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不说?”皂吏瞪眼。
伙计不敢再耍嘴皮子,忙道:“都是北边的,说是大同府出身,到宣府访友,日日外出。”
“大同府?”
左右瞅瞅,伙计低声道:“不瞒您,小的瞅着不像。”
“如何不像?”
“小的祖籍大同,这几人的口音听着奇怪,不像是大同出身。”
“哦?”
“刘班头,小的说的可都是实话。”四下里看看,伙计凑近些,低声道,“不像是大同,也不是太原,更像是宁夏那边,有一个说的还是顺天府官话。小的瞧着可疑,忧心是盗匪,正想着到县衙寻您呐。”
“你听真切了?”
“自然。”伙计脸上现出几许得意,“小的做了五年跑堂,南来北往,什么人没见过,什么口音没听过。别说宁夏,草原的鞑子都见过几回。”
“行了。”皂吏啧了一声,道,“这几个都是杀人嫌犯,要是能逮住,查证属实,你也有功。”
“哎,先谢过刘班头!”
听到此言,伙计当即眉开眼笑,低头哈腰。
甭管真假,有这句话,掌柜的也会给他几个好脸色。说不得,工钱还能多上几个。
“去,给我仔细盯着那几个,有哪里不对,立即到县衙送信。”
“您瞧好吧!”
伙计满脸笑容,布巾一甩,搭在肩上。顺手提起茶壶,快步行上二楼。
皂吏离开客栈,吩咐几个杨家的后生,正色道:“这几个汉子身上都带着血气,手上必有多条人命,九成是亡命之徒。尔等守在客栈外,万不可莽撞轻动。我回县衙禀报大令,签下牌票,报巡检增补人手,方可动手拿人。”
“刘班头放心,我等必不会莽撞,坏了大事。”
皂吏又叮嘱几句,让留下的同伴照看几人,取近道返回县衙。
事不宜迟。
北疆地广,放这几人离开涿鹿县,再想拿人,无疑是大海捞针。请府州批下海捕文书,必要拖延时日。届时,人早跑得无影无踪。
如此一来,无法查清杨氏祠堂前的命案不说,更会引来诸多麻烦。
客栈中,几个汉子收拾起包裹,没有急着离开,撵走送茶的伙计,行到靠左一间客房门前,敲响三下。
房门很快打开,一个穿着圆领断衫,年月五旬的老仆出现在几人眼前。
打过照面,三句话不到,汉子就被请进门内。
房门合上,伙计探头瞅一眼,眼珠子转转,记下房号,当即寻到马棚,找到两辆披着油布的骡车,四下里打量,连车辕都摸过一遍,始终没寻到奇怪处。
没有办法,只得到厨下再提一壶热水,吩咐杂役准备面饼肉干,再设法到二楼打探。
客房内,两名汉子双手抱拳,瓮声道:“见过老爷!”
“几位辛苦。”
平和的嗓音,俊俏的面容,蓝色圆领儒衫,同色四方平定巾。
上座的不是旁人,正是从京城离开,至宁夏侍父疾的闫璟。
“此事早有安排,父亲病重时日,是谁擅自揭开,坏了大事?”
“回老爷,是那商户家自作主张,属下闻讯,事情已闹得沸沸扬扬,来不及收场。”
“自作主张?”闫璟眯起双眼,“商人忘义。如何积攒下钱财,他是忘得一干二净。见我父被贬,涿鹿本家树倒猢狲散,便以为闫氏将踣不复振,打算将计就计,另觅高枝?”
几个汉子手心冒汗,不敢言语。
比起重病的闫桓,他们更怕闫璟。在京城时,尚未如此。此番再见,都觉闫璟有不小变化。虽是面带春风未见动怒,目光扫过,却会让人头皮发麻。只是瞬间,也会颈后生寒。
猎户出身的家人,不自觉想起早年见过山蛇。
最毒的那一种。
被咬上一口,药石无解,只能等死。
“此事做得有些急了。”
闫璟摇头,如他能早到几日,还能设法补救。如今也只能行此下策,用那两人的命稍作弥补。
多年前埋下的棋子,终究还是废了。
父亲现又病重,安化王府处只能另想办法。
“可惜。”闫璟道,“既另起心思,再用不上,便提前扫尾,免得另生枝节。派人去寻,找到了,你来办吧。”
“是。”
一句话,决定了行商的生死。
汉子没有多留,片刻离开上房,分头行事。
察觉不对,伙计忙寻到客栈外的皂吏,言明几人动向。
“快着些,迟了来不及!”
