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有丫鬟匆匆来禀,说是姓洪的老姨娘来了,正在外头等着见过王妃。
秦楚青将手中书搁到桌上,看看时辰,说道:“就说我歇下了,待到一个时辰后再来见。”
左右已经知晓在苏晚华和卢家之间联系的人是谁了,就也不慌。秦楚青这便唤了陈妈妈过来,让她伺候着歪靠到了榻上稍微歇会儿。
睁眼起来,时间还未过去多久。细问之下方才知晓,那位洪姨娘一直没有走,一直留在院外的石凳上端坐。
秦楚青倒没料到几位老姨娘里有人在这个时候还能忍到这个份上。这才将这人真真正正地记住了。起身让人将她唤了进来。
洪姨娘在前一天几位姨娘过来见秦楚青的时候已经见过了。年过四旬的年纪,得体的装扮,看上去倒是未曾老去多少。
秦楚青故作惊讶,看到她后第一句便是问道:“不知你今日来寻我所为何事?”后又笑着说道:“你们的心意我心领了,不必因着那事特意过来一趟。”
她口中说着的,自然是前一日的时候姨娘们一涌而上的事情。当时姨娘们俱都拿了‘礼’出来,却又没有哪个的礼十分合适。秦楚青看得厌烦,索性让陈妈妈找机会尽数还了回去。
洪姨娘听了秦楚青的话,那笑意就僵滞了很久,半晌缓不过来。
——看这位王妃的意思,倒是记仇得很。虽然两个人甚么还没开始讲,已经将先前她们几个做错了的事情提了出来,看样子是要秋后算账的架势。
洪姨娘有些拿不准秦楚青该怎么对付,就笑着奉承了她几句。
秦楚青来者不拒。但凡洪姨娘拿来夸她的,尽数接着。也不推脱也不自谦,由着洪姨娘在那边发挥。
到了一炷香的时间后,洪姨娘到底是撑不住了,捏着帕子的手指节都泛了白,再开口的时候,都有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王妃倒是好度量。任凭怎么夸赞,都毫不羞赧。”
“好说好说。”秦楚青撇了撇茶末,气定神闲地道:“左右是你来寻我,是你非要说了这些。我听或不听、在意不在意,又有何关系?”
她这话说得颇为直接。洪姨娘直接听得愣了。怔了半晌后,有些反应过来,才明白先前的时间都是秦楚青在看戏,顿时气恼了,腾地下站起身来,气道:“我虽不过是个侍妾,但好歹也是老王爷身边的人。王妃这样不敬重长辈,怕是不妥罢!”
“是有些不妥。”秦楚青这才将手里的茶盏放到了桌案上,对着洪姨娘一笑,道:“太妃在监牢之中很是寂寞。洪姨娘既是那般贴心,不如去到那里陪陪王妃?”
洪姨娘没料到她这么说。仔细将她的话想了一遍,洪姨娘顿时脸上一点点褪色,猛地跌坐回了椅子,半晌回不过神来。
——旁的人不说,这府里的太妃苏晚华,可是被王爷夫妻俩亲自送去了刑部的。单凭这份‘气魄’,她们这些人就不是这王妃的对手!
想到苏晚华如今的处境,洪姨娘到底是有些不安了。她可以想象得到,若是自己和这位王妃一个不和,怕是就会闹得个和苏晚华一般无二的下场来。
想到此,她也没了气焰。揪了半天帕子后,颇为不甘愿地说道:“我来是想求王妃一件事情。”
眼看秦楚青毫无反应地继续摸了杯子喝茶,洪姨娘稍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不知道那个皇商的卢家到底是出了甚么事情。”她突然又想起了离府的金妈妈和何妈妈,到底有些惧怕这位王妃治人的手段,解释道:“听说,消息是从王妃的院子里传出来的。”
秦楚青拧眉想了许久,说道:“此事我也不甚清楚。”
“不清楚?”洪姨娘怔了下,往前挪了挪,紧盯着秦楚青,说道:“您是王妃啊,怎会不知道这样的大事?”
“大事?”秦楚青不甚在意地哼了声,“不过是毫无瓜葛的人家闹出的丑事罢了,没甚好探究的。”
洪姨娘听了,忽地眼睛一亮。又忙垂下眼帘,将眼中的惊喜遮了下,说道:“太妃为何知晓是闹出的丑事?”
