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若不想叫人知道,”明华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轻声说道,“自己去买些药来就是。只是不管如何,表哥觉得若不舒坦,就不要太用力动胳膊了。有什么,只好了再说。”她说了这些,习惯地对怔了怔低头看住了自己的王年笑了笑,这才福了福转身就要走,却见陡然一条胳膊横过来,那浑身仿佛都乱晃的青年指着他自己的鼻尖儿诧异地问道,“你,你方才关心我呢?”
照顾妹妹明真习惯了,喜欢絮絮叨叨的明华不过随嘴儿叮嘱两句,此时见这纨绔表哥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嘴角隐蔽地一抽,违心地点了点头。
王年另一只不疼的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着面前一脸僵硬的女孩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平日表哥虽然忙碌,只是也要量力而行,别勉强自己个儿,不然伤了碰了,倒叫自己吃了苦。”明华虽然与安固侯夫人不大和睦,却也不介意卖点儿人情,此时想将这好意给砸瓦实了,便继续柔声说道。
她本是温柔良善的姑娘,虽然并没有明秀的美貌秀丽,然而说起说教来却依旧眉目温柔动人,带着一份叫人移不过眼去的秀色。王年呆呆地,仿佛重新认识了这女孩儿般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脸红了。
那什么,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胳膊不疼了。
“多,多谢你。”纨绔憋了半天,吭哧吭哧地说道。
他与冯五亲近,只喜欢玩儿,还没有去过什么青楼的地方,自然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甜言蜜语糊弄小姑娘。
当然,也不知道这年头儿,小姑娘也都爱糊弄人。
“都是一家人,表哥不必放在心上。”见这人情眼瞅着实惠了,明华心里顿时放心了,又想到今日明秀入府只怕回来寻自己说话,顿时就急切了起来。在她的心中,不大熟悉的表哥自然是比不上堂妹明秀的,急忙对王年笑了笑,见他眼睛直了,倒在心里有些不喜,觉得纨绔就是好色,提着裙子叫丫头们护着,脚下匆匆地分开了来时的路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顺便将今日的事儿给瞒着了。
安固侯夫人若知道自己与这表哥说过话,又得与她父亲冷嘲热讽了!
王年踮脚儿痴痴地看着明华窈窕的背影不见了,小心肝儿扑腾扑腾直跳,觉得自己听见了花儿开的声音。
早,早知道二表妹是这样温柔善良的好姑娘,他,他何必蹉跎了这么多的岁月哟!
突然诗情画意起来的纨绔少爷捂着心肝儿傻笑了一回,自己做贼一样四处看了看,眼珠子乱转地往前院儿去了。
那什么,先下手为强,他得去与他二舅舅好好儿联络一下感情!
明华不知自己叫个纨绔给盯上了,此时走到了明静的房中,见姐妹几个都在,一室的温暖,脸上就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真切的笑容。
“二姐姐。”明真坐在暖炉旁叫了一声。
“五妹妹坐得这样远,倒生分。”明真进了屋儿就不肯与明静明华亲近地坐着了,只恐过了病气儿给两位姐姐,明秀虽然觉得她懂事,却并不愿叫她这样生分。
“等她病好,你就知道这府里头最不生分的,就是她了!”明华也恐明真的病过给身子尤带几分空虚的明静及看着就柔弱的明秀,此时散了身上的寒气走到了明秀身边儿坐下,自己磕着瓜子,只将里头的果仁儿拢在手中一并给眉开眼笑的明真吃,这才摇着头,脸色带着几分冷意地说道,“她可不是这府里头,那等心存狠毒,没心没肺的人!”说到后头,就带了几分恨色。
“莫非五妹妹这病另有缘故?”明秀不由问道。
“是方芷兰。”明静便叹气道,“明明知道自己已经病了,竟然还……”见明秀看着自己,她便低声道,“咱们几个每日都炖着一碗燕窝在小厨房。她自己去了尝了一口自己的,只说太甜腻不受用,拿了五妹妹的那份儿走了。那厨房的婆子也是黑心肝儿的,转头就将她剩的给倒在了五妹妹的碗里,五妹妹用了晚上就说不舒坦,父亲急了,只各处问,问到了小厨房,她们才招!”
