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估计,明后两日御驾将离通州。北上可能不大,十有八九是折返回京。如路过通县,当提前知会我那内弟,莫要如我一般,错过面圣良机。”
如择行他处,也只能怪时运不好,无缘得见圣颜。
知州意定,不借幕僚之手,亲自写成一封书信,叫来长随,快马加鞭送往通县。
“御驾离开时,本官出城相送。”知州净过手,语气中藏着几分萧索,“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了。”
幕僚垂首,不再多言。
与此同时,朱厚照坐在客栈里,听完谷大用回报,怒容满面,气冲斗牛,直接摔了茶盏。
“好大的胆子!”
“陛下息怒!”谷大用忙道,“此等刁民,当不得陛下动怒。奴婢将其带回东厂,必问出更多内情。待手握实据,定能……”
“定能如何?”
朱厚照气得脸色涨红。如此奸商,杀了也不解气!
“朕竟不知,朝廷哪里亏待了他们!”
“陛下息怒!”
“息怒?朕没法息怒!”
朱厚照狠狠的咬牙,用力握拳,猛的捶在桌上。
“借互市之便,勾结鞑靼部落,私售铁器,向草原传递消息!”
“这算什么,他们可还当自己是明人?你说不是鞑靼找上他们,而是他们主动向鞑靼市铁,送出消息?”
“回陛下,确是这样。”
“好,好,当真是好!”
连道出三个好字,朱厚照终于没忍住,掀翻四腿方桌。
天子震怒,谷大用和张永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杨瓒立在一旁,无视张永连连眨眼,始终不言不语,也没有开口规劝。
事实上,他的怒气半点不少,甚至超过朱厚照。
他在南边累死累活,清剿海匪,扣押番商,冒着举朝为敌的风险,在双屿卫设立私市,就为填充内库,筹集军饷,巩固边防,护万民于水火。
这些人倒好,利用朝廷给予的便利,私结鞑靼,甚至连女真都有!
粮食、盐巴、茶叶、丝绸,一本万利,还不能填饱他们的胃口。私卖铁器,向草原传递消息,引鞑靼扰边,图的是什么?
这样的银子,可拿得安心?
当真是人不想做,尖着脑袋去做奴才!
女真入关,尚在百年之后。元朝时,汉人是什么地位,总该清楚。真被鞑靼攻破边镇,长久盘踞,脑袋就能安稳?金银家产就能保住?
白日做梦!
刀锋转向,第一个被宰的就是这些“肥羊”!
所谓的八大皇商,最后都是什么下场?
“愚蠢!”
怒到极致,杨瓒也想掀桌。
“陛下,此风不可长,此辈不可纵!”
“对!”
君臣意见一致,共同捋袖揎拳,准备下手。
你不是爱钱吗?
好,抄了你的家,子孙后代都到边镇戍卫,亲自尝一尝鞑靼的刀剑,深刻体会一下,被出卖的边镇军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谷伴伴。”
“奴婢在。”
“朕写一道手谕,你即可返京,调两厂番役往晋地拿人!”
“遵旨!”
谷大用行礼,道:“陛下,商队牵头之人,祖籍太原府临县。如要拿人,恐会惊动晋王。”
两名商人都是家大业大,田产千顷,藏银巨万。番役大举出动,抄家抓人,动静绝对不小。
晋王不瞎不聋,定会生出猜疑。
届时,王府会采取什么动作,实不好预测。锦衣卫正借谋刺一事,抓藩王把柄,如果被狗急跳墙,横生枝节,谷大用怕不好交代。
“晋王?”
想起牟斌上报,朱厚照陷入沉思,许久没出声。
杨瓒心思急转,上前半步,开口道:“陛下,臣有一策。”
“杨先生快说。”
“臣有一同年,姓李名淳,弘治十八年殿试三甲,外放太原府,为临县县令,同臣时有书信往来。此二人出身临县,可先遣人至县衙,由县衙签发文书,定其罪名,派巡检捕快拿人,秘交两厂。”
“临县县令?”
