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他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共享天伦,他在朝中一步一步往上爬,她在后头操持家中,每日他回来,就能看见她的笑脸。
岁月静好,原来他要得并不多,只是这小小的温暖与幸福。
“都是从前的事了。”他垂头抹了眼角的泪光,勉强笑道。
见他伤心,太夫人越发捶胸哭道,“可恨我老天拔地地活着,看着这家业就这样败了呀!我以后闭了眼,怎么能有脸见你的父亲!”见淮阳侯上前安慰自己,她急忙抓着儿子的手哭着说道,“事到如今,母亲只求你最后一件,日后你若恨我,怨我,我都认了!”她哭得满脸都是眼泪,又头发花白,叫人看着就生出几分可怜,淮阳侯急忙扶住她轻声说道,“母亲有话吩咐就是,不要如此。”
“你休了她罢!”太夫人就哭道。
淮阳侯手一颤,下意识地松开了太夫人的手,仿佛不敢认自己的母亲。
“她就是个灾星!”太夫人声嘶力竭地叫道,“若不休了她,陛下与太后娘娘对咱们侯府永远都要厌恶,你侄儿们就一辈子都没法儿翻身了!”见儿子脸色苍白,太夫人也知道这儿子虽然不喜永乐公主,只是此时若舍弃也有些可怜她,急忙说道,“她招惹了多少人?这些都咱们侯府给背着呢!还有沈国公府,安王府,这都是仇人,你若留着她,只怕日后,死无葬身之地呀!”
“不行。”淮阳侯皱眉道。
此时休了永乐,那他岂不成了落井下石的小人?
“还不如叫我死了!”太夫人见儿子不肯,顿时哭着倒在了地上,脸色都发青,竟仿佛发了旧疾。
“母亲!”淮阳侯急忙抱起她,要去寻大夫。
“你不休了她,我还治什么病!”太夫人哭道。
见她已经只剩一口气的样子,淮阳侯沉默了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
太夫人喜笑颜开,这才叫儿子托自己往卧房去,谁知道一开门,就见脸色绝望的永乐公主立在门外,不知听到了多少去。
淮阳侯此时没有时间理会她,撞开挡路的妻子,将太夫人送到了卧房,叫了大夫来,好好看了见无事,这才转身,却见永乐公主一直立在那里没动。
“你听到了,就该知道我的意思。”淮阳侯沉默片刻,看着这个对着自己泪流满面的女人,然而眼前看见的,却是很多很多年轻,那个妩媚倔强的少女转身流泪,不肯再见他的模样,心里竟生出了不知多少的快意,脸上露出凉薄来,慢慢地说道,“咱们没缘分,这些年,我是对不住你,可是淮阳侯府如今境地,也算是还给你了。”他侧身避过了永乐公主央求来拉自己的手,冷酷地说道,“我不休你。”
“侯爷?”永乐公主心里又生出希望来。
“和离罢。”淮阳侯冷冷地说道。
这句话打碎了永乐公主最后的希望,见她顿了顿,突然尖叫着冲进了他的怀里,哭着央求道,“侯爷!我只有你了!”
“或许当年,本就是错的。”淮阳侯知道这辈子自己休了永乐公主,自己的名声与前程也算是完了,谁会信任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呢?可是他还有弟弟侄儿要保护,哪怕用的是自己的名声,也得把家族给托起来。
她嫁给他半生,可是最后只有这一句盖棺定论?
她与他,是错的?
永乐公主见淮阳侯转身就走了,没有看自己一眼,伏在地上竟忍不住失声痛哭。
哭到最后,看着府里的人都在嘲笑地议论纷纷,用轻贱的眼神看着她,不由想到了那一年。
她兄长即位,她成了最尊贵的公主终于扬眉吐气,志得意满地拥有了这世间最好的男子,看着从前把自己比下去的妹妹趴在地上被人嘲笑,什么都没有,绝望得要去自尽。
那时她是多么快意呀。
她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了。
可是为什么明明以为的幸福,却落到了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夫君,女儿,家,都没了。
永乐公主哭着缩成了一团,不知哭了多久,却见侯府的管家带了自己被快速收拾好的家当,一脸不屑地笑道,“奴才送公主回公主府去!”
