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温珹将所有的心血倾注于他身上,希望他能做个守成之君,遂写信给远在金陵的谢知方,请他代为管教两年。
临行之时,齐元娘看着宫人为儿子打点行装,殷殷叮嘱:“到了那边,要好好听周将军与你姨母的话,代母后问个好……”
小公主弘菱性情骄纵,在旁边撅着嘴巴闹:“为什么只有哥哥可以出去耍?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要去见义母!”
因着要远行,弘佑的心里本就有些闷闷的,这会儿听见妹妹吵闹,更加不忿。
他很不喜欢那个从未谋面的姨母,那位传说中姿容绝世的周夫人。
原因无它——她实在是太偏心了。
别的臣子、贵妇、宫人,因着他是一国储君,又得父皇宠爱,都争着抢着巴结他,讨好他,偏周夫人与众不同,眼里只有弘菱。
甚么新鲜稀奇的物件儿,弘菱总是独一份儿,害得他只能眼巴巴在旁边看着,表面满不在乎,内心嫉妒得要哭。
凭什么妹妹有,他却没有?
凭什么妹妹可以叫义母,他却只能叫姨母?
弘佑恨恨不平,将母后的话当做耳旁风,气冲冲地换好便装,带着几车礼物、数百随从往南而行。
大半个月后,他登上金陵码头,大老远便瞧见一位鬼面男子站在人群中央,衣带当风,气质卓然。
他记得父皇的叮嘱,也知道周昱立过不世之功,心怀敬佩,以子侄之礼翻身拜倒。
膝盖还未落地,便被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扶住。
男人的声音清朗动听,带着岁月淬炼过的醇厚:“殿下乃千金之躯,微臣万不敢受此大礼,这一路辛苦,快回府歇息罢。”
弘佑只觉如沐春风,又见他举止从容,办事周到,满心的郁郁之气消散不少,对金陵之行充满期待。
他却不知,身边这八面玲珑、毕恭毕敬的男人,心里早对父皇吩咐的差事多有微辞。
谢知方最厌烦哄娃娃,尤其是半大不小、自以为是的孩子,若不是谢知真哄着劝着,又在床帏之间安抚了他一回,真恨不得将这小太子丢在码头上不管。
季温珹算盘打得倒好,管教储君?怎么管教?难不成还要教他文韬武略,运筹帷幄?
自个儿早将那些个算计人心的本事忘了个精光,如今满脑子都是被翻红浪的风流事儿,实不方便教给小太子。
至于那些斗鸡走马、呼卢喝雉的歪门邪道,他敢教,弘佑也不敢学呀!
麻烦,真是个大麻烦。
谢知方臭着张脸将弘佑领回家,万幸有面具遮掩,一时无人察觉。
谢知真早备好热腾腾的饭菜,亲自迎出门外。
她看着快到她胸口、眉眼与齐元娘如出一辙的小小少年,笑得温柔和气:“殿下累了罢?快进屋洗手用饭,好好歇息会子。”
虽然早就听过她的美名,弘佑还是对面前的美人儿吃了一惊。
按时间推算,她已年近叁十,可模样还似花信年华,貌美不可方物。
只听她对身边跟着的丫鬟吩咐两句,那丫鬟训练有素地和弘佑身边的宫人交接事宜,诸如太子殿下的屋子安置在哪里,房中原有甚么摆设,如今缺甚么物件儿。
弘佑敏锐地注意到——所有的贴身之物,这里一概没有。
许是早就料到太监们随身带着一套,并不需要她预备,她也不想担甚么干系。
还是那样,亲切又疏离,将分寸感拿捏得刚刚好。
弘佑有些气苦,因着是客居的身份,加之教养刻在了骨子里,也不好发作,对谢知真拱手行礼:“多谢姨母。”
江南菜肴口味清淡,她不知从哪里得知他嗜辣厌甜,面前摆的全是酸辣口味,又备了银箸,看着太监忙忙碌碌地验毒,毫无不悦之色。
弘佑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一早便等在正房门口,腰杆笔直,态度恭敬,以太傅之礼待谢知方。
不多时,谢知方被姐姐推出来,因着没有睡好,浑身充斥戾气,斜着眼打量麻烦精:“殿下这么早过来,有何吩咐?”
