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婧呆住了。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滞,就连一直鸣叫着的蝉声和风声都在这一刻远去。
而下一刻,那间隔在柳婧和谢世瑜之间的无头尸身晃了晃,轰然倒下,发出了一声闷响,紧接着,无尽的魔气从那具尸身上散发出来,一部分化作黑烟,滚滚向上,一部分则化作黑水,腐蚀着大地,发出了令人胆战心惊的滋滋声响。
但……柳婧却全然不敢相信。
——莫长歌,死了?
他竟然……就这么死了?!
身为金丹尊者,藏着那么多护体法宝,就连她在被九转噬心魔录引诱而出手,都不曾伤到一分的莫长歌……就这样死了?!
柳婧骇然抬头,看着站在她不远处持剑而笑的谢世瑜,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曾经柳婧以为,虽说她在剑式上比不过谢世瑜,但若是当真动起手来,依凭她的经验和修为,谢世瑜定是会败在她的剑下的。
可是到了现在,柳婧才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但……但到底是为什么?!
谢世瑜究竟是怎么了?!
而下一刻,柳婧就明白谢世瑜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见谢世瑜迎着柳婧的目光,笑容一如既往地,如稚子般纯净而无辜,可在他的眼中却是一片黑沉,就连他的眼角,也不知何时漫开了一片血色的魔纹。
那样的魔纹,一大片如同蔓藤般,趴在谢世瑜的脸上,既恐怖非常,又带着一种病态般的美丽。
谢世瑜向柳婧伸出手来,声音就如同他往日瞧她的目光一般,带着湿润和温柔,软软地说道:“阿婧,你瞧,他已经死啦,已经再也不能阻挠我们了……所以,我们回家吧,好吗?”
☆、第十四章 :转
回家?
但,何为“回”?哪里又会是她的“家”?
柳婧定定地看着谢世瑜,看着那张原本应当熟悉的、却在此刻变得无比的陌生的面容,看着那张脸上如蔓藤攀延的魔纹,看着那样的笑容,还有那柄剑。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属于谢世瑜的入魔的姿态,而在谢世瑜手中的,是她上一世从未见过却早已从他人口中听闻的斩妄剑。
一切都是陌生的,唯有这人眼中的情感,是柳婧所熟悉的。
黑色的欲,血色的情,还有无色的爱。
他爱她,柳婧已经知道了。
但她没想到谢世瑜竟会爱她爱到心生魔障,最终入魔。
按理来说,柳婧应当讨厌这样的姿态的。
就算柳婧出自魔门,但她却从来不曾喜欢过魔门;就算柳婧亦是弃道入魔的人,但她却从来不曾喜欢过其他弃道入魔之人。
在柳婧看来,魔门之人,包括她在内,统统不过是一群或偏执或虚妄或两面三刀的小人罢了。这样的人,活着于世无益,死了也无关紧要,所以她从来都不曾喜欢过魔门。
再者说,一入魔门,那么便代表生死由天,便需要有随时身死道消的准备。甚至于若非上一世杀她之人是莫长歌,那么此世柳婧都不会怨恨如此深重,只因柳婧早已做好了被除了莫长歌的任何人背叛和杀死的准备。
柳婧讨厌魔门,她发自内心地厌恶着魔门的人,甚至于还在那个天魔构筑的幻境中同谢世瑜这个“瞧起来挺顺眼的小家伙”做下单方面约定,告诉谢世瑜,若他入魔,她必会来取他性命。
因为那时的她以为,既然她讨厌魔门,那么她必会讨厌入了魔的谢世瑜。
但柳婧却想错了。
因为直到真正面对入了魔的谢世瑜时,柳婧才赫然发现,就算谢世瑜现在是她最讨厌的魔门的姿态,就算谢世瑜入了魔,可她也无法讨厌他。
