,那要从重庆殿到就西九街,一路绕个圈,最后要走华梁道。京城几条大街都绕完才能回来,还早着呢。”
“那也不要紧,我就是要等他回来再睡。”宁浅知打了个哈欠,就是要继续等。
嬷嬷没办法,只好垫着垫子,让她躺得更舒服些。自家老爷和太太恩爱,她只有高兴的。
状元游街,那是京城每三年轮一回的特有盛事。
前三甲骑着高头大马,身穿正红新装,一路走,一路敲锣打鼓,前头还有人专门为他们唱名夸出身。
家中有儿子的来,指点着他们让自家子孙做榜样。书生们来,若是能结交所不定还能在学问上做讨教。闺中女儿们也来,看看有没有戏文中那才貌双全的俏君郎。
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天下读书人何止万千,多少人能在科考路上一帆风顺?往往考到最后,已经是年纪一大把,儿孙已满堂。据说是先高祖皇帝那会儿,曾有一年殿试出来满场老叟,六十岁的皇帝原想给太子挑些新人,结果看到殿上八十岁的白发老者,怄得两天不想吃饭。
而今年不同往日,皇上年迈且体虚,平日不太上朝。朝上大多由太子代政,而太子偏爱年轻人,在他的推荐之下,圣人点出来的前三甲全部是年不过三十的青年人。他们之中,又数头名状元最为惹眼。
今科状元姓楚名域,乃是安国府楚家嫡出第四子。出身高贵不说,他本人更是只有十八年华。而最重要的,是这十八岁的新科状元郎,生了一张俊美无双的绝世容貌。
寻常男子若身穿红色,要么被衬得黝黑,要么显得苍老。骗楚域一身大红,配着那白皙若雪的肌肤,更显得清俊风流。
楚家多出才俊,能文能武,楚域身上那一股比武者儒雅,比书生落拓的气质,更是让人一见难忘。只见他骑在白色骏马之上,一边接受众人抛洒的鲜花一边款款朝两边拱手做礼。每一个动作都如画中拓出,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自他从重庆殿出来,对他容貌的赞叹便如长翅膀一样飞遍了宫廷,飞出了皇城。
便是半年来足不出户的出云公主,也听到了他的名声。
“公主,公公们说的可都是真的!说那新科状元郎,才十八年纪,长得呀,正是貌比潘安气死宋玉。可见天底下美男子多得是,尤其状元郎文质彬彬,可比一般武人强多了。”宫女露水小心翼翼地,在她耳赞叹着从公公们那里听来的赞美。
只半年前,公主偷偷出宫一回,在街上看见一位玄衣公子,便开始念念不忘。这半年来魂牵梦萦,甚至求得皇贵妃与太子帮忙寻找,可惜都没有找到那人。
为此公主大发脾气,越加茶饭不思。后又往当日遇见之处去了好几次,却再也没有遇到那玄衣公子。
出云公主伤心失望,干脆吧自己锁在出云宫哪里也不去了,言道若太子不把那人给她找出来,她便一辈子老死在宫里。
这可愁坏了皇贵妃,连累得出云宫的宫女太监们都跟着受了罚。
可罚了贵罚了,也没有什么用。派出去的人依旧找不到那偷了公主魂儿的美男子,公主依旧不死心,可这劲儿得折腾太子。
他们想了多少法子,找了不少美男子来给她相看,却没有一个上眼的。越加找不到人,公主越加不好伺候。宫人们越加提心吊胆,还是皇贵妃怕她一片痴心把自己弄傻了,嘱咐他们想法子转移公主的注意力。
可公主如同魔怔了一般,日日想着哪日与那玄衣公子再次相遇,然后两人一见生情,永结同心。对于其他事,那是一概不问不想。
时至今日,听说了新科状元才貌双全,她这才来告诉公主,有心让她生出点兴趣,哪怕出门走一走也好。
谁知出云公主将面花一扔,冷笑道:“便是他生的如何俊美非凡,也比不上玄衣公子,这天下哪一个人配与他相提并论?”
