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陈兄是醉酒了。”苏逸摇头笑道,“往日也见过一次,陈兄一醉酒就睡着了。”
南安候见状,连忙吩咐下人来扶他去厢房就寝。郭临想了想,阻拦道:“侯爷还是不麻烦了,待会儿我送陈兄回府就行。”
儿子新婚之夜,府上还歇一个客人确实不大好。南安候虽然过意不去,但还是点了点头。
敬完他们这一席,整个婚宴也接近尾声了。众人纷纷向南安候辞行,陆陆续续走出大厅。
郭临将陈聿修背在身上,因着陈聿修比她高上半个头,背在身上稍有些吃力。杨争见状,问道“不如换我来吧?”
“杨兄你的府邸离陈府太远,送他反倒不方便,我这不打紧。”
正说着,却见厅门口突然冲进一个小厮,跑到南安候身旁耳语了几句。南安候一愣,不敢相信地望了望小厮,随后反应过来,竟然连还未送行的宾客都丢下了,径直出了门。
苏逸见状,便和新郎官打了声招呼,四人便先告退。
陈聿修的双手垂在郭临的两侧,随着她的走动左右摇摆。靠在她耳畔的脸,时不时地呼出一阵酒气。郭临走到半路,不禁莞尔:“怎地别人成亲,他喝了这么多?”
“你有所不知。”苏逸揶揄道,“他见到此景,自然是……”他突然捂住嘴。
杨争怨他口无遮拦,暗瞪了他一眼,正欲岔开话题,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女声:“站住!”
“六公主殿下!”这是南安候焦急的声音。
“你退下,其他人也是,都给本宫闪到一边去。”
一个衣衫华贵的女子提着裙摆快步朝这边走来,身后的宫婢和南安侯府上的奴仆不得不躬身后退。郭临转过身望去,那女子面容秀美,看不大出年龄,只觉得尚还年幼。一身雪青的半臂长衫,额上是朱红的花钿,发髻富贵又雅致。容貌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如出水芙蓉般,秀丽动人。
苏逸和杨争呆呆地望着她,猛然反应过来,俯下身去,行礼道:“见过六公主殿下!”
郭临背着陈聿修不便,但还是蹲了蹲身,和他们一道行礼。
六公主也不理会,只是拿着一双丽眸上下打量着郭临,忽而冷声道:“你,抬起头来!”
郭临闻声抬头,只见六公主眼神锐利,看向自己的目光面带不喜。她不禁疑惑不解,这位六公主她从未见过,可现在怎地像是结了仇似的。
六公主见郭临眉目俊朗,略带英气,是个正派的公子的模样,不由一愣。随即捻起帕子抚在唇角,掩饰住自己的失态,眉眼一弯,柔声道:“这位公子,敢问你背着的可是陈少师大人?”
郭临道:“正是。”
“那便好,”六公主一甩衣袖,环抱双臂,嫣然一笑,“太孙此时有要事询问少师大人,本宫来带他进宫。”
这么晚了,太孙居然还有事找他?郭临皱起眉头,目光略一下移,便看见杨争的手背在身后冲她拼命地摆动。
郭临心下了然,答道:“这个……不知公主殿下可有太孙的手令?”
六公主一怔,柳眉微压,冷声道:“怎么,你要抗拒本宫的命令不成?”
郭临歉然一笑,道:“据下官所知,非沐休之日,朝中文武官员自申时开始便可归府。若陛下及太孙有事相招,需得下道手令,官员见令行事。所以,下官并非抗拒殿下的命令,实在是规矩所定,遵照实行罢了。”
六公主浑不在意,抬额俯视。却见郭临气态沉稳,无畏无惧,她不禁奇道:“你是何人,敢这样与我说话。”
“回六公主殿下,下官乃京兆尹郭临。”郭临抬头看向她,面上是一派得体的微笑。
六公主一怔,堪堪将快要脱口而出的话给咽住。她虽然不关心朝政,却也知道朝中如陈聿修一样,也是青年做官的京兆尹郭临,乃是父皇颇为宠信的人物。
想到此处,六公主厉色转柔,轻声笑道:“原来是郭大人,本宫有礼了。只是,这太孙着急召见陈少师,情急之下,并未给本宫手书,你看……”她面上一派和气,想来也不会有人真的驳了她的面子。
却不料郭临朝她坦然一笑:“既如此,殿下还是速速将手令取来,再来寻少师吧!”