就好像只要他是谢世瑜,那么无论如何,柳婧都不会讨厌他。
但这……无关情|爱。
对谢世瑜此人,柳婧或许感到喜欢,感到愧疚,感到叹息,感到惆怅,甚至感到怜悯,但唯独没有爱。
或许是因为她的爱早已消耗殆尽,或许是因为谢世瑜还不足以打动她,但总而言之,柳婧并不爱谢世瑜。
可谢世瑜却已经心生魔障,为了她入了魔。
柳婧看着谢世瑜,心中不知是为难更多,还是叹息更多。
这一世,柳婧心中不过两个想法,一是报恩,一是复仇。
准备复仇的人,已经身死道消,尘归尘土归土,纵然她再也万般不甘千般怨恨,却也已经复仇无门。
而她准备报恩的人,更是却变成了这幅模样……
——这终究是她欠谢世瑜的。
最后再向地上那崭新的衣袍和那滩黑水投去一眼,柳婧淡淡地看着谢世瑜,心中掠过千百个念头,但最后她只是点了点头,道:“好。”
柳婧将手放在谢世瑜的手中,下一刻,谢世瑜就笑了起来,如同春山将醒,冰雪渐消。
他握着柳婧的手,眼中黑沉沉的雾气瞬间烟消云散,又变作了那湿润温柔的模样,就连笑容都染上了几分羞涩。
但他眼角的魔纹却没有褪去分毫。
柳婧心中微沉,但也没有多做表示,同谢世瑜相携离去。
而两人并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原本在地上安安静静躺着的衣袍下,却渐渐鼓出了一个小包。
那小包静悄悄地涨大,而后轻轻向衣袍的边缘挪动,最后露出了一个火红色的狐狸头。
狐狸头四处看看,彷徨地走了出来,露出了它身后的九条尾巴。
它轻轻鸣叫一声,眼中又是茫然又是无措又是悲伤,试图得到原本主人的回应,但四周一片沉寂,甚至于连蝉鸣之声都没有。
它回头,定定地看着地上崭新的衣袍,又瞧了瞧地上的那滩黑水,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黑溜溜的眼睛里漫出了雾气。
它蹲坐在衣袍旁,怔怔地发呆,直到天色又一次亮起时,它才恍然惊醒,从衣袍里头叼出了一个灵宠袋一个乾坤袋和一本黑色的书。
它拉开乾坤袋,翻出了一颗能够让它暂时化形的丹药,吞了下去,紧接着,它的身形一阵扭曲,逐渐拉长,最后竟变作了莫长歌的模样。
“莫长歌”伸出手来,看着这双同它的主人一般无二的手,眼中又一次漫出了雾气。
它拾起了地上的衣袍,穿在身上,然后向着地上已经消散得差不多的了黑水重重地叩头。
“主人,你放心罢……”
“你来不及走完的路,我会替你走完!”
而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附石镇不远处的山林中,一个四岁左右,虽然模样玉雪可爱、但却身形瘦弱的小女孩,正举着同她几乎一般高的镰刀,重重地砍下灌木里的枝木,将它拾起,放进身后比她还要大的箩筐之中。
她的表情十分认真,也十分严肃,就好像她在做的事并非是砍柴,而是在求道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终于大亮起来,一个声音从山林外远远传来,大声喊道:“阿雪——”
“阿雪!!你这个死丫头,你又死到哪里去了?!!”
被换做阿雪女孩手上的力气一顿,手中的镰刀便歪歪地划过灌木,落在她的脚旁,险些将她的腿给砍了下来。
阿雪唬了一跳,但却不敢多做耽搁,连忙应道:“我在这里!”
阿雪将地上的镰刀用力拔起,把地上的柴禾也收拾了一下,放进箩筐里头,便被这这个大大的箩筐匆匆走出山林。
而阿雪一走出山林,一个虎背熊腰的妇人便走了上来,扭着阿雪的耳朵,厉喝道:“你这个死丫头,我让你砍柴的呢?你——”农妇的目光落在阿雪背后的箩筐上,看着那些柴禾,不喜反怒,“你怎么才砍了这么点儿?!这么点柴,哪里够今天烧的?!去!再去多砍点柴来!”