“是,是,公主说的对。是奴婢愚蠢说错话了。不过那玄衣公子如此非凡,必定也是才华横溢的人物,说不定这新科状元,与那玄衣公子有些渊源呢?”
“这……”出云公主很认同她的赞美,但还是有些迟疑:“以那日我见,玄衣公子一个起越救下了差点落入河中的孩子。看他身手,必定是个练武之人,大约不会走科考一路的吧……”
“公主,说不定那玄衣公子文武双全呢,公主可是皇家贵女,金枝玉叶。这世上能配上公主的,必定是那文武双全的全才……”
露水循循善诱,终于惹得出云公主动了心。
“也罢,今日空闲,便出去瞧一瞧那新科状元,听说太子哥哥对他赞赏有加,也不晓得他受不受得这份恩宠。”
出云公主摆驾出宫,早有人先一步出去准备落脚之所。
而新科状元楚域,已经从西九街走到了梧桐巷。掌事太监掐算着时间,在冬青街临街找到一处酒楼,将原本的客人赶出去,然后将其包下来。等到出云公主到了不久,正就能看到游街队伍从楼下走过。
出云公主年华二八,生得如她生母皇贵妃一般无二的美艳。原本皇上为他定了驸马人选,奈何自半年之前无意中遇见那位玄衣公子之后,出云公主便说非他不嫁。原本的驸马,便这样被放弃了。
除了那位玄衣公子之外,出云公主再看不上任何人。
今日出来看状元游街,本来并不对名声浩大的状元本人抱有希望,在她心中,任何人与玄衣公子比起来,都是盛名之下难副其实。她只是想着,今日肯定有许多人来凑热闹,说不定月老牵线,她就与良人再遇了呢?所以一开始,她的目光都在路旁等这看状元的人群里。
直到锣鼓声近,游街队伍出现在街头,她一眼,就愣住了。
月老作美,果然让她再见了玄衣公子。
那人群中央,骑在云鬃白马上的状元郎,可不就是她日思夜想的玄衣公子?
此时此刻,出云公主再也顾不得其他了。她的一双眼,整颗心,全部在他身上。耳朵里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她的世界一下安静下来,仿佛天地之间,只余下他一人。
出云公主心跳如雷,面染红云,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她下意识地往靠窗更近些,摆出了最好的姿态。只等着心上人一抬头,便看到她最美的样子。
然而状元郎并未抬头,他面带微笑,一派从容地接受众人的赞美欢呼。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将他拜做了偶像,又有多少春闺女子,深深记住了他的面容。
就在此时,人群里突然蹿出一人,那人不顾治安官的阻拦,直直地往状元跟前凑。
治安官原本想把他拖走,谁知那人却说是状元家里人。
待追问,却见他扯着嗓子高声喊:“爷,爷,四奶奶生了,您什么时候回去?”
“什么?”
楚域一下子勒住马缰,往街边靠了靠,低下头问前来报信的小厮。“你说太太生了?”
“是,生了,刚生。”
楚域一喜,再也顾不上什么游街,立刻对对治安官道:“劳烦大人继续护送两位同窗前行。不才家中有事,先行改道回府。”说完也不顾旁人反应,便车马掉头,抄了近道往回走。
楚域一心想着家中妻儿,哪里知道他一走多少人失望。
在茶楼上看他看的痴了的出云公主,根本没有注意那跑来报信的家奴。她只看到他不知道听了什么,然后突然笑起来。那笑容与方才的温柔淡然不同,那是如春花初绽,冬雪消融一般明亮灿烂的笑容。
为那笑容,出云公主整个人都快晕过去了,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她才如从大梦中醒来一般,焦急地问:“他做什么去?来人,快把他找回来。”
“公主,不用找,今科状元是安国府楚家嫡子,身份众人皆知。”
“那便好。”出云公主松了一口气:“这游街尚未走完,他为何提早离开?”
