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言之,翻修家宅是为升官做准备,六品到五品,单是厅堂就相差两间。房主只翻新门窗,应是谨慎使然,如今却便宜了杨瓒。
经牙人一番解释,心中的疑惑消去三分。杨瓒终是点了头,定下三日后去城东。
“劳烦许牙侩了。”
“杨老爷客气。”
敲定一桩生意,牙人满脸堆笑,脚步轻快的离开福来楼。
走出大门不远,便见街对面有人向他招手。
“事可办妥了?”
“放心,妥当了。”
说话之人正是客栈新来的厨役。和牙人一样,都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探子,隶属承天门指挥千户所。
“别怪我多嘴,既是在客栈帮厨,总得有个样子。”牙人没好气道,“京城重地,东厂的番子盯着,再急也要有个章程,免得给千户惹麻烦。”
“老子是夜不收出身,不是厨子。就这样了,能怎么着?惹急了,掰掉几个脑袋,看那没卵蛋的玩意嘚瑟!”
“得,我说不过你。”
牙人翻个白眼,话锋一转,道,“你瞧着,千户大人为何对这杨探花如此关照?”
与内官不同,锦衣卫结交文官并无不可。但过从甚密,多少也犯忌讳。
厨役摇头,继而瞪眼,道:“伯爷做事,岂是你我能妄加揣测!”
“啧!”
牙人正要再说,忽见有三个中官和数名禁卫走进福来楼。未几,素服乌纱的杨瓒从客栈中走出,瞧架势,应是被召进宫。
中官身上的葵花衫,腰间的牙牌,都表明他在内廷品阶不底,至少是个正五品的监丞,八成还在太子殿下近前伺候。
两名锦衣卫探子互相看看,不由生出同样的念头:这个杨编修还真有些不一般。
东暖阁内,朱厚照看过礼部的奏请,坐在御案后愣愣的出神。内官通禀两次,方从沉思中醒来。见到进殿行礼的杨瓒,眼中总算生出几丝暖意。
“杨编修不必多礼。”
挥退暖阁内的中官,朱厚照起身绕过御案,二胡不说,直接坐到地上。
杨瓒吃惊不小,这是闹哪出?
“殿下?”
“孤心里闷。”朱厚照盘腿坐着,低着头,闷声道,“只想找人说说话。”
说话?
说话也用不着坐到地上吧?
杨瓒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左右看看,干脆袍子一撩,陪朱厚照一起坐在地上。
“太子殿下有何不愉?臣虽驽钝,勉力能开解一二。”
朱厚照笑了。
“孤果然没看错,杨编修是性情中人。”
杨瓒挑眉,性情中人便性情中人。
只要能将这位青葱少年扳正,别让他突发奇想做出什么怪事,引得朝中言官发难,性情一回又何妨。
弘文馆中的那本《莺莺传》早给杨瓒提醒,太子殿下正处于叛逆时期,逢弘治帝大行,心中定堆积不少情绪,恰似一根绷紧的弹簧,压得越重,反弹得越是厉害。
如果不能寻找到协调的办法,要么弹簧被压折,要么施力的人被弹飞。
无论哪种结果,都不是杨瓒乐见。
“孤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朱厚照叹气,手搭在腿上,现出满脸愁色。
“殿下尽可畅言,臣听着便是。”
“……好。”
朱厚照点点头,向台阶上一靠,从弘治帝的密旨开始讲起,提了两句盐引,又转到寿宁侯和建昌侯守陵,最后结束在张皇后的质问。
“孤不明白。”
望着青石砖上的纹路,朱厚照似在对杨瓒说,又似在自言自语。
“母后为何不能体谅孤,为何一定要护着孤的两个舅舅……”
杨瓒没有说话。
国舅如何暂且不论。皇后的言行不是他能置喙。
“两个舅舅跋扈已久,孤甚恨。父皇无旨,孤也要将他们送去南京!”
南京?
“魏国公徐俌刚正,世代镇守南京。”
朱厚照解释一句,杨瓒瞬间明了。
别看张氏兄弟在神京城跋扈,到魏国公眼前,也只有缩起脖子老实蹲墙角的份。
魏国公是谁?
