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寻雪那张脸终于维持不住,微微有些抽动。赵寻礼心中愉悦,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也有不敢被人提到的事啊!”他的目光尖锐刻薄地盯着赵寻雪,“收起你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吧,真叫人恶心。”
他说完,理了理衣袖,朝门口走去。打开了门,又偏头道:“德王殿下见你从正午道现在都没回去,怕你出了什么事,这才让我来找你。怎么,你是要在这儿会相好?”他冷笑数声,负手走了出去。
直到听见赵寻雪跟着走出房门扣上门扉的响动,郭临才缓缓地呼出一口凉气。
她长时间保持着一个艰难的姿势,却几乎感觉不到身上关节的僵痛,她甚至不清楚自己的手何时抚盖在了眼上。直到寒风让她的手指变得冰凉,她才勉强冷静了下来。
小二在整个客栈周边晃了一圈,确定没有人了,这才跑到二层的客房,将头从窗户上探出去,轻声唤道:“少爷?少爷?还在吗?”
郭临搓了搓手,沿着屋瓦移步道屋檐处,利索地翻身转进了二层客房的窗户。
待她站定,小二适时地递上手炉和披风,关切道:“您还好吧,刚才……?”他不敢逾越问出太多话。
郭临微微点头,道:“听到了很多有用的,你们这次做得很好,传下去,都有赏。”
小二喜笑颜开,连连躬身:“多谢少爷,多谢少爷!”说着他看了看郭临,请示道:“少爷可要备车回城去?”
郭临略一思虑,摇头道:“不了,现在赶去,定然会在城门处碰到他们。”她看向小二,“给个干净的房间,我就在这儿过一宿,明早进城。”
她的这个“他们”便是指刚刚走掉的赵寻雪和赵寻礼。小二会意地点头:“小的这就去准备。”
郭临转身朝房门走去,在门槛处,倏地一个不稳,歪了歪身子,靠在了门棂上。跟在身后的小二一惊,忙问道:“您没事吧?”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站直身子。欣长的身影,缓缓走进长廊。
上元节那日,你乘船寻我,可是为了揭开这残酷的谜底?
空无一人的长廊中,郭临靠着墙壁坐在地上,目光怔怔地望着前方。
“太狡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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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没心软吗?”白子毓端着酒杯,走到半路,回头问道。
“怎么可能,”郭临低笑一声,见他一脸不以为意,恼道,“你还不快去。”
“好好,知道知道。”白子毓摆手笑道,“只盼等我出来后,你知道了真相,还是一如现在这般的坚决。”
他立直了身子,朝着前方一间喧闹的雅间走去,轻轻叩响了门后,里面便有人道了一声“进来”。
白子毓满面春风地推开门,忽地张大了嘴巴,一脸惊诧地笑容:“哎呀,果然是钱太医啊!久仰久仰,没想到竟然在这清风楼碰上了,在下京兆少尹白飞……”
以白子毓的交际手段,不愁不能从钱太医的口中套出话来。郭临轻叹了一口气,自己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又在叹息什么,平白有着满腔的郁闷,只想出去走走。
她骑着马沿着卢江慢悠悠地晃着,冷冽的江风拂过她耳边的碎发,将她披风的衣角吹起。
一路行过,江边的房屋渐渐变低,前方的市集里更是传来络绎不绝的叫卖声。不知不觉她竟已行到了西市。
倏忽一阵轻笑声从身后传来。
郭临循声望去,一个笑容轻佻的少年公子哥,骑着一匹毛发光黝的骊马,缓缓行来。那张俊朗的面容虽然还很年幼,却能看出和赵寻雪有着三分相似。
“阁下可是京兆尹郭大人?”赵寻礼语气一扬一抑,怪异至极。他策马行至郭临身侧停下,一阵江风拂过郭临,又吹向了他。他遽然一脸满足地闭眼,面朝着郭临深吸一口气,叹道:“这就是德王殿下求而不得的女子的芳香,果然是……”
他的话生生被郭临的拳头结实地拦住了。
赵寻礼一声惨叫,整个人从马上滚落在地,连翻了好几圈才停下来。他哀嚎着,一手捂脸,一手捂着膝盖,可明显不够,浑身都在疼。
他慌乱间抬眼看到下了马信步走来的郭临。她的面容隐在了背光的阴影中,根本看不出表情,可无端更叫人生惧。他急忙吼道:“你……你敢当街打人!”
“下官路过此地,见到尊驾调戏民女,怒而拔刀相助,想来是没人会怪我的。”郭临偏了偏头,脸上浅浅的笑容被灯火照亮了个侧脸,在赵寻礼看来,尤为可怖,几乎被吓破了胆。
他只是知道这人是个女人,便来调戏调戏逞个威风。本以为一个女人,战战兢兢地坐于官位上,如履薄冰地活着,自然是个怕事的怯弱女子,哪里知道……这根本就是个煞神啊!