因倒春寒,明真不大出门,二老爷不信她这是吹病了,方才知道了这样的事儿。
小厨房也是欺人太甚,怎能将别人剩下的给明真吃。
“这样眼里没有主子的奴才,合该撵出去!”明秀虽然知道这府里没有真心将二房当主子的,却也没有想到竟这样过分。
“父亲恼了,一路闹到了老太太的面前。老太太说什么别浪费,反倒说五妹妹娇气矫情,说她仗着这个诬赖姓方的!”
明华此时气得眼睛都红了,见明秀皱眉看着自己,急忙掩了掩自己的脸色,低声说道,“这一回父亲没听老太太的,只带着哥哥们闯到小厨房去,提着那婆子打一顿就给卖了,虽叫老太太给骂了一通儿,只是我却觉得解气极了。”二老爷当了几十年的软骨头,头一次发作,虽然不敢与太夫人翻脸,却已经很有勇气了。
“二叔这都是为了儿女。”明秀柔声说道。
“是!”明华仰着脸笑道。
她的父亲没用,胆小,还有点儿脑筋不好,可是却是真心爱着自己的妻子儿女的。
不然凭他的胆小,早就叫老太太逼着将那个妾给纳了。
“说起来,若不是大伯父回京,父亲也没有这样的胆子。”明华轻轻地说道。
经过这一件事儿,她才愕然发现,原来老太太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父亲发作起来,除了骂几声,又能拦着什么呢?
二老爷与两个儿子可都不是吃素的。
“只是五妹妹这病……”
“只是寻常风寒罢了。”知道明秀是恐方芷兰有别的毛病,明华便急忙笑着说道,“大夫看过了,况姓方的那个……”她抿了抿嘴儿凑在明秀的耳边低声说道,“她本没有什么大毛病,就是身子弱,仿佛是早年亏空了身子。也是古怪,她家从前也并不是吃不上饭的人家。”虽然不喜欢方芷兰,然而明华却还是觉得自己说道了人家的是非,此时脸上就有些发红。
“老太太倒是很喜欢她。”明秀总觉得太夫人对方芷兰有些古怪。
“还有点儿怕呢。”明真快人快语地说道。
“什么?”
“有一回,老太太身边儿的常嬷嬷与她说话儿,叫我偷偷儿听见了。”明真见三个姐姐的眼睛都看着自己,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很得意的,仰着小脑袋说道,“我听见常嬷嬷问老太太,说什么为何要将姓方的放在身边儿,不是都不敢睡觉了么?我没听见老太太说什么,只是她那模样儿……”她还记得太夫人的样子,带着几分恐惧,还带着几分伤感,很复杂的模样,“仿佛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
“从前你怎么没有与我说过?”明华急忙问道。
“又不是什么大事。”明真小声儿说道。
“亏心事?”明秀目光一闪,突然想到恭顺公主曾与自己说起的话。
仿佛当年沈国公的母家要将庶女嫁到国公府做续弦的时候,相中的是同一个妾生的两个姐妹。后来仿佛生出那个小的不大检点,与人私通的话来,才叫姐姐嫁入了国公府,就是如今的太夫人了。那时恭顺公主笑话的是太夫人的姐妹也不是个好的,小小年纪就知道勾三搭四,很有些讥笑看不起的意思在里头,如今想来,莫非是这其中还有些别的缘故?莫非当年,是太夫人坑了自己的妹妹?
因这是猜想,明秀只掩住不说,与姐妹们平心静气地说话。
一时说笑的时候到了晚上,明秀见府中再无事端,这才谢了明静等的挽留,自己跨门出了国公府,往公主府而去。
才走了一会儿,她就听见国公府门儿吱呀一声,转头看去就见一个嬉皮笑脸的锦衣青年跨步而出,回头不知与谁笑嘻嘻地说着什么,那脸上的谄媚,简直能晃瞎郡主大人的眼!
