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
双宁打开床边的窗扉,让暖阳照进屋内。回过身,见郭临也刚好侧过头来,白绫下的肌肤白皙通透得不见血色,唇瓣却在苍白中透着一点红润,娇艳的连她看了都心间直颤。
她想起那日亲眼所见的缠绵深吻,面上不由一红。连忙出声道:“姐姐可是想晒晒太阳?双宁扶你到屋外去吧,阳光虽大,可也有田野拂来的暖风,不冷的。”
“田野……?”郭临苦笑一声,“原来我昏睡一回,便已从海边到了乡间……”
双宁抬住她的手,触手冰凉,她小心翼翼地搀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门外。挨得如此之近的明明是占据了心上人的女子,可看着她一声不吭地忍住腿脚巨痛,额上密集的汗珠在阳光下星星闪烁。不知为何,双宁竟对她半点也生不出怨气。
或许是因为她和赵哥哥有太多的相似?双宁不明白,但她已不再多想。拿出帕子给郭临拭汗,闻到鼻端幽幽的花香,她笑道:“姐姐在这儿稍等,双宁摘点花来。”
“好。”
郭临喘息一笑,手指无力地搭在扶手上。那药茶也不知放了什么,似乎劲头甚猛,只不过十步的功夫,她便已连撑起上身都觉得吃力。
怅然的无力感不断膨大,几乎令她喘不过气,她咬牙拧眉,汗珠不断聚集,最终顺着下巴滴落。满腔的怒火,可又偏偏连发泄的气力都没有,她忍不住一声一声地哂笑,嘶哑的笑声到来最后,直如呜咽。
良久,她喘息着靠在椅背上,颓唐长吸几口气。感到身旁来了人,不由歉然道:“吓到你了吧……对不住。”她竭力平缓呼吸,朝旁探出手,“劳驾,扶我起身走走可好?”
指尖撞上了宽厚温逸的胸服,腋下和膝弯同时探来手。她身上骤然一轻,整个人已被凌空抱起。
情急间咽下唇齿间的惊呼,圈在他脖颈后的双手握紧成拳,微微战栗。可她却没有如那日一般收回,原本绷直僵硬的双脚也在强自放松,她喝了口气,朝他笑了笑。
“寻雪。”
赵寻雪的步伐微微一顿,没有说话。下一瞬,婆娑阳光倾洒周身,温和的暖风拂起碎发,挠得人耳后发痒。周身怅意舒适,她却只有凉意在心底无限蔓延。
“我是不是……永远也好不了了?”
他怔默良久,在她耳畔轻声叹息:“有我在。”
“寻雪,”她咬住下唇,猛然出声,“放我走吧。”
腰背后的手臂僵硬如铁,郭临不管不顾:“我不过是个废人,你当真无须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哪怕你做再多,我亦一样,不会爱你。”
她咽了咽干痒的咽喉,执着续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耽误了两年……害死姚易、梁仪的人还在世间逍遥。我无法容忍……一刻都不行!”记起惨死眼前的人,清泪顿时染透白绫,倏然垂下,“寻雪,我这辈子都和杀戮脱不了干系。但你不同,你还有万般人生可走……”
“可你……杀了所有人,唯独放过了我。”
他抱着她重新在躺椅上坐下,揽过她的腰身入怀。“阿临,为何不肯承认你对我有情?”他垂下首,贴上她的额角,“我的命永远是你的,所以,我这辈子都不会放手了……”
郭临咬紧牙关急促地喘息,浑身汗毛倒竖,被他揽着的地方浑如针扎。她不知哪里起的气力,突然一把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放过你……哈哈,是啊,两次放过你,都让我悔恨至今。”她一把扯下白绫,紧闭的双眸不顾光刺睁开,豆大的泪珠滴滴溅落,“赵寻雪,我就是死在青山,也不想被你救起!你说得对,我就该连你一起杀掉,现在也不迟……”
浑晕的视线中,他一双无波无澜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哪怕整张脸因为她的掐陷涨得通红近紫,那截眸光也依然毫无动色。
哪怕再多半分的怯弱,她都能像杀死所有背叛她的人一样,用尽余劲,将他扼死在眼前。可他只是望着她,坦然随意地,任她作为,任她摧毁……
“你犹豫了,阿临……”
所有力气顷刻瓦解,烟消云散。她颓然地倒在他怀中,浑身痉挛战栗。
“阿临?!”赵寻雪猛然惊神,仓皇扶起她。怀中的身躯冰凉颤抖,他霍然起身,抱着她大步朝屋内走去。
日落余晖,蝉虫空鸣。双宁蹑手蹑脚靠近房门,听着里面安静无声,心下稍安。然而刚刚推开房门,便望见榻上本该歇息的郭临,正撑着床板咬牙起身。
双宁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她:“姐姐你快躺下,赵哥哥说了你现在还不能起身,不然那腿就废了!”