她从来都没有住过的公主府,如今,成了她最后的归处。
永乐公主想要叫,却叫不出来,这一刻,她仿佛明白了当年恭顺公主众叛亲离的心情。
可是她没有一个沈国公那样的人,来救她了。
恭顺,她总是被人护着,得到她得不到的东西!
永乐公主慢慢地将双手放下,露出了一双冰冷怨恨的眼睛,突兀地发出了一声尖锐凄厉的笑声。
她得不到的幸福,恭顺也别想得到!恭顺幸福着什么,她就打碎什么。
她还有一个把柄,能叫恭顺这辈子,都不能安稳!
想到这里,永乐公主觉得自己有了些力气,缓缓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从来不曾接纳自己的淮阳侯府,之后转身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第二日,京中就沸沸扬扬地传开了,淮阳侯与永乐公主和离。
这事儿在京中反响不大,因永乐公主早就是地上的泥,已经被踩得稀烂了,大家对她也没有什么更多的兴趣。
只有慕容宁把玩着手上的帖子露出了几分疑惑。
他与永乐公主从来没有什么交际,为什么会来请他往公主府上去?恐这其中有什么内情会伤及明秀,慕容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一趟。
“何必生事?不必理会她就是了。”明秀见他真的要去,便柔声道。
“她如今就是个疯子,我不放心,得去看看,若她真疯了,我也得早些叫她闭嘴。”慕容宁知道永乐公主与恭顺公主的纠葛,一则恐她拿住岳母的把柄,一则当年明秀与荣王妃屡有冲突,没准儿也有什么把柄被拿住,慕容宁目中冷光一闪,安慰明秀笑道,“若她真的敢说出什么,我一刀捅死她就完了,就说她怀念先帝去陪伴兄长去了。”见明秀无奈地推了他一把,他便笑道,“开个玩笑罢了。”
是不是开玩笑明秀看得出来,慕容宁目中十分认真的,她顿了顿便柔声道,“捅完了,记得擦了血再回来。”
“嗯!”慕容宁觉得之前的那点儿悲伤春秋纯属吃饱了撑的,笑嘻嘻啃了明秀一口,转身走了。
明秀也只是笑笑,拿着手上的信纸听着面前下人的回话,心里叹了一声。
这一日到底是来了。
没有想到先帝才驾崩,闵王就忍不住,竟已经上书要废了世子了。
也不知沈明珠这一回该怎么办。
她才心中叹息了一声,就得了闵王妃与自己的帖子叫她往闵王府去,觉得自己不好去见人家家的家事,这不是瞎参合么,只是见帖子上说苏蔷从庄子上回来了,明秀就有些不放心。
闵王妃也是不放心这个,因此才叫明秀来护着苏蔷些,不要叫人冲撞了。
也有沈明珠是沈家姑娘的缘故。
明秀到了闵王府的时候,皇帝准了闵王请求废了世子改立次子的诏书已经进门。
闵王府里此时乱糟糟的,明秀才进门就听见里头传来了慕容敬不敢置信的咆哮,还有愤怒的吼声。
这个时候若还能心平气和,那一定不是人!
“父王,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慕容敬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才从妾室的床上爬起来,此时头发都是散开的,胡乱地披着一件儿衣裳,虽然有些不恭敬,只是这时候谁还记得这个呀,正一双手掐在冷冷地看着自己的闵王的衣襟上一脸悲愤地叫道,“父王怎会这样对我?!”他没有想到自己说被人废了就被人废了,从前闵王一点儿预兆都没有,且原因还是告了自己忤逆。
他忤逆什么了?
“大哥,先放开父王。”慕容轩急忙上前抓他。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父王面前进了谗言?!”慕容敬从来没有将弟弟放在眼里,因为这个弟弟容貌不如他,看着也不如自己聪明,虽然同母所出,却一点儿都不像。
这个弟弟对他还十分恭敬,一副好弟弟的样子,谁会想到背后插刀的竟然是他!
