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顾家人完全没有准备吗?我们在记者会反击的时候,他们很有可能已经对林士忠不信任。”陈其昭语气又快又厉,目光冷冷地看着休息室里的人:“以他们这种人,如果有个不好用的棋子,他们想到的就是割断所有关系,放弃这个棋子。我们确实没有动顾家,也没有暴露顾家,可在我们动林氏医疗的那一刻,就注定我们会走入一个被动的局面。”
陈家跟沈家已经成了明面上的靶子,放任顾慎逍遥法外,那潜在的危险是无穷无尽。
陈其昭知道自己的底牌,一旦底牌耗尽,想要跟庞然大物进行长期的对抗那将陷入一场无止境的消磨战,期间伴随着无知无尽的潜在危险,他无法确保自己能否在保全所有人的情况下去实施一个长期的计划。
“顾慎可以设计香薰、设计车祸……我们躲过一次,能躲过第二次吗?”陈其昭胸口微微起伏,盯着陈建鸿的眼,继续说着:“陈家确实有人,可如果陈家没人了呢!?”
见陈其昭站起来,陈时明及时伸手拉着陈其昭,“其昭。”
陈其昭想着这段时间的所有安排,他只是一个有着上辈子记忆的人,没有太大的能力,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经过时间挣回来的,跟亡命徒赌命,他自己赌得起,但是他不敢再拿家人,拿朋友…拿沈于淮的命去赌。
他赌不起。
“你想过一个问题吗?如果当初没发现香薰,没发现你的药被换……他们要是在你药里换东西怎么办?伪装得无声无息,可能买通医生买通护士,可能你是高血压犯了,脑梗了,脑溢血了……最后伪装成一场正常的死亡。”
陈其昭的眼睛微微泛红,他看着休息室里的亲人,再也控制不住那满腔挤压的情绪,“然后陈时明。顾慎可以伪装车祸,你们每天上路上班,能确保自己的车跟司机没问题,但你们能确保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跟人没问题吗?”
所以从知道事情真相开始,陈其昭就在布局,时间很紧迫,可这个时间点无疑是一个天衣无缝的时机。顾慎以旅游为游出入s市,身边也没多少人;顾正嵩被顾正勋拖着,无暇顾及其他事情;林氏医疗遭受多方的风波,承压能力有限……
这些仅仅靠他一人能力无法办到,他要做的就是利用自己手上的所有筹码……跟顾正勋合作牵制顾正嵩,利用s市优势的布局先后将林士忠跟顾慎送进监狱。
可能顾慎还在心怀侥幸,以为一切还有机可图,或者等着顾正嵩的人来捞他。
陈其昭要做的,就是把人送进去。
只要把人送进去了,这些背地里的阴沟老鼠就能收敛,主动权才能真正地落在他们的手上。
陈建鸿注意到孩子的情绪,声音不觉缓了下来,“小昭,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雅芝眼眶红了,她道:“昭昭。”
沈于淮电话打到一半注意到休息室里的动静,他急忙挂断了电话,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红着眼睛被陈时明拉着的陈其昭。男生身上带着几分狼狈,头发还是湿的,白毛巾掉落在地上,他难以控制地说着话,是他从来没看到的样子。
习惯了眼前这人乖巧任性的模样,习惯他强大地站在别人面前,可他第一次在陈其昭身上看到害怕的情绪。
“你们两人走了,家里只剩下谁了?靠我吗?”陈其昭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眼前似乎在重复着上辈子经历过的噩梦,人哪来那么多机会能赌,他所占有的优势不过是重来一生的馈赠。
他撇开了陈时明的手,竭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件事我心里有数,我们掌握的证据足够,陈氏里面的几条渠道可以成为铁证,但是你要先把顾慎跟顾正嵩摁进去,只要人进去了,证据充足了,才能有办法让他们承担应该有的法律责任。”
陈建鸿没说话,他看着面前的孩子,从来没从陈其昭的口中听到过这样的话,他感受过太多的父子吵架,可从来没有一次吵架让他如此心慌,也让他看到一个稚嫩的孩子想要保护家的心情。
他这个孩子不怎么会说话,可能每次说出口的话都是气话,可能恶狠狠地说着关心的话,然后压着他去量血压……
“我不跟你们吵架。”陈其昭控制着呼吸,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声音跟画面复杂交错着,他扬开陈时明的手,越过人想往外走,“我出去冷静一下。”
只是他刚往外走几步,沈于淮却强势地拉住了他的手。
被拉住的时候,陈其昭忽然觉得自己没什么力气,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去。
陈时明瞳孔微缩,惊呼道:“叫医生。”
第94章
周围的人慌乱起来, 张雅芝冲到沈于淮身边,陈建鸿冲着外边的人喊备车。
沈于淮抱住了人,怀中的体重似乎比以前又轻了几分, 不像是之前喝酒时的顽劣装醉,当人真的无意识地昏倒时,那种肢体上的感触变得更加明显。
“昭昭,昭昭能听到妈妈说话吗?”张雅芝顾不得别的,眼眶都红了,她用手试着孩子的体温,又抓着他冰冷的手捂着, “时明,联系到医生了吗?”