“我就知道你那个娘把你放在我们家就是来拖累我们的!什么东西都不给我们就算了,就连别人什么时候接你走都不说,这还不是想在我们家赖一辈子,想白吃白喝?!我告诉你,如果你两年后都没人来接你,那么就老老实实给我们家虎子当童养媳……哼,其实我倒是看不上你,长得一脸狐媚相有什么用?还不是干不了活!还有你那个娘……”
农妇对着阿雪就开始骂骂咧咧,阿雪静静地听着,既没有提醒她她娘早已交给了这农妇一笔银钱,也没有反驳农妇的无数恶意揣度,甚至都没有挣脱那只扭着她耳朵的手。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神色淡漠。
而也不等这农妇骂完,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便在清晨的附石镇上响起,大喊道:“娘!娘啊,你在哪儿?!我都快饿死了!”
农妇一怔,脸上泛起笑来,道:“乖儿子,等等啊,娘马上就来给你做饭!”扭头对着阿雪时,农妇又拉下了脸,“呆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赶紧去给虎子做饭?!难不成你还想等着吃白饭啊?!”
阿雪不气不怒,不喜不悲,只是顺从地背着背后的大箩筐,跟在农妇身后,走进了附石镇中的一间民居里,站在灶前的小凳子上,开始做饭。
从这间民居前走过的人,无不侧目,但却都摄于农妇的泼辣不敢多说,只能在背后悄悄议论。
“唉,多漂亮的一个孩子啊,就被那虎子娘折腾成了这样……这孩子娘看到得多心疼啊!”
“心疼又有什么用?我们都同她说了,千万不要放在虎子家里,可是那姑娘模样虽然好,但是不知道人心险恶……唉,可惜了她女儿啊!”
“你可惜你去养啊!”
“去去去!说什么瞎话呢!我要真敢把这姑娘领回家,我家婆娘可要闹翻了天去……”
切切的碎语飘散在空气中,飘进了这间民居里。
虎子娘大怒,推门就开始对着那两个路过的汉子破口大骂,把那两个汉子骂得加快脚步远远离开了这间民居,才得意地关上门。
而一旁的阿雪,却是自始至终都神色不动,就连眉梢都不曾扬一下。
天色越来越亮,附石镇上也开始便得越来越热闹。
可就在这热闹达到了一个沸点时,它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只见一道惊虹掠过附石镇,在附石镇上落了下来,显出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
附石镇的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住了,所有人都呆呆地瞧着这个老人,直到一个惊呼声打破了寂静。
“仙师……仙师啊!!”
附石镇上的人们如梦初醒,对着这老人拜了下去。
老人神色有些不耐,更多的是焦急,但他却强自按捺着心中的焦急,对着众人点头示意,直到镇民们平复了心情后,这才望向他最近的一个镇民,道:“你们可知一个小姑娘?四岁左右,唤作阿雪,你们可曾听过?!”
镇民们面面相觑,心中泛起了嘀咕,但到底把这位老人领到了虎子的家中,敲响了虎子家的门。
没一会儿,门便开了,一个农妇探出头来,先是一怔,然后一怒,叉着腰,对着门外的人大骂道:“你们做什么呢做什么呢?!不去好好干活围在我家门前干什么?别是生了什么歹意吧!我告诉你们,如果我家少了一块砖头,你们以后就甭想过得……”
不等这农妇骂完,一阵清风掠过,将这农妇挥得后退几步,而下一刻,那鹤发童颜的老人就站在了灶前的阿雪面前,看着阿雪不合体的衣服,和她手上的烫伤割伤,眼中开始泛出了泪光。
“你……你就是阿雪?对不对?”那老人颤抖着声音。
阿雪的动作顿了顿,扭头望向了老人,向来平静无波的面容上有些许动容,道:“你就是阿娘说的来接我的人吗?”
那老人老泪纵横,伸手将阿雪拥入怀中,颤声道:“是我,是我……是我!阿雪,你受苦了,你受苦了啊!”
阿雪被老人抱在怀中,想到这半年多的经历,微微摇头,道:“不苦。阿娘同我说过了,我命中有此一劫,是上天注定的。既然是上天注定的,那就不是苦,是命数……我只要跟着命数走就可以了。”
那老人,也就是樊长老怒从中来,不由得骂道:“这是什么糊涂道理?!你阿娘她学岔了也就罢了,还告诉你这种糊涂道理是做什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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