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位身穿水蓝色比甲的太太笑问道:“不知是怎么样的好玩的?王妃这样藏着掖着,只给文大奶奶一人瞧,不给我们,我可是不依。”
这位太太素来和善,平时也常和秦楚青她们相聚,最是熟悉不过。
楚新婷就与她笑说道:“你平日里从我这里拿去的好物难不成还少了?如今不过是一副漂亮的花样子罢了,你也来抢。”
她这意思,就是说秦楚青要给张逢英的是一副花样子了。
那位太太顺着楚新婷的话头说了几句。凑着这个空档,秦楚青拉着张逢英便到旁边的厢房行去。
娟姐儿却没一同带过去,被楚新婷好生好气地留住,交给了身边的一个打扮颇为体面的女子带着。
那女子,正是秦正宁现在的通房、原先身边贴身伺候的大丫鬟秋灵。
张逢英也认得秋灵,知道她生性稳妥,由她来照看着孩子没甚么可担心的,这就松了口气,跟了秦楚青一同出了屋子。
帘子放下的一刹那,秦楚青朝屋里看了眼。便见楚新婷朝着她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为难张逢英,好好问一问才是正经。
秦楚青忙点了下头,告诉她不用担心。就两帘子彻底搁下,快步朝着那边行去。
还没进屋,秦楚青就吩咐人上了一壶茶端去那边。待到东西准备妥当,秦楚青和张逢英也已经进了屋。就将人尽数遣了出去,又把门给掩上,秦楚青这才朝着桌子行去,边倒着茶边说道:“你看你,火气倒是不小。这是谁又惹了你了?”
听了她这看似在抱怨实则是关切的话语,张逢英差点落下泪来。好在秦楚青在倒茶留意不到,就用帕子拭了拭眼睛,说道:“也没谁惹了我。不过是自己厌弃自己不争气,所以有些着恼罢了。”
张逢英往常的时候从来不曾说过这般颓丧的话语。
秦楚青一听,便觉不对。端着茶盏的手稍微滞了下,缓了缓神,扯出一个笑来,缓步走到张逢英身边,将茶搁到了她旁边的案几上,这才笑道:“咱们文大奶奶何时也这般小气了?居然嫌弃起自己来了。”
屋里只有自己与好友在场,再无第三个人。
张逢英一时间情绪上来,再顾不得其他,泪水又涌了上来。忙用力憋住,深吸了几口气,轻声说道:“我这几年统共只生了娟姐儿一个女儿。婆母觉得我不擅生养,又让府里一个侍妾怀了孕。平日里她们很着紧那个贱妇,抬她做了姨娘不说,还从不让娟姐儿靠近她的身边,生怕会扰了她的胎。今日一早,那贱妇见了红,非要将所有过错推给娟姐儿,我气不过,就扇了他一巴掌。”
张逢英话到此处,咬了咬唇,眼睛再次氤氲起了潮湿的雾气。
秦楚青这才明白过来,张逢英先前对娟姐儿那么凶,是因为见到娟姐儿一看到同样有了身孕的楚新婷就避开不近身,进而想到了家中姨娘有孕不准小孩子靠近。
并非是朝着娟姐儿发脾气。因为太讨厌那个姨娘,故而忍受不住迁怒罢了。
秦楚青和楚新婷先前就知道文家的一个侍妾有了身孕。先前问起张逢英,她只说她是知道的,旁的一个字儿也不多提,秦楚青她们就也没多问。
哪里想到中间还有这么多曲折?
秦楚青没经历过类似的后宅之事。但看张逢英先前欲言又止,看看张逢英进院子前就有写些红肿的双眼,知晓她或许是来之前与家人争吵过了,只是不知对方是她夫君还是文太太。
想到她满心的委屈,秦楚青忍不住问道:“你母亲怎么说?”