郭临眸中闪过一丝利光,片刻黯然消散,她涩声道:“我不过想看看那束花……”
双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案桌上蓝白瓷瓶里,插着一簇白紫星斓的花束。她轻灵一笑,上前拔下花束捧来:“这是双宁摘的龙梢子,五月的花里,数它最香啦!”
“香?”郭临怔怔地抬起头。双宁掰下最大的一枝,凑到她鼻端:“姐姐你闻。”
娇艳舒展的花瓣在窗格倾斜的日光下凌芳而俏,良久,她缓缓阖上眼,泪泛而落。
“……原来如此,原来我是这般认错的,”她睁开泪眼,朝双宁淡淡而笑,笑得凄美绝然,“双宁,谢谢你……只可惜,我闻不到了……”
那片清幽竹林,那段沉沉竹影……流觞曲水,竹枝香息,似镜中华月。落地清脆,遍地狼藉。
☆、第143章 沧浪破云(上)
“……臣兹亲察,自蒲州到东都,便有近千众。然伤残困毋,恭令书表,承记于案者不过五十。”
清越的嗓音顿了顿,殿中登时响起窃窃私语。而长身端立殿中的那人,墨笔般的长眉下,邃幽凤眸沉稳如光,直直地垂向地面。
侧旁站着的光禄大夫左钦,浓眉微敛,趁着周遭议论热烈。他抬手抚须,却先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位辞官一年、遥领钦差一年治水的传奇丞相。
学士府自从元太孙的败落,也跟着退出了朝堂,逐渐不再是京城圈中的权贵。仅仅两年时光,旧去新来,老牌大臣自周老丞相遇刺起,便如旋风枯叶,一个接着一个黯然退出权利场。自科举而起的新兴世族,人才辈至,逐渐成为朝纲中的重头。光禄大夫左钦,便是其中一员。
想得官盛势久,最好之策莫过于扶持新帝登基。眼下朝中储君,只得御座旁那位眉英目朗的少年太孙一位,若论效劳立功,自然唯他一选。可自从听到前几日,这位丞相回京入宫,被太孙亲自奔马相接的消息后。他心底,不由起了些别样的想法。
“这么说,”皇上今日气色尚佳,将折子拿起多看了两眼,蹙眉问道,“爱卿可是查出了治水之中,有地方官员,知情不报,欺君罔上?”
殿内一顿噤声,随后便是更为热烈的喧哗。陈聿修几不可查地戏谑一笑,一言不发,只是执着笏板站直身。不多时,后方果真有人站出来。
“启禀陛下,微臣以为。河汛不可预期,然因此而起的灾祸伤亡,更难计数。多留些时日,官员自然能呈上完整之数。”
陈聿修突然侧头瞟了那人一眼,那道眸光清然潋滟,和那修长身姿上浑朴华重的绛紫翔凤官服印称。说不出的绝逸生辉,令人触之心惊。那人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理顺胸中思路。正欲再言,陈聿修已然幽幽踏出一步。
“臣收书表,已是抚银下放一月有余。如若此时仍尚未登记完备,敢问,这银两可是搁置在了官衙内库,等着积水么?”
