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宫门深似海。
不能脱身,总要适应。
她不求万般恩宠,只求有个孩子。日后母子相伴,宫中便不会寂寞。只要不犯大错,总能安稳的活下去。
正德元年,八月初,天子密信送达江浙。
彼时,刘公公的“抓赌”事业正如火如荼。
以宁波府为中心,东厂番子和卫军呈扇状辐射。凡是赌坊,无论名声如何,是否有百姓状告,都要详查。
一旦发现问题,必缉拿一干人等。行事果决,绝不手软。
“此等狗行狼心,心狠手辣之徒,吃人不吐骨头,必要严惩!谁求情也没用!”
求情的地方官嘴里发苦,切身体会到刘公公的厉害。
无论送上多少金银玉器,古玩字画,全都留下。请托的事却是半点不松口。
拿钱不办事,奉行到极致。变脸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有官员不信邪,当场发怒,口出威胁之语。结果却是,没能成功捞人,将自己也搭了进去。
只是刘瑾一人,江浙官员尚不至忌讳如此。
事情严重在,这位本事太大,竟同江浙各府州的镇守及守备太监串联,部分镇抚使都参合进来,彻底搅乱江浙官场。南直隶州府及临近的福建州县,均受到波及。
每查抄一家赌坊,番子必当齐出,掘木挖根,一个线头便能牵出一片。
看谁不顺眼,一叠供词甩出,没有关系,也能牵扯出关系。
为保性命乌纱,掏钱还是掏钱?
株连九族算什么,照这样查下去,整个江南都要天翻地覆。
偏偏东厂和锦衣卫直属天子,同地方文武属于两个系统。想托京中关系施压,完全是蠢到极致。闹不好,都会受到牵连。
弹劾?以什么名义?
查抄赌坊?
想想都不可能。
刘瑾手中确实握有证据,状告到御前,没理的照样是自己。
颠倒黑白,舌灿莲花,也要分对象。遇上这些手段非常,专好同官员打擂台的宦官,想不认命都不成。
不比李相公善谋,不如王主事才高,没有杨御史的外挂,遇上刘瑾,只能认栽。
历史上,正德早年的官员,的确让刘公公收拾得无比酸爽。
现如今,挨了两顿金尺,刘公公的斗争水平直线飙升,被他盯上的地方官,那酸爽,简直无法形容。
查抄的赌坊越多,整理出的供词和账簿愈是浩繁。
刘玉离开象山,干脆做起刘瑾的“幕僚”。分批次整理供词,很快发现问题。
看到刘玉列出的名单,刘瑾瞳孔收缩,没有迟疑,遣人快马加鞭,飞送杨瓒。
安化王,晋王,宁王。
这一个个藩王,都不老实。瞧这架势,是想造反不成?
如查证属实,百千人头都将落地!
双屿港
杨瓒递出奏疏,未等来朝廷消息,却等来刘公公的密函。看过内容,知事关重大,当即遣人,请顾卿王守仁至舱室详议。
“仅凭口供名单,几名王府家人,无法轻易断罪。”
百万两金银流动,没有背后支持,纵然是王爷的小舅子,也不敢轻动。
偏偏账目做得机密,奏到御前,照样可推出家人长史顶罪。更会打草惊蛇,想再寻到蛛丝马迹,抓到对方的小辫子,怕会更难。
正无解时,忽有卫军来报,海上行来几艘帆船。
“可查明何人?”
“回佥宪,肖指挥使已派出兵船,言是海匪。”
杨瓒蹙眉,顾卿不语,唯王守仁表情平静,似早有预料。
待行到港口,见从船上走下的数名壮汉,杨瓒疑惑更甚。
“尔等何人?”
为首一名壮汉,着短袍长裤,腰粗背阔,站在当面,似小山一般。
见到杨瓒的官服,听其一口北地官话,猜出他的身份,当即跪地,道:“我等乃是苏州府崇明县人。不堪重税,逃至海上,聚集千人,踞浙海福建岛屿,落草为贼。今闻天兵剿匪,慑于天威,率众来降。望大人留我等一条性命,必戴罪立功,为大人驱策!”
话落,几名壮汉均跪倒在地,重重磕头。
杨瓒眉间皱得更深。
王守仁上前百步,低声道:“佥宪,下官有话说。”
杨瓒侧首,心中倏然闪过一个念头。
“王主事知晓此事?”
