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是小少爷吧?好体面的模样!”媒婆笑得像朵重瓣菊花,刚夸了两句,便听谢知方满面阴鸷地吐出一个字——
“滚。”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回头看向谢夫人:“府上也是鼎鼎有名的官宦人家,家风怎会如此不堪?伸手不打笑脸人,老身我走街串巷多少年,从未见过这等无礼……”
谢夫人挥挥手打断她,端起茶盏,对丫鬟道:“送客。”
媒婆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捏了捏袖子里沉甸甸的银子。
她风里来雨里去,跑断双腿说成一桩婚事,最多只能赚四五两银子,昨晚那位公子好生阔绰,一出手就是二十两,点名让她替素有“克妻”之名的刘老爷说亲,求娶谢太傅家的嫡长女。
她当时被唬了一跳,犹犹豫豫地说这桩亲事太不般配,没的找不自在,对方却说本就没指望能谈成,又暗示她把场面闹得难看一些,狠狠下一下谢家的面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在银子的份上,她硬着头皮上门,瞧见谢夫人文雅知礼,唯一的嫡子年纪尚小,想着谢太傅一介文官,必是最要体面的,胆子便越来越大,舍下脸皮往地上一坐,扯高嗓门嚎丧:“打人休打脸,骂人休揭短!老身好心好意上门提亲,你们不说客客气气地招待着,反而一言不合将我打发出去,真真是好没规矩没教养的人家!”
她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骂道:“我呸!真当你们家大小姐是甚么香饽饽不成?被一窝山贼败坏了身子的女人,比千人骑万人跨的窑姐儿强不了多少,往后能不能生孩子都两说!老身提起来都觉得臊得慌,难为刘老爷不嫌弃,家里有钱有粮,又有现成的半大孩子,大小姐嫁过去之后,终身有靠不说,百年之后也有人供奉,你们有甚么可挑拣的?”
谢夫人教她气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也顾不得那许多,重重地拍桌子骂她:“贼没廉耻的老狗骨头,我们家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岂容你在这里满口胡吣?”
她招手唤护卫们进来:“还不快把这嚼舌头的老淫妇叉出去!”
还没等护卫们动手,媒婆便觉得脑后一凉。
她愣了愣,下意识抬手摸向头顶的发髻,感觉上面光秃秃的,回头瞧见四分五裂的大红花和满地断发,吓得大叫出声。
谢知方将长剑横在她脖子上,声音森冷如冰:“再敢胡说八道,断的便不止你的头发了。”
媒婆唬得魂飞魄散,捂着脑袋往外跑,门房里那十几位媒婆见势不妙,一哄而散。
明知季温瑜此举是为了逼迫他们就范,谢知方还是被恶心得够呛。
他拎着佩剑泄愤般地将那朵俗艳无比的红花切成碎片,沉声对谢夫人道:“此事不要让我姐姐知道。”
谢夫人自然知道厉害,点了点头,垂泪道:“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真娘虽不是从我肚皮里出来的,平日里却知冷知热,最是柔顺体贴,我嫁过来这些年,和她相处得如同亲母女,本指望好好挑一位如意郎君,将她风风光光嫁出去,谁成想老天无眼,竟然教咱们家遭了这样的祸事……”
哪里是天灾,明明是人祸。
谢知方尚未说话,便见谢韬满面喜意地走进来,一迭声使丫鬟去请谢知真。
他皱了皱眉,问道:“你叫我姐姐做甚么?她身子不适,须得好好将养。”边说边对小厮使了个眼色,令几个下人手脚麻利地把地面收拾干净,免得谢知真撞见了问起,不好回答。
谢韬不肯吐口,只是卖关子,对谢夫人倒难得的露出点儿好脸色,问及她的伤势,听说额头或许会留疤时,眼底闪过不悦。
过了会子,谢知真在枇杷和青梅的陪同下进门,未施脂粉,不戴环佩,一袭浅绿色的衣裙衬得气质出尘,清丽哀柔的眉眼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意。
谢知方克制住安抚姐姐的冲动,不露痕迹地往她身边靠近一步,警惕地看向谢韬:“父亲,有什么话便直说罢。”
谢韬喜孜孜地看着长女,毫无昨日引她为奇耻大辱的嫌恶,连语气都和善了许多:“真娘,被山贼掳走没多久,你便遇到了六皇子,是也不是?这样大的事,为何不告诉爹爹?”