饶是如此,巡检带人赶到时,向北的汉子尚未出城,南去的已不见踪影。
闫璟早令老仆结账套车,离开涿鹿,快马加鞭向赶往宁夏,自是更寻不到。
看到被五花大绑,押往县衙的三个汉子,皂吏只是遗憾,巡检则是眉头紧皱。回到县衙,当即寻上大令,递出从汉子身上寻到的腰牌。
见到牌上刻印,县令顿时一惊。
“莫不是伪造?”宁夏边军怎么会跑到涿鹿。
巡检摇头。
“卑职出身边军,曾戍宁夏中卫,不会认错。”巡检道,“以卑职之见,暂将三人押入大牢,不急审讯。先遣人报送府衙,再做打算。”
“不可行。”
县令摇头。
事涉及两族,死了两条人命,总要给出一个交代。
更重要的是,事涉今科探花,翰林院侍读杨瓒。
人不在京城,不代表消息闭塞。
杨瓒入弘文馆讲学,得先帝御赐之物,打昏庆云侯世子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涿鹿县令亦有耳闻。
如不能将此事处理好,恐将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百姓会骂他,朝中的言官不会放过他。
自家祠堂前死人,还是挂在功名坊上,晦气不用说,寻不出“真凶”,两姓必成世仇。只要杨瓒在天子面前说几句,他这乌纱怕要戴不住。
巡检劝过两回,县令始终摇头。
巡检正想再劝,忽见一名文吏穿过三堂,急道:“大令,杨氏族长和孙氏族长,连同两族二十余名老人,联名状告命案,请县衙缉捕真凶!”
“两族联名?”
巡检惊诧,前头不是说,孙家人要杨家偿命,杨家人抬着棺材堵在孙家祠堂前?现在怎么又一同告状?
县令苦笑,道:“王巡检,现如今,你可明白?”
此事非但不能拖,更要快。至于腰牌之事,可同时遣人上告府衙。
“卑职惭愧。”
两姓族长,二十余名里中老人,背着站着百余族人,县令必须重视。
别说一个知县,换成知州、知府,都不敢轻忽。
稍有不慎,既有“民变”之虞。被御史禀报朝廷,官做不成,全家都会被带累。戍边流放,大可任选一样。
“请两族老人至二堂,送上茶水。”
府衙贪墨事发,锦衣卫拿人之后,县衙主簿和典史始终空缺。
原本管缉捕的县丞,开始分管粮马。遇到此案,自然有借口躲得远远的。县令有些后悔,奈何千金难买早知道。想找人顶岗,也是空想。
“待本县换上官服,即刻升堂。”
“是!”
怀着满腔无奈,县令走出二堂。
与此同时,北镇抚司遣出的缇骑已飞驰入保安州,直奔涿鹿。
京城
该来的躲不掉。
早朝之后,少年天子苦着脸,坐在御辇上,被抬至仁寿宫。
正殿内,王太皇太后高居正位,张皇后和吴太妃分坐两旁。
朱厚照进殿时,不下二十名少女立在殿中,皆是豆蔻年华,冰肌玉骨,芙蓉含羞,滴粉搓酥。
少女们均着彩色罗裙,窄袖褙子。发髻上攒着太皇太后赏赐的金钗,耳上垂着吴太妃赏赐的银珰。
明黄龙袍出现的刹那,纷纷低垂下头,福身行礼。
珠玉两旁,满室莺声燕语。
彩裙铺展,姹紫嫣红,百花绽放。
朱厚照昂起头,目不妄视,耳不邪听。大步行至正位前,行礼问安。
“太皇太后安。”
“太后安。”
“太妃安。”
几日不见,张皇后心里仍有疙瘩,怒火却消去不少。
太皇太后给她台阶下,总不好继续和儿子别扭。毕竟丈夫不在了,两个兄弟被赶出京城,身边只有儿子可依照,再石头脑袋,也多少能品出些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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