露水忐忑,小声地说:“禀公主,刚才楚家家奴来报,说,说状元郎的夫人刚刚生下孩儿,状元心喜,忍不住提早回家了。”
雀跃的心被猛地泼了一盆冷水,出云公主怒从心气,不过很快就笑了:“给我去查,是什么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哼,那些世家大族惯会强人所难,楚公子必是迫于家中压力方才娶妻。我定不会让他受这些辖制。”说完重重起身:“走,回宫见母妃。”
第3章
楚域初为人父,回来抱着女儿就不愿撒手了。
就是今科上榜的同窗好友相约聚会,他也一味地推脱,只有实在推脱不了,才去自罚几杯就回来。连老太太都看不惯他这模样,唾弃一声没出息。楚域却一点不放在心上,自顾自地抱着女儿成天傻乐。
“乖卿卿醒一醒,跟阿爹笑一个。”男人趴在摇篮边上,轻声细语地想把睡觉的女儿弄醒,又怕摸疼了她,只好朝他脸上吹气。
宁氏在坐月子,屋子里不能见风,窗户捂得实实的,连光线也昏暗的多。
见丈夫一点不在意,成日跟她一起躲在屋子里,又好笑又甜蜜。见他逗女儿逗了这么些天,没有得到一点回应也丝毫不气馁,今天又不死心地开始了,忍不住问:“前日你叫她做绾玉,昨日我听你唤她兰亭,今日怎的又改了名字?先前起的名字,却是一个都用不上?”
自宁氏有孕在身,楚域便苦思冥想,起了许多男孩女孩的名字,只等孩子一出生,便为其命名。谁知道孩子生下来,他却觉得之前起的名字太过俗气,丝毫配不上他女儿的天资。于是这些天又在重新琢磨名字,可惜他这人一向说一不二,在这事上却突然没了常性,今日叫女儿这个名字,明日天一亮,必然又想出了新名字,断是没有一个名字能撑过一日的,甚至有时候一天换好几个叫法。
果然,在听见妻子质问之后,形容俊美的年轻男子摇头晃脑赞叹一气,而后万般得意道:“我女儿天姿国色,小小年纪便如此与众不同,那些凡俗之名,哪里配得上她?”
宁浅知无可奈何:“那你倒是想一个妥当的,莫要今天起明天换,等到女儿要嫁人了,却还把名字定不下来呢。”
“瞎!你这狠毒妇人,女儿才这样小你就想着把她出嫁,说,你是不是嫉妒我女儿天资聪颖美貌过人?”
宁浅知:“……”
“嘿嘿,浅浅。”男人刚刚义正言辞,说完又立刻一脸无赖地凑到宁氏跟前:“乖浅浅,好知知,你说你怎么这样能干,给我生了这么一个天资绰约的女儿?”
宁浅知简直无言以对。
都说一孕傻三年,她发现怎么孩子这爹比自己傻的还厉害?
女儿自从生下来,也有十几天了,可那小东西只有刚出生被打之后哭了几声,之后再没有任何动静。成日吃了睡睡了吃。也不哭也不闹,都十几天了,连眼睛也没睁一下。
连她私下里都怀疑莫不是生了个傻子,自家相公却从这么个睡虫身上,看出了天资绰约聪明非凡来,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叹口气,宁浅知说:“母亲已经派人来问了许多回,问孩子的乳名想好了没。那边要在满月之前打好长命锁,我派人送了信,都来来回回改了好几遍了。”
“哦……”楚域皱皱眉,“你再让我想一想。大名父亲大约是要抢去的,乳名我一定要想个好的。”
于是刚被他叫了半日的卿卿两字又被舍弃了,男人又吩咐书童搬来他的书本文章,坐在摇篮跟前,再次苦思冥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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