他坐在地上不住地往后退,惊惶得连心都在打颤,勉力壮胆道:“你不敢的……这里可没什么民女,要是被人看到了……”
“爷我在京城为官半年,叫个人还不容易,这民女什么的……多的是,”郭临一脚踩在赵寻礼撑着地上的手上,听着他杀猪般的惨叫。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微笑道,“可是像你这样撞上门来的蠢蛋却少,机会难得啊。”
赵寻礼悚惶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郭临,在她的目光中,自己仿佛已经是个死人……他再也绷不住面上的冷静,惊恐地大叫起来。
☆、第36章 星火渐明
窗外细细绵绵的春雨轻轻敲打着窗楞,夜色一旦笼罩下来,室内就只剩了一片黑暗。
等贺柔注意到撑着下巴的胳膊已经酸痛无比时,整间房内已经昏暗下来了,她又一次从早坐到了晚上。房门口的窗纸上映出了一个身影,似朝着一边走去。
“可是阿秋姐姐?”她冲过去打开房门,喊道。
阿熏停下脚步,回过头。她的手中端了个托盘,里面放了一个小瓮。贺柔微微一愣,微笑道:“是阿熏姐姐啊。”
阿熏应了一声,转身欲走,但想了想,还是柔声嘱咐道:“……你呆在房里,别乱跑。”她至今不知道贺柔叫什么,郭临既然什么都没说,她们也不敢随意称呼。
贺柔微微蹙眉,问道:“阿熏姐姐可是要去郭大人那儿?”
阿熏迟疑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她想起阮云的吩咐,不要随意和这位小姐透露府中的事。
却不知她的这点迟疑马上让贺柔确定了心中所想,贺柔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并不是打算乱跑,只是呆在这儿也有月余了,心里实在有些不安。只烦望阿熏姐姐帮我问询大人,他预备如何安置我,好让我有个准备。”
阿熏惊诧地看向她,连忙摇头道:“这种事万万轮不到我们做婢子来问。郭少爷他自有安排,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呆着吧。”她说完后退几步,急急忙忙地跑掉了。
贺柔颓然地步入屋内。她在阮云的小院子住了这么久,自然是知道阮云时不时就会亲手煨汤给郭临送去,那阿熏端着托盘,定是要去郭临那儿的。
可是,就算她再怎么不安,再怎么恐慌,她也不敢违背他们的命令,就像郭临当日说的话一样,她的命运都在人家的一念之间。
只是……她抬手捂上心间,此刻,这颗心惴惴不安,却不全然是为了自己未知的命运。她抬头望向阿熏离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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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子毓看着地上堆积的礼品,大箱小箱的,几乎占据了房屋里大半的空间。
“真奢侈。”他感叹道。
“你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还瞧着上这些?”郭临笑着走过来,蹲下身打开一个箱子,露出里面的檀香木雕,“何况他也不敢送来什么贵重的东西。无论是常家还是宫里的七殿下,都在找着他的错处呢!”
白子毓啧啧嘴:“这德王好不容易消停了会儿,怎么又来给你送礼了?”
郭临抿唇一笑,面色微冷:“他养了条不长眼的狗,我出手帮他教训了一下。这些,当然是谢礼。”
赵寻礼不过是个小角色,仗着德王撑腰就看不清自己的分量。她无法对官居四品的赵寻雪动手,不代表不能对付他。所以,即便她将他揍得十天半月下不了地,德王还得过来替他收拾残局。毕竟双方尚未真正地撕破脸,这微妙的平衡还是要维护一下的。
“不说这个了。”白子毓转身走到一把太师椅上坐下,“住在阮云院子里的那个小姐,可是被关得快发霉了。”
阿熏刚刚靠近郭临的房间,忽然听到这么一句,猛地一震。瓮盖磕在碗沿,发出一声低低的脆响。
“什么人!”姚易突然从屋子一角冲出来,大吼道。
阿熏吓得“啪”的一声跪在地上。郭临和白子毓走出房门,看到跪在不远处的阿熏,俱是一笑。郭临道:“是阿熏啊,姚易,你又吓着人家了!”
姚易面色微窘,走上前从阿熏手中接过托盘,将她扶起来,歉然道:“抱歉啊,我这一声吼,定把你吓到了。”
阿熏垂着头,连连直摇。朝郭临福了福身,转身小跑着出去了。
姚易端着托盘走过来,郭临将小瓮端过,凑上去闻了一闻,喜道:“是鸡汤!”