女儿在婆家被欺负,娘家人总要帮忙出头的。
张逢英这回再也忍不住,当即落了泪,“我生娟姐儿的时候亏了身子,看过的大夫不知有多少,都说下一次再想有孕怕是难了。婆母每每拿了这个来说事,母亲也无法。”
张逢英看了看秦楚青红润的脸颊和焕发着神采的双眼,握了她的手,仔细劝道:“妹妹成亲几年还未有孕,更是要着紧些。赶紧生一个罢。最好是像新婷那样一举得男。不然的话,怕是也要遭上不少的罪。”
秦楚青一时无言。
她没料到,文家侍妾怀孕竟然还有这么个缘由。文家和张家将张逢英身子不好这事儿瞒了下来,张逢英也没有向她们诉过苦,她和楚新婷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张逢英承受着这样大的压力。
她无法告诉张逢英,自己至今未有孕,是因为霍容与疼惜她,不想她年纪太小就经受生育之苦。因为两人当年都看到过年少的女子生产遇到困难,最终或是亡故或是落下了终身的病疾。烦到死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容易生产时候顺利一些。故而霍容与下定决心,绝对不让她过早地经受生产之痛。
她也无法提醒张逢英她的境况。
张逢英是被婆母给逼到了这个份上。但她现在没有婆母,不需要担忧这些。
无论说甚么,好似都不太妥当。
秦楚青想了片刻,觉得张逢英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并非苍白无力的劝解和宽慰,而是有个人陪着她,就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携了她一同在屋子里坐下。
不多时,有人在屋外轻声唤着。
秦楚青和张逢英都听出来,那是秋灵的声音。
两人本就知晓,今日是楚新婷宴请相熟友人的日子,她们作为楚新婷最为亲近之人,在这个地方长久待着终究不妥。毕竟她们来了后特意独处一处,远离楚新婷哪儿,任谁都会觉得诧异。
只是她们能够想到是一回事,做起来却有些困难。思绪到了后,便有些无法顾及了。
楚新婷显然也是料到了这一点,特意让秋灵过来叫她们。
张逢英忙用帕子将眼泪细细擦干,又揉了揉脸颊,让脸色看上去好了许多。这才与秦楚青说道:“走罢。我们也该出去了。莫让旁人担心才是。”
临分别前,张逢英还与秦楚青认真说道:“这几年我看过的大夫和太医都不少。哪个医术精湛,哪个不过是白白有个好名声,自然最是清楚。阿青若是想寻大夫好生看看,可提前和我商量。我自然要将最好的大夫介绍与你。”
看着她真挚诚恳的模样,秦楚青心里蓦地一阵阵泛酸。
片刻后,她又不由暗暗反思。
——是不是该和霍容与商量下,开始考虑备战生子了?
张逢英是她极其亲近的友人,都暗暗替她担忧了那么久,没曾说出口。那么,会不会有更多的人其实也在担心着她的‘身体’?
虽然说旁人的眼光不用在意,但想想霍容与年纪也不小了,好像真的可以开始考虑一下了……
她正在边为张逢英难过、边为自己的处境担忧着,就见不远处一人拎着裙摆笑容满面地跑过来,大老远地就在朝她挥手打着招呼。
正是笑得开心的霍玉暖。
霍玉暖的身后,是抱着秦乐炎正小跑着的崔妈妈。
看着霍玉暖这近乎有些失态的跑动方式,秦楚青反倒笑了,扬声朝她问道:“怎么了这是?何事这般高兴?”
很快地,霍玉暖这便跑到了秦楚青的身边。
她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连脸上出了细密的汗珠都顾不上理会,只朝着秦楚青高兴地重复着几句话。
“姐姐,正阳哥哥回来了!正阳哥哥,他已经回来了!都到大门口了!!”
☆、第144章
“已经回来了?”秦楚青先前被‘正阳马上要回来的消息’惊住,如今还没缓过劲儿来,却又听闻人已经到了,更是惊愕。
霍玉暖的鼻尖上还留着微微的汗珠,笑着拉过秦楚青的手,说道:“是的!我也没料到那么快!听说,是遇到了姑太太的车子,就一同过来了。”
她话音刚落,身后不远处走过一个打扮得体的婆子,竟是赵家的。
婆子走到秦楚青的跟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笑说道:“太太近日要探访亲戚,恰好离京城算不得太远,就绕路过来了一趟。因为是临时打算的,就没来得及提前告诉伯爷一声。”
说是没来得及,其实也是怕哥哥兴师动众地忙着准备,故而临到门口了才知会。
秦楚青心中了然,吩咐人将秦乐炎送到楚新婷身边去,这便带了人去垂花门那边迎秦立语她们。
边走,边问那婆子有关秦立语一路行来的具体事宜。
那婆子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问到有关秦正阳的时候,却是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没看出甚么异常来,旁的也说不出那许多。
秦楚青暗暗惊疑,心中愈发忐忑。
秦正阳若是骑马归家,本该是比坐了车子要更快才是。怎地骑马时候传来的消息要迟上几日,反倒是遇到了姑母能够提前过来了?
别是遇到了什么岔子罢!
