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边来的?”
“回陛下,蓟州的消息,刚刚送到。”
朱厚照咬住腮帮,勉强压下怒火,翻开第一张。
扫过几行,眉头渐渐舒展。很快翻到第二张、第三张,到第五张,怒火消去大半。全部看完,非但不再生气,脸上竟出现笑意。
“丘伴伴。”
“奴婢在。”
“宣李院判至乾清宫。”朱厚照站起身,抻了抻胳膊,捏捏脖子,“朕偶感不适,需诊脉用药。”
“是。”
左右晃晃脑袋,捶捶肩膀,朱厚照脸上带笑,走进后殿前,甚至蹦了两下,哪里有“不适”的样子。
丘聚则袖手躬身,半个字没多说,退出暖阁,急匆匆赶往太医院。
寻到李院判,刻意将小黄门落在身后,低声吩咐两句:“陛下偶感不适,李院判精心些。”
不是第一次被召,李院判早有经验。
闻弦歌而知雅意,加上丘聚刻意加重语气,思量片刻,即知天子意图。
“丘公公放心,在下明白。”
丘聚点头,笑道:“李院判医术高超,遇事精细,咱家自然放心。”
见李院判知机,丘聚转转眼珠,干脆再卖个好。
“月初,赵院使告老乞致仕。论医术比资历,李院判之外,谁可接任?”
“多谢公公提点!”
“不必。”丘聚笑呵呵摇头,“咱家只一句话,忠心为天子办事,当为根本。”
李院判颔首,心下愈发明白。脉案该如何写,药方该怎么开,都已有了计较。
两人没有多言,同时加快脚步,往乾清宫赶去。
翌日,天子称病免朝。
有太医院脉案及院判为证,猜到是装病,群臣也只能干瞪眼。
虽未至奉天殿,免去早朝,天子依旧“勤政”,圣旨照样颁发。当日,张永丘聚高凤翔便高举黄绢,至文渊阁及六部宣读。
“赐朝鲜国正德二年大统历十本,以户科给事中王忠为使,往宣示天恩。”
正德元年尚有百本,隔年缩减九成。
朝鲜君臣知道好歹,必当装满粮食药材,赶在正月前至神京朝贡。
担忧军粮药材?
粮食不缺,药材送上,户部光禄寺少贪点,军饷也能凑齐。
倭国,南疆,乌斯藏均照行此例。
蚊子腿再瘦也是肉。
甭管多少,总之,大统历送去,使臣当面,朝贡的队伍必须拉起来!
“谕礼部兵部,今后四夷使臣朝贡,凡筵宴饮食俱应从简。沿途驿站廪饩缩减旧例,菜蔬鱼肉市银。以副朕怀仁朴素之意。”
翻译过来,使臣来京,路上吃喝自己解决。想大鱼大肉,必须花钱!到京之后,接待宴会全部取消,住宿规格由豪华套房降为标准间。
非是条件限制,大通铺都会出现在圣旨上。
宣读完圣旨,张永几人不话,金银一概不接,冷着脸,袖子一甩,转身回宫。
鞑靼内附?
何时护送别部额勒进京?
天子未有示下,咱家如何知晓。
“宦官不参政。”狠狠盯着兵部官员,高凤翔声音骤冷,“侍郎大人和咱家有什么仇怨,要这般害咱家?”
消息没打听到,反而得罪天子近侍。
兵部右侍郎归家,辗转反侧,一夜没能睡好。惊疑之下,竟是大病不起,只能告假。
朱厚照得知消息,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冷哼。
上朝也是憋闷,干脆停朝,免得受气。
咔嚓几声,拳头大的苹果只剩果核。
净过手,朱厚照站起身,道:“朕去坤宁宫。”
拖上几日,等杨先生那边处理妥当,再上朝。届时,左右两班一起蹦跶,也是无用。
正德二年,闰正月甲戌,天子罢朝。
同月,朔北之地,上请内附的别部附庸已达千人。
天子不上朝,群臣再心急,也无法替天子下达敕令。蓟州之地总算安生两天,留给杨瓒的时间更为充裕。
这夜,顾卿巡城归来,帐中火烛未灭。
杨瓒一身锦服,裹着两件斗篷,正在等他。
“风寒雪冷,四郎为何不歇?”
