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换!”
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大食人和佛郎机人开始竞价。
这样的情况,几乎每日都在发生。但是,能与箱中丝绸茶砖媲美的好货,不是次次都有。
海盗是无本买卖,每次出海,脑袋要系在裤腰带上。随明朝海禁愈严,能带上岛的货物,种类不少,质量却是参差不齐。
每逢“开市”,懂行的自能满载而归。新来的或是不懂官话的,十有八九要挨宰。
饶是如此,只要能换到丝绸和瓷器,哪怕是次品,运回欧罗巴也能大赚钱一笔。
摆出货物,番商揣着袖子,稳坐钓鱼台。
佛郎机人和大食人红着眼睛,大声叫喊,宝石一袋又一袋。不顾价格,誓要压下对方,取得这匹货物,真诚演绎人傻钱多。
吵闹声引来更多人,连海匪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这个番人有不少好货。”一名脸上有疤的海匪啧啧两声,“我前个见到,这么大的珍珠,眼不眨,都给了王十九。”
“王十九?”另一个满面虬髯的海匪道,“船主不在,他也敢收?”
“怎么不敢?这姓王的背着船主,没少干私活,胆子越来越肥,还以为船主不知道。”
“船主知道,还放着他不管?”
“怎么不管,是没腾出手来。我听说,朝廷派遣钦差,从海路南下剿匪,钱顺和刘愣子几股人都被灭了,船也被烧,岛上是人畜不剩。”
嘶——
周围海匪倒吸一口凉气。
“真是如此?”
“这是官军还是海盗?”
“就是海盗也没这么干的。”
“人畜不留,船都烧了?”
“我听得真真的!”透出消息的海匪不满众人猜疑,狠声道,“这次船主离岛,就为同其他船主商量,该定个什么章程,灭了这钦差锐气。”
“不是有岸上的官?”
“不顶用!”疤脸海匪摇头。
“怎么不顶用?”
“自身难保,还顶什么用。”
“这又是什么缘故?”
“都是些贪财胆小的,平日里鼻子朝天,真遇上事,转眼就能把咱们卖了。”
“不能吧?”
“如何不能?”疤脸海匪哼了一声,“说到底,咱们是匪。自古官匪不两立……”
话没说完,忽见对面的海匪瞪大眼,望着他身后,活似见鬼一般。
“怎么回事?”
嘟囔着转够身,只一眼,犹如冰水倾倒,从头顶冷到脚底。
“狼烟?岛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漆黑的烟柱,随海风飘散,弥漫山后。
海匪中有逃役的卫军,也有北地来的边军,看到浓烟,都是满脸震惊。
自谢十六盘踞岛上,双屿港都是以旗令火把传讯,从未有过狼烟。况且,西南面就是钱仓所,升起狼烟,不是给官军指明道路,等着对方来杀?
“事情不对,快去看看!”
疤脸海匪满脸狠色,扫视兀自不觉的商人,低声道:“看着他们,谁也不许走!必要时……”
手指划过颈间,眼中满是戾气。
如果有探子混上岛,无论官兵还是其他海上势力,这些商人都是最好的渠道。
疤脸海匪是谢十六心腹,在一众海匪之间,算得上头目类的人物。
得到命令,海匪立即分头行事。
番商被大食人和佛郎机人围在中间,小心抬头看一眼,心中默念:小的已是拼了命了,杨大人,您可快点来吧!
充作护卫的老大和老五,抱臂站在一边,貌似不在意,心中也是万分紧张。
那个嘴上无毛的钦差,真能一战而下,拿下双屿岛,擒杀谢十六?
心中再没底,为了诏狱里的兄弟,无论如何不能露怯。
头掉碗大个疤,能闯过这关,就不再是匪。说不得,一众兄弟都能得朝廷招安,改头换面,吃上官粮。
活不下去才会落草。
没人乐意一辈子做贼。有旁路可走,纵然风险不小,也要冒险试上一试。
老大老五互看一眼,握紧怀中匕首,盯上靠近的海匪。
岛后接连升起三道狼烟,海匪赶到时,第四道狼烟已经点燃。
“快灭掉!”
顾不得搜人,疤脸海匪当先推倒架起的柴堆。
奈何烟雾不散,推倒后,反冒出刺鼻味道,呛得众人连连咳嗽。
被呛到的人,很快双眼红肿,全身无力,陆续瘫软在地。
少数海匪撕下衣襟,捂住口鼻,勉强支撑着回去报信,却被不知从哪里来的弓箭射倒,当即去见了阎王。
近两米的山石后,王守仁收起弓弩,几名卫军继续点燃狼烟。
柴堆中有胡椒和致人晕迷的香料,皆是从大食人手中购得,被投入火堆,为海盗加料。
“快!”
王守仁同一名官军分守左右,余下人擦亮火石,很快,又有一道狼烟升起。
海面上,兵船循狼烟指引,越来越近。
铜炮推上甲板,火药沙土铁球接连填入炮口。
火把亮起,双屿岛上的海匪,生命进入倒计时。
第一百零三章 覆灭三
炮声响起,如惊雷轰鸣。
谢十六不在,岛上群龙无首。王十九等几个小头目喝得酩酊大醉,听到响声,翻了个身,竟又睡了过去。
负责监视几人的卫军,拉开弓弩,小心环伺四周。
确定屋内人并未转醒,放心推门走入,取来长绳,将王十九几人牢牢捆住,只等周指挥使和杨瓒登岸,再予以发落。
看到倒在桌上的酒壶,卫军搓搓大手,咧开嘴。
“要么说读书人心思多。”
谁能想到,大食人的香料竟有这般功效,混入酒水,当真比蒙汗药还要厉害。
想到神采英拔,满腹韬略的王守仁,再想想济济彬彬,夭矫不群的杨瓒,军汉握拳,下定决心,回到登州卫,拼着脸面,也要送儿子入卫学。
“凭这回战功,怎么说也能升上总旗吧?”
盘算一回,军汉蹙眉,踹了王十九一脚,确定不是装睡,紧了紧几人身上的绳子,全都捆到床柱上。
其后拔出长刀,大步走出房门。
杨佥宪和王主事都是正直之人,周指挥也不会霸占属下战功,即便百户总旗不厚道,砍杀二十个,总有十五个能落到自己头上。
想到这里,军汉愈发坚定信心。
多杀一个是一个,等到兵船上的同袍登岸,岛上的人头绝对不够分。
抓紧多砍几个,总能保险些。
轰!
炮声连响,声势巨大,准头却是不够。
轰出的铁球,多数落入海中,仅少数砸在岛缘。
狼烟伴着火药的浓烟,庞大船首冲过海面。
水柱接连腾起,铁球不断砸落,海匪胆破心惊,如鼠兔奔跑。
番商和老五趁机大喊,挑动附近的走私商人,冲向泊船的港口。
“官军杀来了!”
“官军来了,快跑!”
“被官军抓到,都要掉脑袋!”
“快跑啊!”
混乱中,几个倭人心生歹意,仗着身材矮小,动作迅速,试图抢夺番商的丝绸和茶叶。
番商大怒。
老子住过诏狱,和锦衣卫打过交道,几个倭人算哪根葱哪颗蒜,敢趁乱打劫?
老大和老五同倭人有血海深仇,见状,根本不用番商开口,抽出匕首就是两刀。
倭人没防备,当即倒在地上,捂着后背大叫。
“杀人了!”
惨叫声被炮声淹没,目睹此景的商人,再顾不得其他,拼命奔向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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