“皇商卢家听说行事不端。随意贿赂旁人,还特意用了禁用香料。事到如今,怕是要惹上□□烦了。”
秦楚青一语说完,明显怔了下,而后拿起了茶盏遮住口,拼命喝水。看上去像是先前口误,无意间说出了甚么了不得的事情,此刻忙着遮掩罢了。
洪姨娘将她的一举一动记在心里,终究有了数。再看秦楚青这副模样,料想也没法再问出旁的有用消息了。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先行离去。
秦楚青看着她的背影,唤来了陈妈妈,让陈妈妈派了人过去盯上洪姨娘。又寻了两名侍卫,让他们传了话给侍卫们听着。
“这两日务必要抓紧平日的观察。但凡往外面递消息的,无论是递纸的、递话的,一个不留,全都要查出来并待到我这里审问!”
因着秦楚青这吩咐的范围颇广,既有侍卫,又有平时采买的外院伺候的,还有可能是内院里可以自由往来的那些人,故而侍卫们领命之后,颇忙碌了两天。
直到第三日的晌午,一个侍卫头领才带了一张纸条过来。又在秦楚青的跟前详细说了截住这张纸条时的情形。
秦楚青当即传了那名负责蔬菜采买的人,拿着纸条询问了他许久,最终又将一个传东西过去的婆子押了来,仔细询问过画押过,这才让人去叫了洪姨娘过来。
洪姨娘本还不知道是甚么事情。听了伺候的人禀报方才知道,或许和她手下的人有关系。
洪姨娘虽听了这个话,却也没弄明白事情的情由所在。手底下的人,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她那个小院子的?
虽然去了一个婆子,不过,那人是给她办事去了。并未有其他的行踪不定之人。
心下主意已定,即使有着疑惑,洪姨娘依然捏着帕子婷婷袅袅地往秦楚青那边走。一进门,就看见了跪趴在地上的两个人。
她的脚步顿时就粘滞住了。
原本以为传话去了的人,如今正被罚跪着。任谁都能想得到是怎么回事。
洪姨娘的手就开始颤了。腿肚子那儿一阵一阵地发紧发疼,好像是紧张的,又好像是刚才赶路赶得急。
正左右为难着要不要先回院子一趟将话给撸顺一点、也好在王妃面前有个妥帖的交代,她就听到丫鬟笑着说道:“您来啦,王妃正等着您呢。”
洪姨娘只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要知道,这位王妃可是个脾气暴躁手段狠辣的。连太妃都敢动……那如果是她的话,栽在王妃的手里,十条命怕是都要没了九条。
想到堪忧的前途,洪姨娘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看到秦楚青,也不多说废话了,当即朝秦楚青行了个礼,说道:“还望王妃体恤,我不过是想问问家人的平安罢了,所以出此下策!”
秦楚青微微挑眉。
她没想到这次还未多说,洪姨娘已经开始慌了神。仔细想想,或许是自己前一次吓得洪姨娘已然破了胆,这个时候就不敢再绕圈子了。
这倒也好,省去了许多废话。
她喜欢单刀直入直截了当。
秦楚青主意已定,当即厉喝一声,板着脸将手中的纸条用力掷到洪姨娘的脸上,“我且问你,这个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想向卢家透露甚么消息!”
其实,她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这章纸条上用的全是暗语,而且,是她看不懂的暗语。她并不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但,她知道若是没猜错的话,这个应当是向卢家透露消息所用。故而借此来压倒洪姨娘心里头支撑着的最后一根稻草。
果不其然。
在听了她的话后,洪姨娘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嗫喏着说道:“也没、没透露什么啊。”
“没有?此物便是证据!”秦楚青冷哼道:“太妃和卢家私下做的那些交易,我不知便也罢了,如今既是知晓,断不能坐视不理!可恨你——”秦楚青看向洪姨娘的眼神极其失望,“先前只觉得你不似太妃那般肆意而为,或许是个明事理的。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洪姨娘见秦楚青说得十分肯定,心知再想逃避却也来不及了。手中帕子绞得死紧,她做了好半天,最终下定决心,说道:“其实,我也不过是提醒卢家人注意一下收敛一下,太妃让他们寻的那块地,弄得来便好,弄不来,也不要再强求了。”
☆、第138章
洪姨娘这话,已证明她确实与卢家有关系、是在向卢家传递消息。而且,将苏晚华也一并拖了进来。
秦楚青这便心中有了数,暗松口气。只是先前洪姨娘话中之意让她颇为在意,便问道:“什么地?”
洪姨娘想了一会儿,不时地抬眼去看秦楚青,显然是在犹豫。
秦楚青并不多说,也不催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洪姨娘已经开始害怕,但即便是这样的情形下,依然这般踌躇,可见事关重大,她也不敢随意置喙。只是……
秦楚青望了望洪姨娘的脸色。
她必定会开口的。但会透出多少东西,就无法预料了。
许久后,洪姨娘果然叹了口气,终是说道:“太妃这两年睡不太好,找了多少大夫都看不好。前些日子让高人作法,寻了块至阳之处,准备在那里建座宅子过去住。无奈那地的主人扒住那处不肯放手,太妃得不着。”
搬过去住?会不会带了霍玉鸣一起?