“丞相……丞相如何断言这银两搁在了官衙?”那人强自镇定道。
“是与不是,一问便知。”他略一弯唇,“臣可是在河南府外,亲眼看见搬箱倒银,而那时,是抚银刚刚运出京城的……第五日。”
满堂大臣面面相觑,情知此时被参一本已是必然,时日差距如此了得,再怎么打官腔也掩饰不住了。白子毓站在队伍中间,微微发笑,然而身前的河南尹已经开始浑身颤抖。
皇上抬眼望来:“钟爱卿。”
河南尹面色一白,大步走出:“微臣在。”
“丞相说的事,你可知情?”
“臣……”
若说不知情,便是怠职大过,可若说知情……河南尹眼神惊惧,半晌吐不出下字。
“东都的事……微臣以为,不如宣禄亲王回京面圣,也好知道得更为仔细。”队前久久不语的左钦终于发言,他站出列,朝御座恭谨一鞠,“河南尹大人毕竟府内事务繁多,冤假错案、市井安危。管好东都安稳已是不易,如何腾出空来料理官银。白兆尹你同为一府之尹,你说,是也不是?”
白子毓安然待在人群中已有大半朝,却不想此刻被人点出来。他凌然一笑,回道:“左大人所言不错。只是抚银拨出国库,本就是连年征战之后的剩余资本。水灾不啻战场,伤的不止是身躯,更是百姓的家宁。钱财去处,究竟干不干净,微臣以为,无论是亲王,还是匹夫,都要给出一个交代的。”他丝毫不理会河南尹瞪来的眼神,浅笑着看向前方,“毕竟,东都的账务早有数年,不甚清明了。”
陈聿修的目光和他半空轻盈交错,随后淡不可查地收回,化作唇畔的些微轻笑。
朝堂上你来我往,尔虞我诈,不过是一出戏。看戏的是群众,谱戏的却只有一人。而那人清咳数声,淡淡地扫过白子毓、再掠过陈聿修,最后慈爱地看向身旁。
“玉锵,你怎么看?”
霎时,无数道目光落在了那个明黄衣襟的少年身上。他扬起浓眉,俊逸眸色一闪,笑道:“皇爷爷,玉锵回宫这么久,却还没见过禄亲王爷呢!”
闷重的朝堂突然搅进一句家常,简直奇异得令人膛舌。然而只消城府稍深,便能察觉此话中的玄机。
只一句,便能当堂定音。皇上朗声道:“拟旨让禄亲王弟回京。”他顿了顿,揉了下眉心,“楚王弟,还有待在朔方的老二、老七……也把他们一并叫回吧。五月初五,端阳节,正是团聚的好时候。恰好周边诸国使节到访,便让他们好好仰慕我大齐国威。”
“臣等遵旨。”
早朝退却,大臣们三三两两,甩着袖子行过广场石阶。
左钦走在最后,望着前方不远那道修长的身影,神色有些微的复杂。“左大人。”身后有人唤道。
他回过头去,却是门下侍郞关成尉,也是同一批入朝的新兴士子。关成尉站稳脚,扶住乌纱,笑道:“好在太孙一句话,陛下便从东都的事越到了端阳皇族团聚。河南尹只是收押不是问审。两月时间,保不齐到了那时,这事儿都淡了。”
“嘁,说的轻巧。”他白他一眼,见身旁一派的官员都缓了脚步,便稍稍抬高音调嗤声笑道,“莫要以为陛下年老好糊弄,贪污治水抚银这事多大,要想察,光那位陈丞相一人出马显然是不够的……而诸王回京,便是要将此事连根拔起的姿态。不过……”不过皇上年老体衰,楚王、禄亲王也就罢了,这晋王、魏王两位成年功赫的皇子召回京,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不是会对如今东宫一人的格局又生变化么?
乱,将乱……不过越乱越好。
“那左大人,下一步该如何做?”