“您别送,别送了,啊!晚上天凉,舅舅您回去罢!”王年没看见诧异的,正带着一票儿丫头侍卫围观自己的郡主表妹,只对着门口此时跨出了一步的中年殷勤地说道。
待亲爹只怕都没有这样亲热的!
二老爷被这外甥儿抓着手拉出来,看着这依依不舍的家伙,一脸的莫名其妙。
那什么,他,他真的没想送他出来的!
只要放了老爷的手,他一准儿回去好好儿吃饭!
第65章
二老爷叫个外甥生拉硬拽到了大门口,真的很无辜。
“你,你想做什么?”莫非是安固侯夫人看他不顺眼,想要人道毁灭一下?
从来叫安固侯夫人欺负的小可怜儿二老爷简直惊悚莫名了!
“自然不是,舅舅啊!”王年深情地唤了自家舅舅一回,见舅舅目光呆滞惊悚地看着自己,急忙摸着舅舅的老手一脸深情地说道,“咱们是一家人不是?这些年,没有给舅舅请安,真是对不住!”他依依不舍地抓着脸色发青的二老爷到了门口,真是舍不得放开呀,摸了摸二老爷的手,陶醉了一下,之后,再次嘿嘿地,带着一点儿纨绔色彩地摸了摸,对二老爷挤了挤眼睛。
可怜二舅舅被个纨绔摸得头破发麻,浑身汗毛儿都竖起来了。
“你,你撒手!”
“舅舅听我说!”
“撒手!”二老爷几乎带着哭腔,可害怕了。
他心里已经觉得,这外甥再不撒开,他就扯脖子喊救命,叫隔壁府上很强悍的他大哥沈国公来收拾纨绔!
王年本不想撒手的。纨绔么,脸皮都很厚,只当二老爷的惊恐是和气呢,正要说几句感人肺腑的话,却冷不丁一扭头,见自家表妹面带微笑看着自己。
那表情很奇怪。
“表妹回府啊!”王年想到这姑娘背后还有个自己招惹不起的罗家表妹呢,不得不撒开了手,见二老爷几步走到了明秀的身边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顿时觉得这舅舅外加未来老岳父对自己仿佛有那么一点点儿的误会,本着厚脸皮的精神急忙凑过去嘿嘿地笑了两声,带上那深深的黑眼圈及不大正经的眼神儿,很有当街强抢民女的衙内的风范,抖着浑身上下的零件儿与明秀说道,“替我给舅舅舅母带个好儿,啊!”
“表姐的那份也要带么?”明秀纯洁地看着他。
王年一噎,想了想,沉痛地说道,“务必给表妹请安,定要记得啊。”
他虽然说得很讨好,然而笑嘻嘻地显然是不那么当真,也并未将这些玩笑放在心上,这样的胸襟倒是叫很喜欢欺负人的明秀另眼相看了,只见王年目光时不时地往惊悚的二老爷的方向看一眼,说不出的讨好,明秀挑了挑细细的娥眉,温声问道,“表哥何时与二叔这样亲近?”
她能看出王年对二老爷的讨好,且仿佛还发自真心的,实在叫荣华郡主看了有些好笑。
这要是叫安固侯夫人看见儿子竟然对自己看不起的庶子卑躬屈膝,还不气死啊!
“我与二舅舅有缘。”纨绔很不要脸地仰头,看着此时漆黑的天空之中那点点的繁星,一脸儿深沉地说道,颇有一股子遗世独立的气势。
二老爷惊呆了。
安固侯夫人气死了!