“下官知道。”
王守仁点头,声音也压得更低。
“藏匿岱山海匪被擒,下官即知,浙海福建交界地带,尚存一股悍匪,聚众千人,可与许光头谢十六分庭抗礼。自弘治十七年,更逐步蚕食周边势力。谢十六想得朝廷招安,同这股悍匪不无干系。自那之后,下官便着手安排,只不知,会如此之快。”
“哦?”
杨瓒诧异,看着王守仁,眼睛一眨不眨。
难不成,这些海匪来降,是王主事谋划?
“此事一言难以道明,还请佥宪暂押下几人,其后……”
两人说话时,距离更近。
顾卿微微侧头,目光闪动,手握长刀,修长的手指,映衬漆黑刀鞘,似白玉一般。
近处的几名校尉,似感受到煞气,均僵硬着表情,齐刷刷退后半步,集体诠释一句话:危险,勿近!
第一百零九章 手段
来降海匪,共十二人,常年盘踞浙海,均未沈岳手下。
自弘治十三年,沈岳杀前任匪首,夺其海船,占其岛屿,自封千人首领。其后,行强硬手段,震慑手下匪徒,俱为其所用。
弘治十三年,肃清内部,势力开始向外扩张,驱策手下海匪打劫过往船只,洗劫岸上村落,恶名传遍浙海,遍及福宁州等地。
随其实力增强,附近的小股海匪或主动投靠,或被打散吞并。实在是硬骨头,吞不下,都被沉海。起营寨之地,纵火焚烧,人丁尽杀,鸡犬不留。
弘治十五年,沈岳的触角伸向宁波府,同许光头谢十六狭路相逢,一场冲突在所难免。
凭借船只数量占优,火器弓弩犀利,许光头谢十六小胜一局。
沈岳不得不留下十条船货,灰溜溜退走,缩回老巢。
梁子就此结下。
在那之后,两股势力摩擦不断,几乎是水火不容。
每次在海上遇见,均会刀兵相向。动起手来,不撞沉烧毁一两艘海船,死伤十几条人命,绝不善罢甘休。
后因沈岳同倭人勾结,收买倭人武士为其卖命,手段愈发狠辣,实力渐渐超过许光头。又因后者被谢十六等人架空,千余海匪,实际分作几股势力,渐无法同沈岳抗衡,落入下风。
双方相遇,许光头手下海船,不大不小,总要吃几回亏。
短期还能分庭抗礼,天长日久,大祸难免。
谢十六等几经思索,终生出脱去匪身,招安上岸的心思。
“沈岳其人,心狠手辣,安忍残贼。凡不降者,必百般折磨,方取其性命,家眷亦不放过。”
“为其所困,不若受朝廷招安,尚能得个出身。”
靠在囚室里,思及往日,谢十六口中苦涩,心情复杂难言。
舱室门开启,看到被带进来的十几名海匪,双眼瞪大,乍然发出笑声。
声音沙哑,如砂石相击,刺人耳鼓。
校尉皱眉,上前两步,刀鞘击在舱壁上。
“闭嘴!”
谢十六充耳不闻,仍是笑。笑声中夹带着咳嗽,少顷,嘴角竟溢出血来。
十几名海匪,不乏同谢十六“相熟”之人。见昔日对手落到这般下场,心惊之余,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盗就是盗,匪就是匪。
命债累累,主动来降,照样不能洗脱血债。但为保住家人性命,风险再大,也要走这一遭。
走进囚室,施天常靠着舱壁,盘膝坐下。不觉害怕,倒有解脱之感。
“沈大当家疯了。”
“凭几百条船,千把人,就想同官府叫板,不是疯还能是什么?”
“他想死,别拖着兄弟们!”
来降之人,多是海匪中的小头目。如施天常,更得沈岳信任,是岛上响当当的第二把交椅。
半月前,听闻钦差南下,许光头一伙均被剿灭,心中已存疑虑。知晓沈岳的打算,当即惊得魂飞魄散。
和官府相争,活腻了吗?
做贼不代表乐意造反!
施天常再不敢犹豫,带上十几个信任的弟兄,搭上帆船,趁夜潜逃来降。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 301 302 303 304 305 306 307 308 309 310 311 312 313 314 315 316 317 318 319 320 321 322 323 324 325 326 327 328 329 330 331 332 333 334 335 336 337 338 3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