“正是。”
殿试之后,王忠留京,李淳程文外放。
这期间,杨瓒同李、程两人联系从未断过。尤其李淳,几乎两月一封书信,雷打不动。
杨瓒钦差江南,书信都留在伯府。归来后,看到长史送来的信匣,当即提笔写下三页回信,遣人寻快脚飞送。
杨氏宗族开办族学,三位先生中,两位都是李淳推举。依族中反馈,为人严厉却不迂腐,更有真才实学。
无论李淳有没有他意,这份情,杨瓒始终要领。
天子要办临县豪商,厂卫大肆出动不便,给李淳一个表现机会,正好还了这份人情。
“可行。”
思索片刻,朱厚照拍板,就这么办!
不过,在行动前,需查清李淳同王府有没有瓜葛,是否收过商人的孝敬。
“陛下放心,奴婢定会办得妥当。”
东厂和锦衣卫都有册子,专门记录朝中地方官员言行。细节方面,比吏部考核的记载详尽百倍。
李淳被视为朝中钉子,和藩王府无半点瓜葛,反被对方忌惮。但在临县为官,收当地孝敬,实为必然。
然而,事有轻重。
寻常情况,求到面前,李大令应会庇护一二。天子下令抄家,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暗中动作,违背圣意。
事情牵涉草原,敢庇护走私商人,官不想做,命也不要了?
手谕写好,盖上随身印玺。
谷大用奉旨还京,一百五十名定武卫官兵留在客栈,仅两名伯府护卫随行。
三人皆是双马,风行电掣,日夜不歇,驰往京城。
谷大用离开后,朱厚照火气难消,干脆化愤怒为食欲,连吃六个馒头,灌下三大碗热汤,看得定武卫官兵目怔口呆。
是谁说的,天家锦衣玉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看看眼前这位,几口一个馒头,端起汤碗仰脖灌。如此豪迈,当真是……有太宗皇帝之风。
伯府护卫见怪不怪,身为锦衣卫,遇事就要淡定。再稀奇,也要八风不动,安稳如常。
不就是吃得多了点?
“想当年,老子一顿能吃十个馒头!”
“你现在能吃二十个!”带队校尉咬着麦饼,从鼻孔喷气,“没听马长史说,伯府里数你饭量大。都像你这么能吃,库房都得被吃光。牟指挥使嫌弃你能吃,才把你扔到诏狱吧?”
长安伯府有钱有粮,养几个肚汉,不成问题。
“……”需要这么揭短吗?
当夜,朱厚照再次失眠。不知是撑到睡不着,还是怒气难消,总之,天子不睡觉,身边的人也别想睡。
张公公经过内廷训练,三天不睡,照样精神抖擞。
杨瓒撑不住,勉强打起精神,被天子拉着说话。待烛火熄灭,鸡鸣三声,天将大亮,看人都是两个脑袋。
“同杨先生说话,朕很是舒畅。”
“谢……陛下。”
小屁孩舒畅了,他仅差一步就要阵亡。不是理智尚存,杨御史当真想挥舞金尺开抽。
朱厚照离开后,杨瓒晃晃悠悠走到榻边,倒头就睡。
天昏地暗,鼾声不绝。
护卫绑好马车,准备启程,杨御史依旧大梦未醒。
“莫要吵醒先生。”
朱厚照换过一身常服,大红的颜色,肩扛两条盘龙。腰束玉带,袖口扎紧,罩一件貂皮斗篷,英姿飒爽,贵气彰显。
“备马车,张伴伴,你去张罗。”
“是。”
张永滚下马鞍,指挥众人安排。
杨瓒迷迷糊糊被人抬出客房,送上马车。中途醒来片刻,依旧看人重影,险些将顾鼎认成顾卿。
顾佥事吓出一身冷汗。
如果被二弟知道,怕要演武场较量。他自认身手不差,比起二弟,却着实差一截。
想起一把长刀,独劈十二个鞑子的顾卿,顾鼎汗淌得更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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