“不是我进了谗言,是大哥做得不对!”慕容轩并不是非要闵王府的爵位不可,他如今在御前十分得用,皇帝拿他当能大用的宗室子弟多有看顾,就算没有闵王的爵位,他日后未必挣不出一个前程来,又何必与兄长抢一个位置呢?只是慕容敬做得太过,没有眼力见儿不说,这京中得罪的海了去了,娶回来的女人也都是败家货,想到这里,慕容轩的眼前一冷,看着冷笑连连的兄长认真地说道,“大哥若继承王府,闵王府日后只怕就要败了。”
他不能眼睁睁叫闵王府淹没在京中,哪怕慕容敬能守成,他都不会眼看着闵王将废世子的折子递上去。
可是如今,他只能请兄长退位让贤。
他以后好好儿养着他,养着他全家都可以。荣华富贵,什么都有,只是不能叫他做闵王府的主。
就是这样简单,然而看着慕容敬一双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眼睛慕容轩心里也难受,努力地说道,“大哥放心,咱们一定不亏待你。”
“不必多说。既然陛下已经允许,敬儿从今以后,就不要留在王府!”闵王妃的心更硬一些,不会叫闵王府日后多出一个主子来,见儿子们都看着自己,将明秀拉到自己的身后叫她看顾一脸惊容的苏蔷,这才对慕容敬冷冷地说道,“你行为不肖任意妄为,耗干了我对你最后的情分!”她看着冲进来的几个女眷,对着慕容敬冷笑说道,“连女子的忠奸都看不出来,日后闵王府落到你的手里,就是大祸!”
“母亲。”慕容敬没有想过对自己那样纵容的母亲怎么会翻脸。
“我早就想废了你,忍到现在,已不能再忍。”慕容敬到底是亲子,闵王妃说着刻薄的话,可是眼里却露出了几分伤感,摆摆手叹气道,“罢了,日后,你过自己喜欢过的日子去。”就算纳上一百个女人,她都不管了。
“母亲这是不要大爷了么?!”沈明珠冲进来见了这个,急忙扑到了闵王妃的脚下,吓得浑身发抖。
她嫁给慕容敬就是为了闵王世子的名位,若慕容敬被废,那她还有什么希望?
“你?不孝的东西!”闵王妃冷笑了一声,将沈明珠给一脚踹开,冷笑与慕容敬道,“这样的女人你当做掌上明珠,你还叫我信你?!”
明秀将苏蔷掩在身后,目光落在趴在地上哭泣的沈明珠的身上,竟忍不住诧异了一下。
总是明艳照人的沈明珠此时形容消瘦苍白,透着一股子垂暮之气,明明正是新婚,可是却没有半点儿新婚的喜色与娇艳,反而有惶惶不安的模样。她穿着的虽然是簇新的衣裙,然而却并不十分光鲜,整个人疲惫得不行,又因今日突生事端,露出了慌张恐惧来,明秀见她哭了几声就叫着慕容敬往他的方向爬去,然而慕容敬竟毫不犹豫地将她踹到一旁,就知道这夫妻俩只怕生出了嫌隙。
哪里只是嫌隙呢?