陈时明紧急联系了离集团位置最近的市第二医院,“等救护车过来太久了,我们送人过去。”
沈于淮二话不说将人抱了起来, 陈建鸿将西装外套脱了下来盖在陈其昭身上,陈时明往外走的时候, 看到陈建鸿的身形晃了晃,他停住脚步:“爸?”
陈建鸿稍稍扶着沙发, “没事,走吧。”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来往的白衣医护步履匆匆。
陈其昭好像是感受到周围的说话声,又感觉到自己被放置在担架上,担架车的轮子与地面碰撞着发出哐拉哐拉的声音。那个紧紧抱着自己的拥抱没了,四处涌来的寒冷侵蚀着他的四肢,像是沉沉的黑水, 拖着他一直往深处去,溺得他喘不过气。
意识越来越模糊, 他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了。
市第二医院高级病房外安静,医生从病房里退了出来,看到站在外边的一众家属,看着手中的病案开口说道:“患者这段时间营养不良,疲劳过度,有轻微贫血症状。”
他说完停顿了一下,“但我想这不是主要原因,具体还要等患者清醒之后再进行进一步的诊断。”
张雅芝语无伦次地说着:“问题严重吗?他最近吃得很少,体重也降……”
“家属不要太紧张,他现在需要静养。”医生看着周围的一众家属,“来位家属,我们这边需要了解下情况,方便之后对他的情况进行详细诊断。”
陈时明站了出来,“医生。”
见陈时眀跟了过去,沈于淮的视线停在陈家父母身上,他朝着陈建鸿点头致意,很快跟上了陈时明的步伐。
医生的办公室不远,进诊室之后医生就跟他们详细说了现阶段几个检查查出来的问题,又问了陈时明一些陈其昭日常的表现。
注意到沈于淮进来,陈时明朝着他微微颔首,“他烟瘾很重,食欲不高,近段时间情绪出现多次偏激表现。”
沈于淮安静地听着陈时明跟医生的交流。
“他有没有出现注意力不集中,坐立不安的情况?”医生询问道。
“这些他没有在我面前表现过。”陈时明回想着陈其昭,这段时间以来,陈其昭除了食欲跟精神状况,其他时候在他的面前都非常冷静,与他谈工作的时候每次总是切入核心地去思考,可就是这种高度冷静的状况让他产生了一点不安。
“有出现过。”沈于淮忽然开口接道:“他最近应该有睡眠障碍。”
医生听着面前两人的讲述,眉头越来越皱,“目前生理上的症状还得等他清醒之后做进一步核查,但患者的情况不算是很好,按照你们先前的描述,还有既往病史,他可能处于长期焦虑的状况。”
陈时明微怔,沉声道:“他有精神问题吗?”
“很可能有,情绪的大起大落,易怒偏激,焦虑不安,失眠等这些都是症状表现。”医生语气严肃,“他营养不良的情况并没有那么严重,从目前的来看,情绪症状的问题可能会更严重。你们家属是怎么注意的?怎么这些问题现在才发现,到昏迷的程度已经是非常严重了。”
陈时明捏紧了手,“是,这是我们的问题。”
患者家属跟医生去办公室记录情况,走廊只剩下其他几个人,陈建鸿让徐特助等人回公司处理情况,拉着张雅芝到病房外休息的座椅处坐下。
张雅芝眼眶红红:“昭昭是不是有什么病啊,体检都没查出来问题,还熬了鸡汤给他补身体,怎么还会营养不良啊……之前医生说让注意他心理方面的问题,我也注意了。”
她自责道:“我都注意了,可那孩子每次都说没事,也不愿意跟我说。”
陈建鸿微微拢着妻子的肩膀,向来严肃的脸孔在这时候带上了几分苍老,他没说话,只是用手一下接一下地安抚着妻子,脑海中浮现不久前在休息室里陈其昭情绪失控时说的话。
那一句句带着的怒气的反问像是扎在心口的针,陈建鸿回想起那些话,只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他听着妻子一句接一句的反省,回想起过往种种,他跟小儿子好像这些年来就没好好地说过一次话。
“你没有错。”陈建鸿搂着妻子,“是我的问题。”
等待的时间非常煎熬,张雅芝没能坐住,说着要去问问医生的情况。
人一走,走廊处就只剩下陈建鸿一人,等最后一个记录情况的护士从病房内离开,陈建鸿才推开了门。
病房内陈其昭躺着,吊针里药水缓缓地滴落,吸氧管圈着的脸显得特别小。此时他安静地睡着,不像醒着时那么张扬,有种说不明的脆弱。像这样看着孩子的感觉,好像是十年之前的事了,孩子尚且年幼的时候,也像这样没有任何防备,不会禁止父母进入房间,不会藏着自己的小秘密……
陈建鸿给陈其昭拉了拉被子,微微盖住陈其昭扎针的手,只是移动的时候,他看到孩子的手臂上有好几道伤痕。
“爸。”陈时明过来的时候,看到陈建鸿停在陈其昭的病床边。
陈建鸿压低了声音,敛下情绪,将被子拉好,“跟医生说完了?”