霍玉暖因着心急,也跟了秦楚青一路过去。见秦楚青面色不佳,也暗暗担忧起来,轻声问道:“姐姐有何担忧?不妨说来,我或许能分担一二。”
秦楚青不过是心里头一个念头罢了,未能证实,何苦让旁人一起忧心?就笑道:“无事。不过多年未见小六了,有些想念,不知如今的他是个甚么样子,怕是认不出了。”
听了她这一番话,霍玉暖笑着宽慰道:“姐姐无需担忧。正阳哥哥素来和姐姐亲厚,便是姐姐不认得他,他也会第一刻就认出姐姐的。”说着,眉端微拧,声音弱了几分,“反倒是我,当年还是个小娃娃,如今长大了,也不知他还识不识得。”
秦楚青哪里想到自己的一个念头却使得这小丫头给想岔了?笑着睨了她一眼,道:“不妨事。他若不认得你了,你不搭理他就是。咱们暖儿可不愁没人搭理。”
她说得无心,霍玉暖却从那一句‘不愁没人搭理’里想到了母亲让自己去结识的世家公子,顿时心情沉到了谷底,讷讷地“嗯”了一声,旁的话半个字儿也说不出了。
两人心思各异地走到了垂花门处,都翘首以盼地盯着那里。虽然也是在等候自家姑母,但秦立语这几年无事的时候便会来京城探望伯府亲眷,大家反倒更牵念那个好几年未见的少年。
焦急地等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多时,楚新婷也急急地走了过来,旁边跟着的是亲手扶着她的张逢英。
一见到她,莫说秦楚青,就连霍玉暖也急了。
不待秦楚青开口,霍玉暖便道:“您怎么出来了?身子重莫要到处乱跑,如若磕了着了碰着了可是麻烦。”
她小时候说话便是直肠子。大了些后虽很多时候有自己的顾虑,但大多数时间里对着秦家人依然是毫不遮掩地直言。
故而楚新婷听了她这‘不好’的一番话后丝毫都不介怀,反倒是笑着安慰她:“不妨事。不过是几步路罢了,哪就需要那么小心?更何况,有逢英陪着我呢。”
张逢英这个时候因着小心翼翼地扶着楚新婷,已经全然忘了自己的事情,全副心思都搁在了她的心上。见楚新婷说着话的时候不住往外张望,就笑着说道:“不妨事,很快就会来了。着急甚么?”
楚新婷握了握她的手,不住念叨:“唉你是不知道。他那孩子冒冒失失的,丢三落四,看到了这个就忘了那个。偏偏又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在外头受了甚么苦也不知道,官职倒是升了不少。这么多年不见了,也不知道伤着磕着了没有。早点见着,也早点放心不是。”
她这一番话,将秦楚青的担忧尽数道出。
秦楚青自是知道战场的残酷。先前的时候,她也是怕秦正阳身上哪里不适,故而坐车前来比起骑马反倒更能快一些。如今听了楚新婷的话,心里头咯噔一下,忍不住又朝着院门处张望。
霍玉暖比不得秦楚青镇定,吓得一张俏脸都泛了白。
张逢英见状,笑嗔着瞪了楚新婷一眼,佯怒道:“你看你,还是这么个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要讲出来的性子。咱们弟弟福大命大,肯定丁点儿都没伤到就能完好归来!”
说话间,有婆子兴冲冲地跑了来。连行礼都忘记了,不住地朝着这边主子们喊道:“来了!来了!”
几人就都快活起来,急急朝着门口走了几步。
她们笑着望过去,只朝来人扫了一眼,脸上的笑意就有些难以维持了。
秦立语笑盈盈地朝着这边走来,旁边跟着的,不过是几个伺候的丫鬟婆子,哪有秦正阳的半点影子?
秦立语看到了她们眸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很能体谅她们此刻见不到秦正阳的心情,便笑着解释道:“正阳到前院先见哥哥去了,马上就会过来。”
听闻秦正阳是一进门先去拜见父亲秦立谦了,大家这才恍然意识到先前急着见他,居然忘了这一茬。
就连张逢英也对楚新婷打趣:“看你,竟然忘了这一茬。还说管着一个伯府呢,竟然忽略了最基本的礼数。”
楚新婷平日里少不得要和她争辩一番,此时关心秦正阳的心情更急切。
听闻秦楚青在问秦立语有关秦正阳的现状,楚新婷就也顾不得和好友拌嘴了,侧耳细听。
秦立语看着大家讶然的模样,颇有些不明所以,说道:“他如今活蹦乱跳的,好得很。”见秦楚青和楚新婷都露出如释重负的模样,更为惊奇:“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正阳这几日将要归家的消息是霍玉暖告诉秦楚青的。故而楚新婷望向秦楚青的时候,秦楚青正顺势看了霍玉暖。
这个时代与当年不同。如今女子和男子相交、特别是私下相交,多有顾忌。秦楚青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姑母秦正阳私下里和霍玉暖联系、把即将归家的消息告知霍玉暖一事。
霍玉暖倒是没介意,大大方方地说道:“前些日子我遣了家中仆从送信给正阳哥哥。他让仆从捎回信儿来,说是将要归家。我们本以为还要过几日才能见到他,再听他忽然来了,便有些搞不清缘由。”
秦立语听了她的话,再联系先前秦楚青问的秦正阳的近况,前后一琢磨,有些反应过来。
她噗嗤一下笑了,忙用帕子掩了口,说道:“你们莫不是担心错了地方罢?他啊,没有半点儿岔子。先前遇到我们的时候,还好得很。只是他和几个同在这时候返家的同袍约好了一起闲逛几日,这才说着要迟几日再返家。只是路上巧遇了我们,他就不再耽搁了,辞别了那些个少年,与我们一同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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