今日沈明珠挨了一通好打,大夫说得轻松并未伤筋动骨,然而皮肉儿却全碎了,疼得这女孩儿哭了一下午不说,叫太夫人心疼得直喊心口疼。
安固侯夫人虽然不耐烦,却也知道此时是不好离去的。陪着哭着喊着的沈明珠骂了明秀一回,越发觉得明秀这丫头蛇蝎心肠,之后又遭遇了府中大事。
被个妾挑唆的三老爷趁乱往三太太的屋里去,偷了之前沈国公口口声声给了三太太的那几个庄子的地契与多余的银票潇洒地往京中去寻外宅去了。三太太心疼女儿一回,回头又发现遭了贼,又是一同的大闹,闹得安固侯夫人只觉得两只眼睛冒金星的。这一路与太夫人等人告辞回府,出门就见了儿子对二老爷与明秀点头哈腰的模样,只觉得一股子火儿从自己的心口腾地就起来了。
“干什么呢!”安固侯夫人气坏了,扶着丫头匆匆地就过来,见明秀对她微笑,恶狠狠地瞪了这丫头一眼!
她只恐儿子叫蛇蝎心肠的女人给笼络了去,以后,就对母亲不孝心了。
明秀只是笑笑,并不多说。
二老爷从来不与安固侯夫人对嘴的,方才对着两个小辈的随意都不见了,抿了抿嘴角,并未多说。
“你在这里做什么!”安固侯夫人从不叫二老爷一声的,看着这个庶出的弟弟冷冷地问道。
她从小儿养在太夫人的膝下,自然是与太夫人要好的,对当年叫太夫人坐立不安的这个庶子,十分不喜欢。
“我想去见见大哥。”二老爷低声说道。
“见大哥,你也配!”安固侯夫人顿时眼睛就红了,冷笑说道。
沈国公是个冷淡的人,对亲妹妹都不过是寻常呢,更何况一个庶子竟还有脸大咧咧地去寻沈国公说话。
“母亲这说的什么话。”王年在一旁见二老爷脸色晦暗不明,又听见母亲刺耳的话,皱了皱眉,之后转了转自己的眼睛便笑嘻嘻地对二老爷打了一个肥诺,很亲近地说道,“母亲今日有火儿呢,舅舅别恼,我替母亲与舅舅赔罪。”他一揖,见二老爷目光温和敌对他摇了摇头,显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的,便有些愧疚,只仰着头笑道,“舅舅心胸宽广,只是咱们却没有仗着这个叫舅舅磨不过脸的道理!”
“年哥儿!”安固侯夫人见儿子这样不给自己做脸,顿时恼了。
“日后,母亲再与舅舅说这个,说不得儿子只好继续这样赔罪了。”众人诧异的目光里,王年直起腰冲着自己就是一个耳光,抽得自己半边脸红了,这才转头对瞠目结舌的安固侯夫人挤眉弄眼地说道,一脸的没心没肺。
“你,你疯了你!”安固侯夫人吓坏了,冲过去摸了摸儿子的脸叫道,“一个庶出的……”她才说到这里,见王年满不在乎地就要再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急忙不说了,恨恨地看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二老爷,之后冷冷地说道,“随你!咱们走!”她后一句与王年说完,只觉得心里头那股子火儿烧得满心发疼,心里已经恨上叫儿子遭殃的二老爷了,然而心中却还是生出了几分疑惑。
王年从来都与二老爷不大熟悉,今日为何这样护着?
“二叔与表哥之间……”明秀都叫王年这手段给惊着了,见这母子俩走了,不由转头与同样茫然的二老爷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啊!”二老爷与纨绔素无往来的,此时很茫然地说道。
“表哥已经走了,二叔回府吧。”
“我跟你去见见大哥。”二老爷方才说要见沈国公倒是真的,见明秀虽然疑惑,却还是点头带着自己回公主府,只默默地跟着侄女儿,一路缄默之后,他与明秀在后院分别之前,突然对明秀轻声说道,“你大姐姐二姐姐……二叔谢你。”
他的目光温和清正,虽然脸上有些懦弱,然而却带着真诚,见明秀抬头诧异地看着自己,他掩着眼角的酸涩,只含笑说道,“不愧是大哥的女儿!”
明秀年纪虽然小,却有沈国公庇护弟弟妹妹的风范。明静还好,明华与明真,都得了她的帮衬。
他不是一个没有良心,只知道心安理得享受这一切的人,哪怕明秀是小辈,他也想要说一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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