六公主气急:“你!”她涂满鲜红豆蔻的手指笔直地指向郭临,目光如炬。可郭临的眼神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六公主僵持数秒,终是一甩袖子,转身怒气冲冲地走掉了。
望着她的背影,杨争站直了身子,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天呐,这公主真是……”他说着转头看向郭临,“幸好今日有郭兄在,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苏逸也是同样的感受,唯有郭临一脸的不解:“这么晚,太孙不可能要找陈兄。这六公主急匆匆来,急匆匆去,为的是什么啊?”
苏逸与杨争对看一眼,叹息道:“君子不议人是非,这些事情说来话长,郭兄若实在想知道,还是等有空了问陈兄吧。”
南安候躬身送走六公主,直到公主的马车越走越远,他才缓缓地舒了口气。
六公主不知哪来的火气,几乎把他吓得一身冷汗。好在宫里及时传令来,将她唤回了宫。现下二儿子归府了,六公主也安然送走了,今日的大惊大险终究是过去了。
他转过身,正要朝府中走去。抬头却看到府里的管家正快步而来,他心下不禁又有些忐忑。
“侯爷,郭府的管家已经在侧门候了半个时辰了。”
“郭府?”南安候问道,“是京兆尹郭大人的府邸吗?”
“没错,那李管家说有要事找郭大人。原先他们派了个小厮来,门口的守卫以为谎报就没给通传,那小厮回府后,管家就亲自来了。”
这明显是有大事啊,南安候的心又悬了起来,他呵斥道:“怎地一直没人来提醒?”
“方才六公主驾到,府里羽林军戒备……小的也是才知道。”管家的声音越来越低。
“蠢货啊蠢货!”南安候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刚承完郭临的人情,转眼就耽误了人家的要事。这万一还是皇上命令的事,那他几个脑袋都不够砍。他瞪了一眼管家,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去告诉那位管家郭大人的去向啊!”
出了南安侯府,郭临和苏、杨二人告别后,背着陈聿修静静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她此行是直接坐上陈聿修的马车出门的,姚易和白子毓出门办事,她便也懒得带随从。只是陈聿修的小厮也先行回府了,说是马车坏了,重新驾一辆来。此时便独剩下他们两人,倒有了一丝奇异的宁静。
郭临颠了下身子,把有些滑落的陈聿修背得更稳一些。只这一个动作,她便敏锐地感觉到了异样,微微一笑:“什么时候醒来的,还不下来?”
陈聿修微微收紧双臂,清越的嗓音在她耳畔低声轻笑:“方才为何不将我交给六公主?”
☆、第35章 谜终有底
郭临停下了脚步:“杨兄给我示意了……话说,你和那六公主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嫌隙啊?”
陈聿修松开手,站到地面上,余下一只胳膊搭在郭临的肩膀上,整个身子的重量靠了一半在她身上。
郭临皱眉:“怎地,酒还没醒?”她扶着他,慢慢朝前走去。
陈聿修抿唇一笑,脚步随着郭临的步伐而动。他微微偏了偏头,目光斜斜地看向她。
“少爷!少爷”倏忽从身后传来一声声呼喊。
“这是……李延的声音?”郭临疑惑地回头望去。
在他们身后,李延骑着马飞奔而来。到了近前,他跃下马,望着搀扶着陈聿修的郭临,面上神色疑豫不定。陈聿修看了眼李延,知趣地松开手臂,站到一边。
李延走上前,凑到郭临耳侧,低声耳语了几句。
郭临的神色迅速地变了,她诧异地瞪着双眼,向李延确认:“此话当真?”
李延点了点头,尤自还喘着粗气,显然是一路急着寻来的。
郭临低头思考了几秒,目光迟疑地抬了抬,看向陈聿修。
“你既然有事便去吧!”陈聿修坦坦笑道。
郭临从他略一点头,吩咐李延道:“你去将少师大人送回府邸。”
她走到李延的马匹旁,翻身上马,利索地喝驾而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余下的二人才收回了目光。李延转过身,朝着陈聿修躬身一鞠:“请少师大人稍候片刻,小的立马唤来马车送您。”
“不必了。”陈聿修一扬手,“我府上的马车也快到了。”
正说着,便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辆马车从巷口拐了出来,车上那人冲着这边大喊道:“大少爷!”