谢知真脸色一白,纤弱的身子晃了两晃,摇头否认:“没有的事,父亲莫要说笑。”
“怎么没有?今日在翰林院偶遇六皇子,他已尽和我说了。”谢韬喜不自胜,抚掌而笑,“六皇子对你一见倾心,挺身救你于危难之中,又恪守男女大防,将你交还给明堂,让他带你回来,实在是位光风霁月的君子。明堂也是,你姐姐受了惊吓,忘记告诉我们实情,你怎么也不吭一声,害我白白和你们母亲生些闲气,出去又遭了许多耻笑。”
他之前没有和那位传闻中的“杂种”皇子打过交道,今日得见,发现对方谈吐知礼,生了一副好相貌,对他又极为客气,不由消了几分成见,听出季温瑜有心迎娶谢知真为正妃时,更是高兴得不知怎么样才好。
季温瑜本就是太子党,和他站在一条船上,政见并无冲突,听说太子极为信重这个弟弟,若是能搭上这条线,对他的仕途大有助益。
虽说对方出身上差了些,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说也是位龙子凤孙,女儿已然声名狼藉,能有这样的大造化,实在是打着灯笼都寻不着的好事,还有什么可挑拣的?
谢知方一听便炸了毛,爆竹一般将季温瑜的阴谋诡计抖落了个干净,只隐去谢知真中了春药的事,连声冷笑道:“那等人面兽心的狗杂种,要嫁你自己嫁去!”
他说的事太过骇人听闻,可证据确凿,由不得人不信,谢夫人脸上便现出几分迟疑,道:“若果真如此,绝不能将真娘送入火坑……”
“妇道人家懂甚么?”谢韬低斥一声,显然比起真相来说,更看重面子,“便是六皇子做下的又怎样?归根结底还不是太喜欢真娘的缘故?事态已经发展到这地步,咱们若是和他撕破了脸,真娘这边找不到好人家不说,往后在太子殿下面前也不好看相。依着我说,不如一床大被掩过,落个皆大欢喜!”
见谢韬果然打起卖女求荣的歪主意,姐姐又受到刺激,胸口剧烈起伏,眼尾通红,谢知方理智全无,抄起长剑抵上生身父亲的心口,眼神冰冷,毫无温度:“说人话你听不懂是不是?非要逼我发火是不是?惹恼了我,一剑捅死你,再去六皇子府把季温瑜那个满脑子男盗女娼的狗东西大卸八块,自往大理寺引颈伏诛,以一换二,爷还算是赚了!”
堂上诸人不料他做出如此举动,一齐大惊失色。
谢韬吹胡子瞪眼,指着他“你……你……”了半天,身躯僵硬如石,一动也不敢动;谢夫人吓得连声唤他的名字,想拦又不敢拦;几个管事下人跪地不住叩头,求他冷静一些。
谢知真想哭却哭不出来,好像所有的泪水已经流干,剩下的只有一个空空的躯壳。
她颤声道:“阿堂,你住手,不可胡来……”
“姐姐!”谢知方胸腔如沸,血液翻滚,一时间压不住奔涌的杀意,赤红着双眸看向她,“难道你真要嫁给那个畜生不成?”
谢知真跪在地上,一双美目痛苦地闭上,再睁开时,内里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白皙如玉的双手抵住冰冷的青砖,她伏下身,对着谢韬的方向重重地叩了个头,声音抖得厉害,却透着宁死不屈的决然:“阿堂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皆是出于关心女儿的好意,求父亲念在他年少无知的份上,莫要与他计较。至于六皇子,女儿死也不肯嫁给他那等阴险诡诈之人。”
她顿了顿,又磕了个头,语调涩然:“我知道我留在家中,不止令父亲母亲颜面无光,往后也难免影响阿堂和灵儿议亲。求父亲母亲允我剃度出家,就此斩断尘缘,青灯古卷了却残生,女儿愿在佛前日夜祷告,为父母和弟妹诵经祈福。”
“姐姐!”谢知方如遭雷击,失声大叫,“你在胡说些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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