难不成,她心中恐慌,竟是不敢和容与一起住了么……
秦楚青正思量着,突然想到,洪姨娘说的是‘这两年’。
既是留意到了这个时间,便得询问到底。秦楚青似是不在意地问道:“太妃睡眠不佳约莫是甚么时候开始的?”
洪姨娘也记不清具体时候了。仔细回想了下,说道:“好似是那年的群芳宴后。没错,就是那个时候。我还和太妃说,会不会是被那些刀光剑影给吓到了,不行就施法叫叫魂儿呢。”
那年的群芳宴,便是燕王作乱被擒之时。自那时候起睡不安稳,倒是印证了之前秦楚青的某种不好的猜测。
那事若是真的……
秦楚青的心沉了沉,愈发知晓,莫玄和周地查的那件事,恐怕是八.九不离十了。倚靠在椅背桑长舒口气,心里头的憋闷感却挥之不去。
虽知洪姨娘必然知晓更多,但看她刚才说出那块地时已经犹豫了那许久,再问怕是不会说出更多事情了。如今既是已经知晓了卢家与苏晚华之间的联系,旁的许是也未有太多与最近的事情相关联的,秦楚青就和她又言说了几句,便让她离去了。
期间秦楚青也曾犹豫过,洪姨娘那边能不能探出更大的机密来。
苏晚华当年若真做过那等龌龊的事情,必然有人相助。不然的话,偌大一个敬王府,不会没有消息传出来。
因此,先前刚刚确认洪姨娘确实帮助苏晚华传递消息时,秦楚青曾考虑过,洪姨娘会不会就是帮助苏晚华的那个人。
不过,很快,秦楚青自己否认了这个想法。
——洪姨娘太过怕事。不过是有了点风吹草动,就当真惊动了她前来。当年苏晚华做的事情需得十分严密,不然的话,一旦被旁人知晓,就是个身败名裂,甚至可能回赔上一命。
试问那样的情况下,苏晚华怎会动用洪姨娘这般靠不住的人?
考虑过后,秦楚青已然有了定论,就也不在洪姨娘身上过多纠结。
洪姨娘临走前欲言又止,不时地看着院子外头押着的两个人。
但,秦楚青怎会让背主之人继续留在府里?自是不理会洪姨娘的态度,给那二人每人赏了二十棍棒后赶出府去了。
院子里再没了闲杂之人,陈妈妈待屋里只剩下了她和秦楚青时,轻声问道:“太太可是有了打算?”
秦楚青正思量着苏晚华的事情。
她总觉得,苏晚华没必要仅仅因为‘失眠’和‘至阳之处’这么两个理由而费尽心思去买一块地。
正这般想着,乍一听闻陈妈妈这般问,就有些缓不过神来。秦楚青抬起略有些茫然的双眸,疑惑地看向陈妈妈。
陈妈妈便道:“处置洪姨娘的打算。”
“暂时不需动她。”秦楚青说道:“让她先安生待着。”
有时候,多一个驽钝的敌人也是好事。
陈妈妈应了声后便准备退下。却听秦楚青忽然说道:“老太太那边这两日或许会过来。你留意一下,若是来了,先不将人赶走。我有话要问她。”
“老太太?”陈妈妈知晓这话说的是在伯府横行了好些年的秦兰氏,有些疑惑,“太太怎地这个时候想起她了?”
秦楚青笑道:“妈妈莫不是忘了先前洪姨娘说过的‘不肯卖地之人’了?我已吩咐下去,透露些消息让老太太那边知晓买地之人是王府的太妃。”
陈妈妈并不死脑筋,秦楚青稍稍一提点,便明白过来,恍然大悟道:“怪道先前卢家要送贵重东西给那边。原来卢家要替太妃买的地,是在那边人的手里握着?”
“应当是的。”秦楚青颔首道:“如若不然,卢家没必要下那么大的成本来讨好那边。”
说到此,秦楚青突地蹙眉。
若苏晚华和燕王有关系,卢家又和苏晚华过从甚密,那么,当年燕王之事,卢家有没有参与其中?
晚上的时候需得和容与好生商量下。
陈妈妈见秦楚青神色凝肃,只当她是因卢家和苏晚华的事情而如此,便道:“如今太妃不在府里,二房那边又因了龙涎香的事情惹了官司,倒也不必担忧。那卢家就算进京,少不得要去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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