弘佑暗叹大将军不愧是征战沙场之人,杀伐之气甚重,表情越发恭谨,一板一眼地道:“周叔叔,我带了弓箭、刀剑、长枪、汗血宝马过来,咱们今儿个练哪一项?”
谢知方眼珠子一转,笑得古怪:“不忙那个,我教你些别的本事。”
他教小太子爬树摸鸟蛋,告诉他怎么在先生的眼皮子底下摸鱼偷懒,带他上山逮兔子抓山鸡。
到得天黑,一大一小泥猴儿似地滚回家,小太子身边的长史唬得脸色发青,想劝又不敢劝。
谢知真倒并不意外,含笑将他们送进浴房,为着增进二人感情,并不安排人伺候,吩咐道:“快些洗好,出来吃饭。”
客居他乡的拘谨随着和大将军的熟悉消散了好些,弘佑不敢劳烦谢知方,红着脸脱得剩下条亵裤,坐进汤池,生疏地撩起清水沐浴,神情有些困惑:“孤……我在宫里的时候,稍做些出格的事,便有一群太监跪地阻拦,急得要哭,母后也不喜欢,跟我说不可玩物丧志……”
怎么到了大将军这里,一切都变了样儿?
谢知方满不在乎地道:“半大孩子,养得跟个老学究似的,好没意思。等你长大便知道,这世上的烦心事多得要命,不如趁着现在轻省几年。放心,这里我说了算,兼之天高皇帝远,没人敢多嘴多舌跟你父皇告状。”
他将白条鸡一样的精瘦孩子扯到面前,弯腰给他搓背,见弘佑要躲,出声斥道:“躲甚么?都是男人,大大方方的!要是没给你洗干净,待会儿出去,姐姐又要说我。”
弘佑有些害羞,又对他们夫妻俩的相处模式感到好奇,问道:“周叔叔,您为何……为何唤她姐姐?”
他知道周夫人比大将军大些,可他从小到大耳濡目染,见过的夫妻无不相敬如宾,就连那么爱慕父皇的母后,也要时刻端着身为皇后娘娘的体面,不能哭,不能笑,不能失态,更不能让人猜到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懵懵懂懂地觉得,周将军叫夫人“姐姐”时的神态很亲昵,很温柔。
周夫人也不喊他“夫君”、“老爷”,而是唤作“阿堂”。
是哪个堂呢?
堂堂正正的堂?
还是……蜜糖的糖?
谢知方轻笑一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不多时,两人洗干净出来,坐在桌前用饭。
冒着热气的饭菜,虽不如宫里奢华,滋味却好,有种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将军府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弘佑悄悄听着周将军和夫人低声笑谈,毫不设防地展露出生动诙谐的一面,若是能将美人逗笑,表情得意得像是……
像是翘起尾巴的大犬。
罪过罪过。
怎么能这么腹诽师傅?实在不是君子之道。
夜晚,他回到自己房间,在床头的斗柜里发现本画功精美的《山海经》。
这样荒诞不经的书,在宫里可是绝对不能出现在储君眼前的,弘佑又是紧张又是好奇,偷偷摸摸看了大半宿,爱不释手。
他莫名有种感觉——这不是周将军送给他的。
将书本贴在鼻子上嗅嗅,有种很淡很淡的蜜桃香气。
第二日午后,他睡不着觉,在院子里转了两圈,走进书房。
周家的书房浩如烟海,有正史典籍,也有许多野史志怪,弘佑看花了眼,坐在书堆里读得津津有味。
忽然,他听到有人小声说话。
青衫男子牵着美人的手走了进来,像孩童一般撒娇:“自打那小子来了之后,姐姐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到我。我早上穿错了袜子,一白一蓝,中午才发觉,也不知被多少下人看见,暗中笑话。”
“还好意思说?是谁……是谁把我的……我的贴身之物偷走,害我找了半天?”谢知真面色微酡,挣不开他,偏头看向弘佑藏身的书架,“别闹,我再给小殿下寻两本好看的书。”
弘佑近乎目瞪口呆地看着周将军摘下鬼面,露出张年轻又俊俏的脸,抱紧周夫人,死皮赖脸地缠她:“不就拿走条肚兜么?老夫老妻还这么害羞?姐姐给我亲亲,亲两口就还你。”
他咬着她的耳朵,小声道:“这会儿就藏在我胸口呢,不信你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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