陈聿修朝李延行辞,转身向马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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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来客栈里,小二将堂中的最后一张桌子擦抹干净,抹布一把甩在了肩头。他走回到掌柜的身边,看着掌柜熟练地拨弄着算盘,小声地好奇道:“那位公子,好像从下午一直待到了晚上,现在还在啊?”
掌柜也不抬头,手指灵活地在算盘上拨动:“你去送些茶水点心,主子们的事还是少管为妙。”
小二打着哈,转身走去了茶水间。
那间天子三号客房内,赵寻雪端坐在凳上。身子微微靠着圆桌,一手撑住额头。目光一动不动,细看之下,却是飘渺得不知落在何处。
他的面上仍旧是那张平静无痕的脸,似乎从很久开始,就习惯如此了。
又过了片刻,他转了转眸子,盯住桌上燃了半截的红烛。
她果真不愿见我……
他如是想着,心中微微地叹了口气。这一声轻柔的叹息,却遽然将那沉睡于胸腔底的痛苦顷刻间唤醒,压在他的心头,沉甸甸得让人窒息……
“这位公子,咱们小店真的没您要找的人!”门外传来小二焦急的声音。
一声“呯”的巨响,似乎是什么瓷器砸落到了地面上。赵寻雪站起身,转头看向门扉处。
“哼,一介贱民,也敢挡本公子的路,你知道我是谁吗!”一个年轻傲气的嗓音怒骂着,随后就是小二摔倒在地不断呼痛的叫喊。
房门被人用力地踹开,一个富贵装扮的少年公子走了进来。他看到赵寻雪,勾起唇角,忽而一笑:“我的好哥哥,你竟然躲在这儿?”
“寻礼,你怎么会……?”赵寻雪难得一脸吃惊。
小二也讶异地抬起头,看向这个满脸骄纵的公子哥。怎么看他都和一直闷声不语的赵寻雪不像兄弟啊。
赵寻礼啧了啧嘴:“哼,我说大哥,你既不让我学医,又把我弄出谷放到一个鸟不拉屎的乡下,自己却跑来京城做官享福,这也太不公平了吧!”他说完冷笑一声,突然转头瞪着地上的小二厉喝道,“还不滚,想要偷听爷说话,仔细你的耳朵。”
他那尖刻狰狞的模样吓得小二浑身直抖,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后,连碎了一地的茶壶都不管了,连滚带爬地跑下楼去。
赵寻礼带来的随从将房门掩上,守在了门外,室内便只剩下了久别重逢的兄弟俩。
“见到我很意外吧!”赵寻礼突然欣悦一笑,自顾自地坐在桌前,提起茶壶翻过倒扣的杯子倒水,口中还顺带着招呼道:“大哥,坐啊!”
茶壶中的茶水只剩了个底子,连一个杯子都没能倒满,反积了满杯的茶叶末。赵寻礼微拧眉头,抬手就将茶壶茶杯扔了出去。
瓷器落地,一阵阵的脆响。赵寻雪抬眸望着他。
“我还以为你有大把的话要训我,”赵寻礼耸肩嗤笑道,“不是只有你,会投靠德王殿下升官享福。”
赵寻雪神色微变,他上前一步,右手几乎要揪住赵寻礼的衣领。然而那手伸在了半空,堪堪地缩了回去。他背过身去,低声道:“我和父亲不让你来京,是为了保护你啊。”
“这种鬼话,骗死人去吧!”赵寻礼冷声道。
“你知不知道,父亲还在牢里……”
“直说吧,他还有几日好活!”
“你……”赵寻雪转身瞪着他,一双眼中满是压抑的苦色。
“大哥,我要是你,我压根不会管这老头的死活。”赵寻礼望向他,面色嘲讽,“你愿做圣人,我不拦你。但要让我担下他杀人犯下的罪过,做梦!”
他看着赵寻雪颓然的神色,站起身,在屋内悠闲地盘桓漫步:“我知道德王不是什么好鸟,不然也不会过了这么多年,还把那些成年旧事拿出来要挟人。只不过,横竖只要你死了,我和老头就得救了,这点上我还是蛮赞同的。”
赵寻雪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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