中山王徐达的后裔。太宗皇帝的发妻徐皇后便出自徐家。
张皇后得宠,张氏一门双侯,却是面上荣耀内里草包,手中并无实权。魏国公府则不然,实打实的武将起家,开国功臣,奉天子命镇守南京。
比起神京,金陵最不缺的就是勋贵外戚,一个赛一个的树大根深。
一旦被扔进南京,张鹤龄兄弟再大的本事,也掀不起半点浪花。好不好,就会被哪个国公侯爵拍个半死,下场恐怕比守陵更惨。
思及此,杨瓒微敛双眸。
朱厚照确实聪慧,也不乏手段,只要他肯上心,成就未必会在父祖之下。
问题是,事情会如他所想,向最好的方向发展吗?
杨瓒拿不准。
“殿下,既有先皇密旨,内阁官文,自不得更改。”
“孤知道。”
朱厚照忽然转头,双手交握,道:“孤就是想说说,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了。”
不待杨瓒回话,接着又道:“父皇也有密旨留与杨编修,朝参之日,会当着满朝文武宣读。”
“臣?”
“对。”
杨瓒有心打探一二,朱厚照却摇头,笑道:“暂时不能说,需得内阁过目,吏部加盖官印。总之是好事。”
好事?
那就好。
为开解朱厚照,杨瓒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提及边疆军事,内廷演武,总算让对方宽慰许多。
不知不觉间,半个时辰过去,朱厚照谈性愈浓。临到晚膳仍不愿放人,干脆将杨瓒留下,不提规矩,一并用饭。
连日里,谷大用和张永等一直担心太子殿下的膳食。忽见其胃口大开,就着青菜豆腐连吃六碗,不禁热泪盈眶,齐齐看向杨瓒,眼中闪着星星,背景一片粉红。
杨瓒被看得不自在,默默扒饭,差点咬到舌头。
能否不要这么看他?
被内廷中官仰慕,压力委实太大。
第四十二章 升官
弘治十八年五月癸巳,大行皇帝大殓,翌日成服。
六月庚申,礼部进上尊号,尊谥为“建天明道诚纯中正圣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庙号“孝宗”。
工部左侍郎并术士博选山川吉地,钦天监监正择选吉日,定十月庚午,葬大行皇帝于茂陵以西施家台,发军民役,开凿“泰陵”。
“主势之强,风气水土之聚,庶可安奉神灵。”
仪注上呈,朱厚照没有当即同意,而是遣中官扶安,李兴,覃观,工部右侍郎王华再往评定。
其后敕书礼部,言大行皇帝有遗诏,不得劳民。凡京营官军俱免做工。并敕书工部,不急工程悉皆停止。未得旨,不得擅发役夫。内外凡有违令者,与宣府三司同罪,从严不赦。
两份敕令下发,群臣均发出感慨。
“宽仁恤民,殿下果有先帝遗风。”
“国朝有望矣。”
在众多的赞扬声中,大学士李东阳不发一词,反复看着敕令最后一行字,微微皱眉。
谢迁奇怪道:“宾之兄为何愁眉不展?太子殿下有德,实乃万民之福。”
李东阳点点头,仍是没有说话。
以为他在哀悼先帝,谢迁没有多留意,转而同刘健商议太子临朝听政之事。
独自站在窗旁,李东阳单手负在身后,视线穿透零星飘落的细雨,愈发显得沉默。
丙辰,礼部上奏,中官扶安,侍郎王华等覆视山陵,确为吉地,宜择吉日开土。
这一次,朱厚照的答复很快,当即着钦天监择日,遣驸马都尉蔡震马诚祭告诸先帝之陵,令工部尚书曾鉴祭告天寿山。
三告之后,柱香燃尽。
道僧念经,术士定穴,第一块条石被楔入泰陵。
皇陵动土,依礼制,在京文武官员皆要素服二十七日,至思善门外哭足三日。从早到晚,不哭到嗓子哑不算完。
素服期间,不许饮酒吃肉,更不许宴会取乐。成了亲的,夫妻必须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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