白子毓看一旁看了,语气不免有些酸溜溜:“郭大人正是鸿福齐天啊!可怜老哥我孤家寡人……”
郭临将小瓮放到一旁,笑道:“哎你还别说,每日我从京兆府回来,看着阮云抱着玉锵在院子里嬉戏玩闹,还真是有一种特别的满足感啊!”难怪你们男子总想着成家立室,坐拥娇妻幼子,也不是全无道理。她一面想一面瞅着白子毓呵呵直笑。
白子毓瘪瘪嘴:“这不存心刺激我……”他转头看到门口的姚易,嗔道,“你的贴身侍卫、婢女,都是孑然一身,你也不为他们想想。”
郭临看见姚易羞红了脸,利索地替他们掩上门扉。她不由笑道:“他们啊,其实我也一直想着,阿秋要是能和姚易在一起挺好的。不过若他们自己有了心上人,我也会着力成全,端看其人其意吧!”
“哦?”白子毓似笑非笑,没有接话。
“你呢?”郭临道,“白家不会一个新娘人选都没给你挑吧?”
白子毓挑眉一笑:“还是先担心一下贺柔的处理吧,你真不打算将她交给七皇子?”
这话题转的真是够生硬,不过郭临本不是个好奇之人,当下便笑答道:“贺柔交出去,我和他都是抗旨的一员喽。”将流放的朝廷钦犯带回京,本身就是在刀尖上行事了。
白子毓斜着眼看她,倏忽道:“你不过是动了恻隐之心,不愿她日后惨死罢了。”什么抗旨,如果贺柔所说的话属实,太子的死全是有心人策划,皇上知道了这些,哪里还会管得上什么抗旨,捉拿祸乱皇室宗亲的罪犯才要紧。
郭临面上一红,没料白子毓说着这么直白,她轻叹一声,道:“你我都知道,将她交给七皇子,事成之后她必然活不长。当然对我而言,她是生是死无所谓。但看在她是我儿子亲姑姑的份上,能救一点就救一点吧。”
白子毓摇了摇头:“阿临,康庄大道你不走,非要走鼪鼬之径。你这心肠放在江湖上是义气,放在官场上是致命,你还是好生注意一下吧!”
郭临知他所言诚心诚意,便也郑重地点头应下。
白子毓却突然望着她,面上浮现一丝古怪的微笑。
郭临不由一愣,他这个笑容,她曾在和他对弈时见过。那是他算出了她的所有后招,稳操胜券时才会有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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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伯撑着伞,一路行至七皇子的宫殿。进了殿,他将湿漉漉的披风递给侍从,换了鞋,才朝七皇子的书房走去。
七皇子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见是他,便问道:“有新消息?”
谭伯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他,压低声音道:“这是那人给您的。”身在宫中,他不敢直接说出“赵王”二字。
七皇子不疾不徐地拆开信,一目十行地看完,顺手就把信放在烛火上点燃了。
他的面上显出一丝冷笑。谭伯一时捉摸不透,不知那信上究竟写了什么,竟让七皇子露出这样的神情。
“和我想得一样。谭伯,你肯定想不到。居然有人如此大胆,又如此细心,创造了一个让太子自以为是真相的世界,然后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谭伯不明所以:“您是说?”
“我的好三哥,人在封地,却能将一切握于掌心。”七皇子摇头叹道。
赵王此番历经生死坎坷,兄弟背叛。原本和他毫无关系的骗局,却因为他对太子毫无保留的信任,害得他从天之骄子落魄成过街穿巷的庶民。他眼见自己复仇无望,亲人尽失,本欲就此了断一生,却不想被宫中从前服侍皇后的宫人找到,给救了下来。
如果说这样大起大落的变故,还不能让赵王快速地成长起来,那么他根本就不值得一救。七皇子虽不清楚那些宫人是何等厉害的角色,但知道是他们将一个毫无生意的赵王,重新打造回了野心勃勃的皇子。不仅如此,还将他变得更加沉稳、内敛。
把赵王救下后,等到他心态恢复如常,他们便着手追寻真相。
虽然可以说这是一场近乎完美的骗局,但还是有那么一处两处的缺陷,给了他人突破的口子——既然“太子是小妾生的”这一消息本就是假的,那德王为何能在关键时刻,适时地知晓了呢?况且,也正是因为他知晓了,才使得太子狗急跳墙,仓促逼宫。
上回在清风楼,赵王的人在将他们议事的那间雅间旁,上下左右的房间全部包下后,才全盘托出了他所知道的真相。七皇子一听完,就迅速地怀疑了德王。
除去突然冒出的太孙,整件事情最大的获利者,就是皇子中最年长、身份地位最高的德王,这一点毋庸置疑。
然而皇上突然而然地封了个太孙,无意间却恰好让朝中大部分的视线都没有朝德王看去。这一点,连他也是。
他如何能想到,德王在从被赶出京城去往封地时,就开始着手布下这个局,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太子逼宫的事宜,一件接着一件,不到半年就能调兵遣将,直入皇宫。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他身边,也有德王布下的死士。只为了关键时刻的一句话,让太子迅速决然地下达错误的命令,一步步走向死路。
七皇子想到无辜被整个计划连累的赵王,也许他的落败对德王来说是一份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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