左钦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那位陈丞相……可知前年为何辞官?”
“辞官?”关成尉才到京城不过一年,此事根本不知。在旁众人听了,对视一眼,笑出了十分的暧昧。
*
步入四月,京城逐渐炎热起来。厚重的布衣换做了轻薄的纱衫,街边随处可见青年俊男秀女,美艳胡姬和高大黝黑的昆仑奴。将京城妆点得不同往昔的大胆和热情。
圣旨传下去后,禄亲王所在东都离京城最近,又是争端缠身的正主。早早地备了几车贺礼,来到京城。
当那封来自亲王府的请帖送来丞相府时,陈聿修下笔未停,只轻轻道了一声“果然”。
白子毓从怀中掏出同样的一枚请帖,两者放一起对比。给陈聿修的恭谨从容,给自己的勉励亲近。果真是下了些心思,调查完备,知道那些在明面上能摆出拉拢之意,而那些却不可靠近得令陛下起疑,却又不能太过疏远。
“你觉着,抚银一事与禄亲王可有关系?”
陈聿修微微抬头,凝神清然道:“禄亲王麾下一直有几个颇有本事的商贾,他本人也极爱这一业。前些年常有施权偏帮大户欺压百姓的事,被御史告上来。但因并不过分,陛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抚银数目虽大,可他禄亲王分明不缺钱财,又何必铤而走险,断送下半辈子的安逸日子。”
白子毓笑了笑,俊眉微挑,忽然道:“你在东都时,可曾见过禄亲王?”
“不曾。”
“那就是了,便是想见也见不着。”他笑着递来一封密函,“禄亲王近一年起码有三百天是待在沧州,而非东都。”
“沧州……?”
阳光透过薄质的窗纸,耀过尘埃半空的轻盈拂动。点点飞暖,沉静得令人心醉。
“大人!”侍从敲了敲门扉,走进屋内,“方才白鹭飞鸽传来消息,禄亲王一早进宫与陛下议事后,就去东宫抱走了太孙殿下,说是带他出宫游玩。白鹫已经跟去了。”
白子毓回头和陈聿修对望一眼,随后,目光幽然落于案上并排摆列的请帖上。
夜近日沉,空气凉爽,微风适宜。
陈聿修和周泉光顺着下人指引走入厅中,满席的宾客回望,骤然收声一默,随后纷纷站起行礼。
“丞相一到,本王一阶陋室蓬荜生辉啊哈哈……”禄亲王声若洪钟,大笑着从上座走下来。
“禄亲王客气。”陈聿修抿唇一笑,目光微扫一圈。不仅人多,还不少位高权重,连那位刚被放出不久的河南尹也在席间。
禄亲王扬手道“请”,带着陈聿修坐到下首首座。对面左钦立刻起身避席,朝他恭敬行礼。
“听说亲王八子乐陵郡王即将回京大婚,吾等今日为亲王接风洗尘,便顺道先行恭贺了。”席上一人起了头,众人纷纷端起酒杯。
“哈哈乐陵那孩子勤廉,本只欲在郡内成婚。可陛下发话许久不见宫中红喜事,要乐陵回京大婚。本王便恭敬不如从命,便占了这个便宜。”禄亲王满面红光,乐呵呵地举杯痛饮。
好似连他也不知道皇上要他最喜爱的儿子入京的意图,陈聿修抬起酒杯,幽然一笑,掩袖而饮。
歌舞齐聚,丝竹清音揉进了西域琳琅舞曲,娆娆动听。舞姬腰肢纤细柔软,下摆长裙叮铃作响,打圈舞动起一层层的流光溢彩。禄亲王一面吃着盘中鲜果,一面大声叫好。
却在这时,丝竹声动,渐缓渐弱,直到舞姬玉臂挥动的声响都轻盈可闻,众人都跟着屏息静气……一道青光闪现,一身玄黑长衣,发髻高垂的身影自后往前,握着一把三尺青峰长剑,冲入舞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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