沈明珠没有多看明秀,抓着地面哭着。
不知是谁将太夫人没了,自己却隐藏祖母死讯的秘事密告给了闵王妃,当日当着王府许多人,闵王妃骤然发难,将她问得哑口无言,不能反驳。
那时起自己就成了一个为了荣华富贵什么都不在乎的畜生,不仅闵王妃喝令她滚出去,慕容敬知道了,也痛骂她不孝,说看错了她。
还因为方芷兰知道太夫人这样凄惨当场就伤心晕厥,因此慕容敬更加心疼了,都将这些赖在了她的身上。
她嫁给慕容敬这么久,竟都没有圆房。王府里的下人都是踩低捧高的,见她被闵王妃慕容敬厌恶,将她欺负得不成样子,连平日里的吃食都是冰凉馊坏的,不能下嘴。这天儿还有些寒冷,却只给她一点点黑漆漆的木炭,烧起来满屋子都是烟。闵王妃明明都能知道,却不肯管。方芷兰如今得宠,又在慕容敬耳边吹了风,竟眼看着别人作践她,还要叫人说一句活该。
这样的日子她过的艰难,能坚持到现在就是为了世子正妻的名分,可是如今,连这个都没了。
沈明珠满心绝望,眼前黑暗一片,抬起头来看着这屋里目光冰冷的众人,看着慕容敬又在发疯,垂头吐出一口血来。
闵王妃见她吐血,冷哼了一声,转头对明秀歉意颔首,这才叫人拖了她下去,与明秀抱歉地说道,“并不是有意作践她,而是……”她有些厌恶地说道,“国公府的老太太到底是她亲祖母,然她竟然为了嫁到王府来,明明祖母没了还若无其事,这样的心性,实在叫人心中发凉。”闵王妃只担心日后,自己若有这一日,凉透了外头还不知道呢,想到这个便叹气道,“真是冤孽!”
“老太太没了?”明秀还不知道这个呢,顿时一惊。
“没了许多天,她那娘家母亲也跟着瞒着,只怕这一回是要被休。”闵王妃才懒得给儿子休妻呢,慕容敬想怎么折腾日后她是不管的,只说沈家三房事。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三太太莫非还能好的了?哪怕她真无辜呢也自身难保。三老爷本就不是个东西,听见妻子竟然隐瞒老娘的死,顿时就拿住这么个把柄,嚷嚷着休妻。
只是三房如今不过是京中寻常的人家,明秀也早就不与三房来往,因此不知道罢了。
“老太太这一辈子。”明秀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心里却并不同情。
太夫人做了许多的坏事,如今却被真心疼爱的子孙这样对待,也不知临死之前,有没有后悔。
三老爷就算休妻再迎了他外头喜欢的那个进门,莫非就好了?她知道得很清楚,那就是一个瘦马,养在外头也就罢了,若做了妻,不怕头上变色儿?
三房的事儿明秀管不着,听到这已经觉得不管什么都不必再管,她看着沈明珠被人拖出去,又听到隐隐地传来了一声哭嚎,之后仿佛是方芷兰冲了进来,捧着肚子惊慌失措,花儿一样的容颜都衰败了,想到她机关算尽偷了妹妹的丈夫,还想着荣华富贵亦或是被扶正,再看看她眼前一切皆空的绝望模样,明秀没有什么快意,只觉得意兴阑珊,不愿意再多看一眼。
她如今不想再看这些人的结局,只想回到自己的王府去,安安静静地与慕容宁腻在一起,悠闲又自在。
不去看这些争斗,因为不管看着谁的输赢,都叫人心里不自在。
“你吓着了不成?”见明秀抿嘴垂头,闵王妃便怜惜地说道,“这家里头的事儿,我本不想叫人看见,只是……”她轻轻地叹了一声看着明秀身后脸色发白的苏蔷,轻声道,“阿蔷最信你,你在她身边,她能好些。”慕容轩也能叫苏蔷安心,可是她也知道,有许多的话,苏蔷或许会与明秀说,却不会与自己的夫君说,这是一种自我保护,也是一种不愿叫夫君看到自己难看的心态。
“我明白王妃的心。”明秀握了握苏蔷发白的手,轻声说道。
方芷兰绝望的哭声变成了尖叫,外头有人冲进来说见了红,慕容敬冲出去看了,乱哄哄的屋里空了下来,苏蔷将头抵在了明秀的肩膀上。
慕容轩在远处对明秀深深一揖,这才跟着父亲母亲走了。
“我并不害怕,这点子闹腾算什么呢?”苏蔷虽这样说,却还是浑身颤抖地说道,“我家里也不是一团和气,几位叔父与父亲相争的时候还拔刀要杀人,只是……”她轻声说道,“我看着他们这样儿,就想着,若有一日我生下来的孩儿也如此,又会怎样?”
她捧着自己的小腹与明秀慌乱地问道,“谁得孩儿一定会是好的呢?若是他不好,难道就要逐出去?那我还生下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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