陈时明:“情况已经说好了,剩下的做详细检查,妈刚刚过去那边,情绪有点激动,我让小徐跟着。”
“先出去吧,你弟需要静养。”
陈建鸿抬步出了病房,他与陈时明交代了几句,把医院的事交给了他。
早上才发生了那么多事情,陈氏集团记者会需要收尾处理,公司里揪出来的那些内鬼后续的证据提交也得跟上进程。最主要的是林氏医疗跟顾氏的事,现如今人确实进去了,但想要稳住现在的局势需要的是进一步的证据提交,才能将人彻底地摁在监狱里出不来。
京城顾正嵩那边有顾正勋处理,可s市的事情只能交由陈家处理,而这些都是陈其昭凭借自己的能力打造出来的有利优势。陈建鸿知道,他的孩子努力做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不能让这份努力白费。
等交代完了,陈建鸿注意到远处陪着张雅芝走过来的沈于淮,他看着好友的儿子,稍稍朝他点头致意:“于淮,这次麻烦你了。”
沈于淮注意着陈建鸿的脸色,“您需要休息一下吗?”
“不用了,我回公司一躺。”
陈建鸿拍了拍沈于淮的肩膀,挺直着背往外走。
沈于淮却发现,这位长辈的脚步似乎慢了很多。
–
医院里的人来来往往,安静的病房内没有受到任何的声音的打扰。寂静的环境里迎来了黑暗,在如黑水沉溺的环境里,陈其昭往前挣了挣,沉重的黑水压在他的肩上,面前的场景一变再变。
渐渐地,那些黑水好像渐渐退去,朦胧的场景变得真实,消毒水的味道越来越重,一抬眼就看到手术中三个字。
张雅芝哭泣的声音就在耳边,走廊里站着集团的几个高管,而他的父亲陈建鸿躺在那扇门的后边……白色的背景穿过一层接一层,到某处的高级病房内,陈时明苍白着脸,目光似乎注视着那双再也站不起来的腿,眼底全是愤恨与不甘……到最后张雅芝枯瘦地躺在病床里,临走前拉着他的手说了很多话。
那些话过了很多年,陈其昭其实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大概的意思,是让他好好地活下去。
这些场景越来越模糊,像是被撕裂的照片,再拼凑起来的时候中间的裂痕越来越大,连着人脸都是碎裂的。陈其昭再也看不清那些东西,寒冷一步步蔓延上来,化成了漫天的雨幕。
s市市郊的墓地安静,黑云盖住天地,雨水冲刷着泥泞。
陈其昭发现自己又站在了那三座碑前,没带花,周围是呼啸的风声,他想伸手去擦掉墓碑旁掉落的枯黄落叶,余光却瞥见陈建鸿的墓碑旁边,空出了一个地方,空荡荡地挖开了一块地,就好像是一座为他提前预留的墓地。
他正想往那边走,忽然有人从他身后拉住了他手。
温暖的体温从那只手传导过来,钳住他的手腕处滚烫无比,温热似乎渐渐攀升,冲开了他体内的寒冷。陈其昭看不清那个的脸,只是当他想往前走的时候,那只手抓得非常紧,隐隐约约还有种说不明的薄荷味。
陈其昭忽然不想往前走了。
昏暗的房间内没有人,陈其昭真正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身体格外地沉,没有力气,也不想动。
他说不出这种感觉,那种疲倦像是从内到外,闷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先躺着,烧还没退。”声音从旁边传来。
特意压低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熟悉的声线推开了重重黑水,真实地来到了他的耳边。
陈其昭回过神来,那些压在身上压在心口的黑水仿佛还包裹着他,层层的寒冷如浪水涌来,他瞬间就出了冷汗,难以控制地想要抓住什么。而当他一用力的时候,指尖传来的热源拉回他的心绪,他稍稍偏过头,看到沈于淮就坐在他的旁边,而自己的手被他握在手里,像是那个模糊梦境里唯一的热源,令人分不清真假。
过了许久,陈其昭开口道:“我现在是在做梦吗?”
男生的头发有点乱,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又黑又沉,像一滩平静的死水。沈于淮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心里不禁紧了几分,他注意到陈其昭用力的手,十分耐心地把他微屈的指节一点点地揉松开,柔声道:“不是。”
按压在手上的力道十分地轻,像是一点点拨开什么,真实的感觉在这样缓慢的动作中慢慢聚集,身上那种沉重黑水仿佛也跟着散去。
陈其昭脑子有点乱,记忆慢慢回笼,混乱的思绪好像重新回整到该有的地方。
他想起来昏过去发生了什么,目光四处搜寻着,并没有找到他的手机。
往外看的时候,他看到了不远处沙发上微微倚着睡眠的张雅芝。张雅芝的头发略微凌乱,在沙发处也是和衣而睡,脸上似乎带着几分疲惫。陈其昭的视线停在她的身上,眼前似乎缓缓浮现了病床里苍老的张雅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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