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里走,分布着十来间房屋,屋舍前年才翻修过,打扫得很干净,几个太监站在正中那间的廊下静候,脸上并无不恭之色,规矩也严整,足见太子对这位弟弟的仁慈宽厚。
不等谢知方拿出手谕,他们便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齐声高呼:“拜见柱国大将军!”
谢知方微微颔首,道:“你们先下去罢,我和六殿下单独说几句话。”
有些话太子不说,领头的太监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做恶人,讪讪笑道:“六殿下这些日子闭门思过,已然有所悔改,太子殿下和他自小一块儿长大,情分非同寻常,大将军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
“本官心里有分寸。”谢知方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放心罢,绝不会伤他半根汗毛。”
若是由着自己的本意,早就将季温瑜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死了还要请高人布下阵法,碎其魂裂其魄,令他永世不得超生。
可太子与他的兄弟情分尚未耗尽,如今并不是动手的好时候。
太监们陆陆续续退下,谢知方“吱呀”一声推开房门。
冬日凉薄的阳光流泻进去,照亮眼前的景象。
面相阴柔的男子散着乌黑的长发,穿一袭深紫色的衣袍,坐在交椅之中,神情淡漠,不悲不喜,像位睥睨天下的王。
然而,他的手腕无力地搭在两侧扶手上,听说断了的筋络被神医勉强接上,如今只能握笔,再也无法舞刀弄剑。
双足只着罗袜,被精铁铸就的镣铐牢牢禁锢着,镣铐的另一头深深凿入墙壁,将活动范围限制在四五步之内。
这一世,他做不了王,只能成为困兽,在这方寸天地中苦苦煎熬,直到老死的那一天。
谢知方深觉满意,将食盒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取出一壶美酒并两只白玉杯,满满斟上,又摆了七八道酒菜,笑道:“六殿下,还记得我么?”
坏了他苦心筹谋多年的大计,令他如跳梁小丑一般丢尽颜面的人,怎么可能不记得?
银灰色的眼珠子往谢知方的方向转动,季温瑜的嗓音因多日未开口而显得刺耳粗噶,开门见山问道:“你到底是谁?”
谢知方定定地盯着他看了好半晌,方才取下面具,将俊美无俦的容貌露将出来,如同和旧时好友寒暄一般,语气热络:“六殿下,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呀?”
季温瑜的瞳孔陡然凝固,面色惊疑不定:“你?谢知方,竟然是你?不……不可能!扎儿台明明说过,他的手下亲眼看见你葬身于大漠之中……”
“六殿下那一招确实高明,我也是借了天时地利人和之便,方才险险逃过一劫。”谢知方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咂了两下嘴唇,笑容加深,“好酒。”
“所以你将计就计,绕道往南疆向何钦求援,将我和季温璟尽数算了进去?”季温瑜并非蠢人,闻言立时将他的动作和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季温珹呢?他是什么时候和你搭上线的?还是说……叁年前那一场戏,是你们合伙演的苦肉计?这些年来,季温珹对我百般信任,将手中权柄一例下放于我,全是为了引我入套?”
谢知方很给面子地鼓掌叫好:“好!六殿下果然天资卓绝,老奸巨猾,这么快就猜到了我的计策,也省得我多费口舌。”
遭他这么奚落,季温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头痛病发作,颅中剧痛难忍,难受得剧烈喘息。
“不……不对……”左右已经全军覆没,季温瑜也没甚么好顾忌,便将多年前的疑问说出了口,“若是叁年前便开始布局,城府也未免太深,还有深不可测的身手,都不符合你的年龄,难道……难道你真的……”
“明人不说暗话。”谢知方观察着他的反应,原来的怀疑确定了八九分,“季温瑜,我因着某种未知的缘法有了重活一世的机会,想来,你也和我有着一样的奇遇罢?”
“只有这样,你自江南回来献出账册的举动、对我姐姐的百般纠缠、对我的赶尽杀绝才说得通。”谢知方眸色转冷,毫不掩饰自己刻骨的厌恶和仇恨,“在山庄的那个晚上,我便有此猜测,因着无权无势,不能拿你如何,只好步步为营,假意投靠宁王换得你的松懈,再一步步向太子殿下证明你的真面目,终于熬到了你动手的这一天,来了个瓮中捉鳖。”
他“啧”了一声,点评道:“咱们两个的行事风格颇为相似,一样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有趣,有趣。”
季温瑜难以置信地瞪着他,道:“等等!这么说来,我四处寻访找来的玄诚道人,也是你……”
“唔,你说那个只会招摇撞骗,暗地里儿女都生了一大堆的臭道士?”谢知方残忍地笑了几声,“确实是我安排的,为着骗过你们几个,我还使人耐心调教了好一阵子。宁王身死后,我替他向太子殿下求了情,如今他已经还了俗,在我江南的铺子里当掌柜,不知道有多快活呢!”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事的背后,都有我的手笔。”谢知方摆出个高深莫测的神情,隐去挑唆南疆土司作乱、他府上诸多莺莺燕燕中隐藏的眼线等等,免得落人口实,“你尽可用你聪明绝顶的脑子去猜,猜到甚么,便是甚么。”
季温瑜瞠目结舌,恼羞成怒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朕乃九五之尊,天命之人,方才有此机缘,你算个甚么东西,怎么能与朕这样的龙子凤孙相提并论?”
谢知方拊掌大笑,专挑他的痛处戳:“甚么龙子凤孙?你这样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狗杂种也配称自己是龙子凤孙?若非先皇后和太子殿下过于宽仁,在这吃人的宫里早就死了几百次罢?我一向觉得自己不是甚么好东西,可跟你比起来,简直可以称作圣人!”
“季温瑜,即便你曾经做过九五之尊又如何?你将我和姐姐戮于箭雨之中又如何?这一世的气运在我身上,你已经输得彻彻底底,再无翻身机会。你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下流货色,也只配躺在烂泥里,和猪狗蛆虫为伍,摇尾乞怜,苟且偷生!”谢知方似笑非笑地盯着季温瑜失态的表情,只觉这些日子的抑郁不安终于有所疏解,心情渐渐变好。
季温瑜的脸色又青又白,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大势已去,输得一败涂地,却又不甘心坐视谢知方如此猖狂。
喉咙里泛出血腥气,他咬住后槽牙,露出个奇异的笑容,揭开谢知方身上逆鳞,语气危险又邪肆:“谢知方,你算无遗策,心狠手辣,确实是好手段,我输得心服口服。不过,你就不想知道,你姐姐前世里在我身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么?你就不好奇,她平日里对你这个弟弟冷冷淡淡,甚少来往,却为什么在最后一刻冲出去,替你挡了那么多致命的箭吗?”
上一刻还志得意满的俊脸瞬间变了颜色。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