“我有事同你商量。”
“何事?”
解下绣春刀,顾卿走到火盆边,待双手有了热意,才坐到榻上,将杨瓒揽到怀中。
“关于别部。”
顺势斜倒,用斗篷裹住两人,杨瓒抬起下颌,凑近顾卿耳边,道:“朝廷下旨许其内附,然豺狼之辈必无忠肝。赤诚相对,以仁德优抚,恐被反咬。”
“恩。”靠在榻上,顾卿半合双眼,“圣旨已下。”
“别部仍在隘口之外。”
杨瓒撑起身,直对顾卿双眸,道:“一日未入关口,便存一日变故。”
顾卿挑眉,黑眸深邃,似能将灵魂吸入。
“四郎有计?”
杨瓒抿紧嘴唇,被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方低声道:“有。”
“可说于卿?”
“我能言,靖之可敢为?”
气息骤近,下唇被咬了一下。
唇缘轻擦,齿列微撞,气息缓慢交融。
“为何不敢?”
自始至终,杨瓒没有闭上双眼。
距离接近,彼此映入瞳孔。
终于,手下用力,不顾伤口痛楚,杨瓒坐直,笑盈盈看着顾卿,“靖之答应,再不能反悔。”
“承诺既出,自不会食言。”
“好。”
杨瓒再次倾身,靠近顾卿耳边,低语数声。
帐中火烛摇曳,蜡油流淌,滴在板上,瞬息凝成橘红。
两刻之后,顾卿起身离开。快步绕过大纛,走进中军大帐。
小半个时辰过去,帐中传出拍案声。
守卫以为总戎和同知言语不和,打起来时,顾鼎掀起帐帘,捂着一只眼眶,道:“请张总戎和赵佥事,言本官有要事相商。”
“遵命!”
当夜,两位总兵官加上顾卿赵楠,在中军大帐秘议,四更时分方陆续离去。
归帐之后,几人并未歇息,而是召来心腹,各自安排。
大营西侧,几十个帐篷,俱关押鞑靼俘虏。
四更末,一队锦衣卫走进营地,提出两名俘虏,直奔顾卿军帐。
被提两人,一为鞑靼万户,被顾卿挑落马下,保住性命,伤势不轻。一为徐姓商人,出身江浙,在晋地行商,因行海匪走私,举族被发落。一怒投靠鞑靼。后鞑靼战败,混入百姓之中,漏出破绽,被边民认出,锦衣卫当即捉拿。
两人都被反绑双手,堵住嘴,一路拖拽,扔进军帐。
杨瓒独坐帐中,披着斗篷,半靠在榻上。
烛光昏暗,随北风卷入,映在脸上,忽明忽灭。
俊秀的面容,竟染上几分阴森。
“跪下!”
锦衣卫厉喝一声,按住两人肩膀,踹在膝窝。
杨瓒站起身,负着双手,俯视两人。
未见恶声恶气,而是语带温和,询问二者伤情。这一举动,非但没让对方松口气,反心不落底,几乎不敢同杨瓒对视。
几句寒暄,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于两人而言,却十足煎熬,像过了一个世纪。
退后半步,杨瓒抬起手,示意赵横将商人押到帐外,先在雪地里跪上片刻。只留万户和两名校尉,自袖中取出一枚石印,上刻“亦卜剌”,正是万户在城下所失。
“如本官没有料错,尔非出身别部,实是举部投靠?”
万户张张嘴,见杨瓒走到桌旁,石制印章靠近火烛,清晰映出章下纹路,终点了点头。
微眯双眼,杨瓒回身,停在万户跟前,话锋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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